作者:糯团子
沈廖岳闻言,重重叹口气,掀开袍衫坐在另一侧的楠木交椅上,他焦躁不安,捏着腕间的楠木佛珠。
李贵守在花厅前,沈廖岳根本打探不到裴晏和沈鸾说了什么。
沈氏亦是坐立不安,忽闻小厮前来,沈氏登时站起:“如何,找到那妇人的下处吗?”
小厮双膝跪地:“回夫人的话,小的怕那老妇人起疑,只远远跟着,见她买了两个肉包子,然后、然后拐入小巷……”
他额头紧贴地面,哐哐哐磕头叩首:“小的一不留神,她就……没影了,小的再也找不着人。”
沈氏跌坐在地,双目无神怔忪。
那老妪一张脸肮脏不堪,叫污垢迷了脸,然那双眼睛……
沈氏攥紧手中丝帕,当初知道那事的宫人,都叫皇帝处死,然那老妪……那老妪实在像极了当初为沈鸾接生的婆子。
沈氏胆战心惊,一颗心惴惴:“老爷,你说她会不会……”
沈廖岳到底经历过世面,他揉揉眉心:“只要人在京中,就一定跑不了。”
地上伏跪的小厮很有眼力见,他连连叩首:“老爷夫人放心,小的已悄悄和附近几个掌柜说过了。那老妪好认得紧,只要瞧见人,立刻……”
话犹未了,倏然听见廊檐下一阵盈盈笑声传来,沈鸾款步提裙,踩着雪色遥遥穿过抄手游廊。
越过影壁迈入书房,沈廖岳摆摆手,挥散小厮。
沈鸾:“母亲怎么在这,叫卿卿好找。”
沈氏收起眼底的忧愁不安,笑着将沈鸾搂入怀中:“五皇子走了?”
“兴许罢。”
沈鸾不满,从沈氏怀中仰起头,她小声嘀咕,“母亲怎么这样,叫我同那样的人待一处。”
“是母亲的错,母亲下回定不叫卿卿一人。”
沈氏搂住沈鸾双肩,拿眼睛觑沈鸾脸色,“五皇子刚找你,是为了何事?”
“没什么。”
不过是前世的荒唐事,沈鸾总不可能一一道出,她倚在母亲肩上,声音软绵绵:“母亲,我不喜欢他,日后若是他来了,叫人远远打出去才是正理。”
沈氏怔怔,和沈廖岳对视一眼,她放缓声音:“卿卿真是不喜那五皇子吗?”
沈鸾不假思索:“那是自然,母亲怎的不信我?”
沈氏揉揉她发髻:“母亲不是不信你,只是甚少见你这样,以前三公主你虽也不喜,然她说的话,你还是听的。”
沈鸾轻哂,双眉紧紧蹙着:“……他怎可和裴仪相比?”
前世沈家出事后,宫里人人对沈鸾避之不及,深怕因为她得罪皇帝。唯有裴仪,偷偷叫紫苏送来好些银钱,还叫沈鸾等着,她定想方设法送她出宫。
若非自己当时失足,兴许那会……
沈鸾摇摇头,甩开以前的噩梦。她重新陷入母亲怀中:“我就是不喜欢他,他说什么做什么我也不会听。母亲日后也少提他,没的败了我的好兴致。”
沈氏展露笑颜,和沈廖岳相视一笑:“好,好。母亲再也不提了。”
话落,又拥着沈鸾回自己屋子。
瞧见沈鸾手里空着的手炉,沈氏忽然皱眉,瞪她一眼:“先前叫你抱的手炉呢,怎的不带在身上。”
沈鸾摇头晃脑,装糊涂:“兴许是方才瞧见那人,气得忘了。”
沈氏无可奈何,拿手指头戳戳她额头:“你呀。”
受不了沈鸾撒娇,沈氏唤来茯苓,叫好生照看着,沈鸾屋里的银火壶也叫烧得烫烫的,切不可马虎。
沈氏温声细语:“你如今身子比不得从前,莫再贪凉,那冰玉圆子,也不可再吃了。”
沈鸾瞪圆眼珠:“……若是入了夏,也不行吗?”
沈氏摇头:“不行。”
沈鸾目瞪口呆,那冰玉圆子是她夏日最喜爱的,她一日不吃都惦记得慌。
沈鸾挽住母亲衣袂:“母亲,我不过落了一回水……”
沈氏敲她额头:“你还知道自己落了水,女孩子家家的,身子自然娇贵。”
提起这事,沈氏难免想到沈鸾的子嗣,她忧心忡忡,又唤来茯苓,叫这几日都盯紧些,别叫沈鸾偷偷将药倒了。
沈鸾瞠目:“我都多大了,怎还会做这种事?”
沈氏轻声:“其他就算了,只这药定是要吃的。”
沈鸾拗不过母亲,道了声“好”。
沈氏兴致低低,沈鸾狐疑:“……母亲这是怎么了,谁惹母亲不高兴了?”
她试图抚平沈氏皱着的双眉。
沈氏挽起唇角:“谁能惹我不高兴,不过是想到你以前也才这般大,小小的一团,还在襁褓之中,如今也快要成家了。”
沈鸾笑开:“只是在东宫,母亲若是想我,我也能常常回家来。”
沈氏轻声jsg:“傻孩子,若去了东宫,你就是太子妃了。”
宫规拘束,总不得自在。
“以前母亲还想过,京中世家子弟众多,却无一个能配得上我们卿卿。”
沈鸾弯唇:“若非是阿衡哥哥,我才不嫁人。”
一语未了,沈鸾忽的想起被自己荒废多日的针黹,她自母亲怀中坐起,笑央。
“母亲,我想自己织嫁衣,你教我好不好?”
沈氏惊诧:“先前你父亲叫绣娘织的……”
那一身叫裴晏看见了,沈鸾半点也不想穿着它嫁给裴衡。前世自己虽也学了几日,然到底手生,针线缝合得歪歪扭扭。
她撇撇嘴,双颊忽的涌起红晕:“那是外人绣的。”
沈氏笑弯一双眼睛,她俯身凑近沈鸾耳边:“除了嫁衣,卿卿也可学绣些别的。”
她低声,在沈鸾耳边落下几个字。
沈鸾面红耳赤,双颊滚烫如朝阳。
她羞红脸,推开沈氏:“——母亲!”
沈氏笑睨她一眼,盯着她看了片刻,又将人拥入怀中:“好好好,母亲不说了。”
沈鸾咬唇双唇,双颊泛着红晕,她轻声嘀咕:“阿衡哥哥才不是那般孟|浪之人。”
屋内静悄悄,偶有冬雪自檐角滑落,惊起一地的残影。
少顷,沈鸾轻轻凑至沈氏耳边,脸上羞赧万分。
“……鸳鸯戏水的,难学吗?”
第六十一章
凛冬的午后, 日光总是暖融融的,浇落一地的金黄。
沈府上下眉开眼笑,欢声笑语。侍女穿金戴银, 手上的珠钏非等闲之物,通身的气派, 远远瞧着, 竟也不输给寻常人家的大小姐。
沈府园中笑声阵阵,沈氏搂着沈鸾, 直喊心肝宝贝, 笑声不断。
沈鸾不乐意,埋头窝在母亲怀里:“母亲再笑,卿卿就该恼了。”
沈氏掌不住, 又连着笑了两三声,方止住,她唤人拿来针线。
沈鸾手脚笨, 针黹学了好多回,仍总是扎伤手。
和沈氏同坐在炕上, 临窗炕上铺着锦裀蓉簟, 一侧的黑漆描金带托泥圆凳上设蓝釉海棠型花盆。
因着在家的缘故,沈鸾换了件彩绣牡丹织金锦罗衣, 倚在案几上,看沈氏动作。
有样学样。
沈鸾单手捧脸,眼睛看得都痴了,她低声感慨:“母亲好厉害。”
说着, 沈鸾又撇撇嘴, 不甘心,“怎的我半点也不像母亲, 笨手笨脚的。”
绣花针尖锐,沈氏一个不留神,扎伤了手指。
她双目怔怔,盯着沈鸾片刻不移视线。
沈鸾唬一跳,忙不迭拿丝帕捂住,抬眸,对上沈氏怔忪的眼神,她试探:“……母亲?”
沈氏眼皮轻动,片刻方低头,唇角挽起一点笑:“适才还和你说做针黹要留神,不然容易扎伤手,不曾想这么快就打脸了。”
只是出了点小血珠,不是什么大事。
沈氏简单处理好伤口,又拿过针线:“卿卿看这里……”
沈鸾一把夺走,不叫沈氏再拿着:“今日先不学了,明日再学。”
沈氏笑睨她一眼,知晓沈鸾是担心自己:“母亲无事,不过是拿针时不小心扎到手指头,做针黹,这种事难免的。”
沈鸾半信半疑:“……那母亲先前做虎头鞋,也常受伤吗?”
她眨眨眼,忽而又想起沈氏先前做好的小衣,那都是给小孩子备的,“母亲近来还在做吗?”
小孩子的衣物鞋袜,着实小巧玲珑,精致得很。
沈鸾好奇,转首欲叫人拿来瞧瞧。
手上的绣花针险些又扎向指尖,心口鼓动,沈氏左眼皮直跳,她强颜欢笑。
“……没、没有了。”
思及沈鸾之后子嗣艰难,沈氏不叫她在这事上多费心,只道,“母亲后来想了想,卿卿说得极对。你还小,这种事顺其自然,不用急。”
未出阁的少女,提起这种事难免脸红心跳,沈鸾一张脸埋在手心,不叫沈氏看见自己绯红的双颊,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母亲看。
廊檐下悄无声息,只有日光映照。
在沈氏屋里磨蹭了会,沈鸾回屋歇息,不打扰母亲午歇。
送走沈鸾,沈氏唇角的笑意渐淡,她坐在窗下,揉着紧皱的眉心。
温煦的日光从窗口照入,却怎么也抚不平沈氏的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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