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糯团子
朱色宝相花纹织雨锦长袍,那人一双丹凤眼,捂唇轻咳两三声,对上裴晏的视线,她惊恐往后一退,怏怏去寻阮芸的身影。
“抱歉,是我唐突了。”
裴晏面无表情松开车帘,秦钰那只手还挡在裴晏眼前。
见状,他轻叩车门:“申姑娘,没事罢?”
……申姑娘。
手中的木雕再次叫裴晏紧握住,他双眸紧闭,白净手背上青筋暴起。
不是沈鸾,马车上坐着的,并不是沈鸾。
裴晏垂首敛眸,眼前阵阵发黑。
恍惚之jsg际,他好似看见沈鸾站在叠翠树影下,遥遥朝自己招手。骄阳落在身上,眼前一晃,刺眼的日光似点燃的火海,熊熊燃烧。
漫天的火光冲出苍穹,沈鸾孤立无缘被困在火海中心,她眼中映着猩猩大火。
裴晏试图抓住沈鸾的衣角,然却怎么也跨不过去那片火海。
“……卿卿,卿卿。”
脑袋晕晕沉沉,裴晏脚上无力,扶着额角往后趔趄半步。
郑平惊慌失措,朝他奔跑而去,匆忙扶住人:“……主子?”
春风拂过,眼前渐渐清明。
裴晏声音虚弱:“无事。”
……
青州店肆林立,沈鸾一身朱红色宝相花纹彩绣织雨锦春衫,遥遥出现在一家珍宝斋前。
珍宝斋笔墨纸砚俱全,画笔犹如林海。
骄阳如画,一侍女顶着大太阳,款步提裙,于日光中匆匆跑向沈鸾。
“姑娘。”她唇角弯弯,往日她都是在阮芸身边服侍的,今日事出有因,所以和绿萼换了位置。
“夫人派人来说,那事她已经解决了,叫姑娘放宽心。”
沈鸾唇角挽起一抹浅浅笑意,她轻轻点头:“知道了。”
乔鸿渊的生意遍布五湖四海,消息自然也灵通些。闻得近日有人在沧州查阮芸姊妹的旧事,乔鸿渊立刻飞鸽传书,将此事告知。
故而才有了今日调虎离山的一幕。
沈鸾手执画卷,怔怔站在檐下。
蓦地想起前几日梦见的那一幕,裴晏于冰天雪地中,沿着青云梯往上,步步叩首。
只为求得净远道人一面。
她当时醒得突然,也不知道裴晏和净远道人说了什么?
沈鸾眉眼低垂,琥珀眸子映着澄澄日光。
以防万一,阮芸甚至还找了一人替代自己,想来裴晏见过那“申姑娘”,之后也不会再起疑心。
他此刻应当……是在回京的途中。
心下思绪万千,珍宝斋的掌柜只当沈鸾是没能找着心仪的画笔,他垂手侍立,热情好客:“姑娘若不喜欢,可再看看别的。”
沈鸾抬眸:“不必了,我……”
猝不及防,视野之内闯入一抹月白影子。
那人一身月白色百花纹圆领宽袍,双目阴沉,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那是……裴晏。
第八十五章
手中的画卷应声落地。
沈鸾眼角的笑意瞬间烟消云散, 她俯身,借着掉落的画卷避过了裴晏的目光。
手中碰到画卷一角,已有人抢先一步, 捡起了画卷。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白净。
顺着那手往上看, 沈鸾倏然撞见一双阴翳幽深的眸子。
心口重重一跳, 似有千言万语涌上喉间。
这还是裴晏登基称帝后,沈鸾第一次和对方撞上。
上位者的威严震慑半点也未曾收敛, 锋芒毕露, 即便穿着常服,裴晏通身的气质依然渗人,不容侵犯。
沈鸾讷讷往后退开半步:“多谢公子。”
出门前, 阮芸心思缜密,特意叫她带了人皮||面具,那面具乃是天竺的凝玉树脂制成的, 轻薄通透,戴上去明眼人根本看不出。
当初沈府管家, 就是靠着这人皮||面具, 乔装成沈廖岳十余年。
沈鸾声音低低,隐隐还有几分沙哑, 何她往日的声音判若两人。
是吃了南海那药丸的缘故。
阮芸跟着乔鸿渊走南闯北,府上稀奇药物比比皆是。
果然,沈鸾话音甫落,裴晏双眉紧皱, 视线漫不经心在她脸上掠过。
沈鸾别过视线, 淡定自若放下攥着的画卷,转身欲走。
她如今戴着另外一张脸, 声音也于原先不同,想来裴晏是不可能认出自己的……
“这画不合姑娘的心意吗?”
陡地,身后响起裴晏淡淡的一声。
若是此刻临阵脱逃,定会引起裴晏的怀疑。
沈鸾定定心神,转过身,她唇角挽起一抹羞赧笑意:“我不懂这个,不过是因着我未婚夫喜欢,所以想着买来送他。”
沈鸾抿唇轻笑,一双杏眸笑成弓月,“公子若是懂,可否为我挑选一幅?下月是我未婚夫的生辰,我想送幅画给他做生辰礼。”
三句不离未婚夫。
以沈鸾对裴晏的了解,若是对方认出自己,定不会如此刻这般从容淡定;若是认不出,他也不会多管闲事……
裴晏:“好啊。”
乱糟糟的思绪骤然被打断,沈鸾瞪圆一双眼睛,脸上流露出几分愕然之色。
裴晏就站在她身侧,淡淡的熏香似有若无笼罩在肩上。
话是自己说的,这出戏沈鸾自然得陪着裴晏演下去。
她强装镇定:“那就……有劳公子了。”
又寻了个借口,打发婢女回去。
春光满地,偶有蝉声在耳边落下。
郑平垂手侍立在门口,遥遥盯着裴晏身侧的人影瞧。
左看右看,都看不出那人的特别之处。
相传长安郡主花容月貌,就算是天上的仙子,也未及长安郡主半分好颜色。
然此刻裴晏身边的女子——
姿色平平,除了那一双眼睛如盈盈秋波外,再无其他特别之处。
疑虑众生,郑平只当裴晏是一时兴起,未曾多想。
日光拂地,杨柳依依。
沈鸾站在一画卷前,画上百花齐放,百雀争鸣。她却无心欣赏,只觉得站立难安。
手中的丝帕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裴晏……在盯着自己。
纵使背对着裴晏,那道目光依旧如影随形,牢牢黏在自己身后。
双眉紧皱,一颗心惴惴不安,七上八下。
珍宝斋笔墨纸砚俱全,除此之外,博古架上亦是奇珍异宝,足够来客一饱眼福。
十锦槅上,置着一面小小的铜镜,镜面通透明亮。沈鸾不动声色往前半步,借着支摘窗透入的半隅光影,沈鸾细细打量镜中的自己。
完全陌生的一张脸,平平无奇,丢在人群中,泯然众人。
和她先前的相貌差了十万八千里,这样的一张脸,本不该引起裴晏的疑心才是……
蓦地,镜中忽的晃过一双眼睛。
深黑如墨,深不见底。
猝不及防和裴晏的目光撞上,沈鸾眼底陡然划过几分慌乱,脚下趔趄,险些往后跌去。
“姑娘小心。”
扶在自己细腰上的那只手强劲有力,春衫轻薄,裴晏指腹的温热隔着春衫,一点一点蔓延至沈鸾全身。
她猛地往后退去。
落在自己腰间的手指也随之收回,裴晏脸上依旧淡淡,视线随意扫向沈鸾方才盯着的画作:“姑娘喜欢这一幅?”
勉强稳住心神,沈鸾压下心底的不安,仰头望去,双颊红晕浸染:“倒不是喜欢,只是想着……我未婚夫应当会喜欢的,他先前书房挂着的,就是一幅牡丹图。”
裴晏眉眼浮上一层阴翳,藏在袖中的手指紧攥在一处,面上却未见半分的异样,只轻声:“姑娘和未婚夫感情很好?”
“那是自然。”沈鸾点头,脱口而出,深怕裴晏不信,又添油加醋一番。
“我和他是自小就认识的,他就住在我家对门。”
沈鸾如今住的宅邸,对门便是秦钰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裴晏胸腔发出沉闷的一声笑,修长手指把玩着手心那一寸不知抚过多少回的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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