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糯团子
再后来,裴衡在马上出了事,沈鸾更不想碰骑射了,怕裴衡看了伤心。每每秋狝,她的阿衡……总是最孤独落寞的。
骑射课沈鸾上得并不专心,师傅教的动作要领她也没认真记。沈鸾双眉紧皱,怎么也想不出刚刚骤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主人是谁。
绿萼见她紧锁眉头不语,忙唤人欲先行离开。
只是尚未开口,倏然听见对面一声笑,恰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女儿:“箭术非一日之功可成,郡主莫要逞强,五皇子箭术精湛有目共睹,这可不是嘴上说说……”
陡地,沈鸾忽然抬臂拉弓,箭头直直指向对面喋喋不休的女子。
弓弦拉紧。
只听“咻”一声,沈鸾改了方向,箭矢穿风而过,竟将裴晏方才所射中的箭矢撞落,直击靶心。
沈鸾连发三箭,箭箭如此。
满场死寂,只剩风声潇潇。
姚绫第一个跳出来,连声拍手叫好:“——好!好!”
沈鸾松开弓弦,眼底的惊诧久久未散,她低头盯着自己双手,难以置信。
她的箭术……何时这般精准了?
再次抬臂,沈鸾张开五指,在空中动了一动。动作好似练了上万遍,只要手在弓弦上,五指下意识握紧,成拉弓动作。
然而明明,她往日都未曾练习过,更不可能这般熟稔。
先前还叫嚷的女子早吓破了胆,扶着侍女的手惊魂未定,干瞪着一双眼睛说不出话。
见沈鸾拉弓,她慌乱往侍女身后躲,差点跌倒在地,不敢再看沈鸾一眼。
沈鸾懒得施舍半个眼神,看都不看。
稀奇劲消失,沈鸾将刚刚发生的归结于运气好,转身将弓箭递给身后的绿萼:“走吧,我倦了。”
话落,沈鸾抬头,猝不及防撞见不远处裴晏幽幽的眼神。
那人背着手,正若有所思盯着自己,双眉紧皱在一处。
沈鸾径自背过身,只拿后脑勺对着裴晏,多看一眼都觉得烦。
天色已晚,暮霭沉沉。
听闻沈鸾在猎场,裴仪赶忙换了装束,短衣窄袖,下穿皮靴。
她在文章上造诣平平,然而箭术,却胜沈鸾一筹。
只是未等裴仪大展身手,倏然却撞见沈鸾刚刚那一幕。
裴仪气得直跺脚,冲至沈鸾身前,将人拦下。
“沈鸾,你居然背着我偷偷练习箭术?”
明明去年,沈鸾连靶子都射不中的。
沈鸾怔忪片刻,而后眼底笑意浮现:“公主看见了?”
“没、有。”裴仪咬牙切齿,又不甘心仰首,“虽然没有,可若不是你平日偷偷练习,怎么可能连中三箭?”
说话间,忽有一女子上前,请安问好:“臣女jsg陈绾绾见过三公主、见过长安郡主。”
裴仪还在气头上,没半分好脸色:“你是……”
陈绾绾温言细语:“臣女父亲是兵部尚书。”
裴仪嗯一声,并不理会。
她识得兵部尚书家的千金,眼前这位没见过,定是后院哪位姨娘所出。
受了冷落,陈绾绾咬唇,余光瞥见尚未离开的裴晏,大着胆子上前:“郡主,可否与绾绾比试一二,绾绾苦练箭术已久……”
沈鸾漫不经心瞥人一眼,打断:“听说陈姑娘琵琶了得,京城第一?”
陈绾绾稍怔,须臾方脸红道:“郡主谬赞了,绾绾不过是……”
沈鸾轻哂:“京城第一,不知陈姑娘可与斗春院的小娘子比过?若没有,又是何来的京城第一?”
斗春院是京城最大的青楼,沈鸾将自己与青楼女子相比,陈绾绾急红了眼:“那样下作肮脏的地方,臣女怎么可能自降身份踏足?何况那些……”
她紧咬下唇。
那些青楼女子,所学不过为取悦男子,和她所学的琵琶怎么可能一样。
“……自降身份。”沈鸾喃喃低语,倏尔莞尔一笑,“所以我为何同你比试?”
当头一棒。
陈绾绾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沈鸾这话,比当街扇她一巴掌还难受。
长安郡主眼中,和她一个兵部尚书庶女比试,便是自降身份。
沈鸾施施然离开。
裴仪好整以暇看完整场戏,末了方发现沈鸾已走远,她急急追上去。
“沈鸾,你站住!我还没有……”
蓦地,眼前忽然降下一片黑影。
裴仪刹住脚。
裴晏拱手作揖,鸦羽睫毛下的一双黑眸晦暗不明:“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先前送宝墨示好,裴晏并未理会自己,裴仪笑盈盈盯着人,须臾方扬眉:“你想问什么?”
裴晏垂眸:“公主可知……郡主的箭术,是何人所教?”
……
夜已深。
沈鸾素来有择席之病,新到了行宫,总睡不安稳,辗转不得入眠。
绿萼心细,听见窸窣声,秉烛点灯走至沈鸾榻前:“郡主,可是要吃茶?”
衾被之下,沈鸾缓缓点了点头。
烛光摇曳,夜里冷些,绿萼取了孔雀翎暖袄为沈鸾披上,自己先净了手,又端来大漱盂,伺候沈鸾漱口,而后方取了茶杯,倒一杯滚滚的热茶递与沈鸾。
沈鸾就着绿萼的手吃了半杯,仍觉不困,越性披衣起身。
绿萼上前:“郡主,行宫不比宫里,还是莫乱走的好。”
沈鸾不以为意,摆摆手:“无碍,我就在这附近走走。”
绿萼无可奈何,只能取了凫靥裘,为沈鸾披上。又拿一盏四角平头白纱灯,走在沈鸾身侧。
烛光淡淡,恰好照亮前方小径。
山林幽深,耳旁只有风声作响。明月悬于枝头,绿萼拢紧衣襟,只觉苍苔夜冷,侵肌入骨。
“郡主,前面再无路了,要不我们还是回宫……”
沈鸾的行宫紧挨皇后和蒋贵妃,虽有侍卫坐更守夜,绿萼仍觉心颤,挽着沈鸾欲往回走。
“怕什么,前面就是竹林,我白日见过了,并没什么。”
冷风吹来,竹影窸窣,满地重重黑影,阴森更甚。
倏然,竹林深处不合时宜响起一声娇笑。
绿萼险些脚下一滑,立刻挡在沈鸾身前,高举的明灯照亮半隅竹林,她喝声:“谁?!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竹影摇曳,依稀能听见一小声惊呼,随后是衣衫窸窣动静。
沈鸾双眉紧皱,从绿萼手中接过白纱灯,高举。
晃动竹林中,裴冶一身宽松袍衫,眉眼餍足尽显,拢了袍衫自深处款款走出。
一女子衣衫单薄凌乱,钗落髻松,跪在地上久久不敢抬头。
一眼便看出两人刚刚所做何事。
烛光照过,也只能看见女子颤抖的双肩,声音早没了先前的娇俏:“郡、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奴婢只是……”
她一下又一下往地上磕头,见裴冶走开,又伸手欲抓住裴冶袍衫:“二皇子,二皇子救我……”
裴冶轻瞥女子一眼,眉间依旧含着笑,缓缓望向沈鸾:“夜半赏月,郡主好雅兴。”
沈鸾认出地上女子是蒋贵妃身边侍女,无语片刻,冷哼:“不及二皇子半分。”
既是蒋贵妃宫中人,沈鸾自然不想多管闲事,转身准备离开:“不打扰二皇子了,今夜之事,就当我……”
“长安。”
裴冶声音忽然没了先前的轻佻散漫,唇角笑意尽敛,“山中多虫蛇。”
沈鸾猛地转身,双目直直望向裴冶。
却见裴冶又回到往日的浪荡纨绔公子样,他笑弯眼,只吊儿郎当耸肩,“你们女孩家可不比我们皮糙肉厚,还是小心点的好。”
第十四章
夜凉如水,苍苔露冷。
如霜皓月悬于树梢,先前还战战兢兢伏跪在地的女子,此时早拢了衣襟。
玉臂柔软,轻搂裴冶脖颈,她视线幽幽落向沈鸾离开的方向,似嗔似恼,剜了裴冶一眼。
“人家费心从贵妃娘娘那得来的消息,二皇子就这般说出去了?二皇子难道就不怕娘娘责怪你坏了她的好事?”
裴冶笑睨她一眼,眉眼风流,一双桃花眼如秋波倜傥,拥着那侍女重新滚入竹林。
埋头在女子颈侧,笑声闷闷:“你难道不知道,我向来是怜香惜玉的。”
他目光迷离,忽的想起沈鸾,长安郡主自幼就是美人胚子,那张脸,真真称得上桃羞李让,燕妒莺惭。
无人能和她平分秋色。
若是被虫蛇咬上一口,从此容貌尽毁,裴冶嘶一声皱眉,只觉得可惜。
女子深知裴冶万花丛中过的心性,笑着捶他一拳:“二皇子若是真喜欢,怎么不娶了她去?也省得在这望眼欲穿,我都替你可怜。”
“……娶?”裴冶挑眉,“那还是算了,她哪有你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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