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冰
那胖衙役笑盈盈地说。
“我?们月县是个小地方,像知?县大人这样的大人物远道而来,实在?是我?们当地百姓之福。知?县大人奔波许久,旅途劳顿,想必很久没?有吃过像样的好酒好菜了。”
“我?等昨日得知?知?县大人今日能到月县,特意在?本地最好的酒楼订了一桌子菜,既是为知?县大人接风洗尘,也是希望让大人尝尝咱们本地的特色佳肴,好展现咱们本地小吏对?大人的欢迎和敬意。”
“不?知?大人,愿不?愿意屈尊给咱们一个面子啊?”
谢知?秋仍旧没?说话,只是看他?。
胖衙役起先脸上还维持着笑,后来逐渐感到有点绷不?住了。
说实话,请上官吃饭这事,还怪麻烦的。
他?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知?道这新上司的想法性情?。
他?们作为下属,表示那是一定要表示的,如果这点表示都没?有,怕这一县长官心里嘀咕,对?他?们摆脸子,万一一次不?成,以后更不?好办。
但问题在?于,他?们表示必须要表示,这知?县大人却未必会接受。
这帮读书人极有可能读书读傻了,一方面自尊心极高,要别人捧着他?,一方面又想显示自己清正廉洁,会故意训斥他?们这些下属的“市侩”之处,好显得自己品行高尚。
还有些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明明心里想要钱想要得要死?,一开始却不?肯表现出来,非得等自己的名声吹响了,才?开始大捞特捞。
无论?是哪种人,胖衙役都讨厌。
这帮当官的自己坐在?衙门里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名声金银都捞着了,可实际的活都是他?们这些衙役在?干。
而越是想显得自己勤奋清廉的知?县,这种破事就越多。他?们下面的人忙得脚不?沾地,什么都捞不?着,还要被老百姓抱怨这抱怨那,最后结果一出,人人都是夸奖知?县,谁管他?们其他?人死?活?
而这胖衙役端详着谢知?秋的神?情?,心里咯噔一声——
这个萧知?县,该不?会真是个清官吧?
正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如果摆在?眼前的利益太大,奉承的人太多,那么再?清廉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中久了,也要浑浊起来。
可是胖衙役可等不?了这么久,那焦子豪父子催得厉害,鬼知?道他?们为什么急得跟要去投胎一样,眼下清官可比贪官麻烦。
胖衙役心中暗骂县丞主簿那些不?要脸的不?是人,总把这种麻烦活推给他?,真是脏活累活都让他?干了,这萧知?县若是当真要展示展示自己的清廉风范,最后平白挨一顿的骂也还是他?。
良久,谢知?秋总算开口了。
她目光一动?,问:“县里最好的酒楼……想来价格不?菲吧。诸位在?衙门里月钱里也不?高,专门请我?这么一顿,不?会太破费吗?”
胖衙役赔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小地方嘛,贵不?到哪里去。再?说,咱们有亲戚在?酒楼里工作,能给点实惠。”
谢知?秋颔首。
胖衙役实在?看不?懂这个萧知?县的心思,“他?”一沉默,他?就不?安得很。
正当胖衙役忧虑“他?”会一口拒绝的时候,忽然,谢知?秋道:“也好。”
“……咦?”
谢知?秋问:“怎么,又反悔不?请了?”
“不?是不?是。”
胖衙役大喜过望,心说太好了,这人长得一派正直的样子,原来也是一贯的货色,那就好办多了,他?也能早点交差。
胖衙役当即道:“知?县大人愿意受邀,实在?是我?等的荣幸,大人等着,今晚一定包您满意!”
谢知?秋微微点头,就不?再?言。
*
当晚,龙凤楼。
月县这第一酒楼的名字起得气派,谢知?秋本以为毕竟是县城的酒楼,与梁城想来是不?能比的,但谁知?一踏进来,才?发?现这酒楼阔气非常,虽与观月楼之类还是不?可相提并论?,可也装修古典,有些雅致的调调。
这群差吏不?知?哪来的钱财,竟点了满桌子的好菜,甚至有鱼翅熊掌一类。席间还请了歌女奏乐,管弦丝竹,声音悦耳。
小小一城的小吏,豪气得令人惊愕。
谢知?秋见菜上来,并不?急着吃,而是晃了晃手?中酒盏。
她将酒盏放在?鼻尖轻嗅,道:“这酒倒是特别,好像别处不?曾见过。”
老县丞笑着介绍道:“这是上一任胡知?县亲自酿的酒,名叫折千桂。胡知?县老家在?江南一带,本地盛产桂花,他?原来就有酿酒这个爱好,便在?十几岁时试将桂香融入米酒之中,再?加以秘方调和,制出此酒。
“这酒香味清新,口感醇厚,但不?醉人,十分特别,被胡知?县带到此地后,一直深受我?们这儿的百姓喜爱,倒成了特产。
“只可惜,胡知?县天妒英才?,竟忽然病逝,并未留下此酒配方。想当初,他?本想在?本地推广此酒,为了降低酿造成本,还特意在?衙门试栽培了几棵桂花树,不?想桂花犹在?,斯人已矣,折千桂也成绝唱。
“如今这酒只剩衙门以及好的酒楼里还有一些存货,等全部喝完就再?没?有了,可谓一壶就价值千金啊!若非知?县大人亲自莅临,掌柜的可不?会轻易拿出来的,大人要好好品尝才?是。”
谢知?秋闻言,道:“如此,那我?是该好好品尝。”
说着,她便抿了一口。
只是,她不?过唇边沾了沾杯沿,酒面倒是晃了晃,酒水却看不?出有没?有少下去。
谢知?秋问:“这胡知?县的家乡,莫不?是在?江南临城一带?”
县丞惊讶:“萧大人如何知?道?”
谢知?秋道:“说是生产桂花,想起仿佛在?书上读到过。”
“萧大人真是见多识广、博学多闻啊!来,老夫敬大人一杯!”
二人虚虚碰杯。
“萧大人怎么不?吃菜呢?”
喝了酒,那七十多岁的老县丞又殷勤地给谢知?秋夹了一筷子菜,介绍道:“来,大人,尝尝这个,也是咱们本地的地方菜,别处可没?有那么纯正的滋味。”
谢知?秋扫扫满桌的人,又看看酒楼端菜的伙计。
众人皆盯着她。
她略一凝思,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县丞紧紧看着她,直到她的喉咙滚动?咽下。
谢知?秋道:“味道果然特别,不?错。”
*
约莫半个时辰后。
酒足饭饱,歌女散去。
酒楼满桌的人都还坐着,唯有当晚招待的“萧知?县”一人倒了,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离得近的焦县丞小心翼翼凑上去,碰了碰“萧寻初”的背,低声唤道:“大人?萧大人?您还好吗?”
“萧知?县”一声不?吭。
县丞胆子稍微大了一些,用力晃了晃“他?”。
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宛如死?人。
县丞松了口气,一下子倒回座位上,道:“成了,他?睡死?了。”
在?场众人皆大为松懈,如释重负的模样。
典史道:“这下好了,只要再?趁夜深人静,找个偏僻地方把他?抹了脖子就成。早知?这么顺利,就直接给他?下点毒,也省得多出一步,让人胆战心惊得慌。”
“不?成不?成,下.毒怎么成,你疯了?!”
县丞胆子更小,急道:“我?们可是和他?一张桌子吃饭啊!万一出点什么事呢?再?说,如果让他?死?在?这儿,你以后还来不?来这里吃饭了?”
“你们别说了,快把他?弄出去吧。我?怕他?醒了,没?搞完总是不?踏实。大壮,你怎么还不?动?手?啊?”
“你们怎么就会使唤我?!烦死?了!信不?信老子一个不?高兴,把你们一起宰了?!”
胖衙役本来还要喝酒,听人催促就不?耐烦起来,愤怒地将杯子往桌上一丢,起身要去搬“萧寻初”。
主簿确认道:“衙门那边没?事吧?这人拖家带口,还带了护卫丫鬟,焦老爷说尽量不?要留活口,活人信不?过。反正最后统统都可以推到山贼头上,万一弄不?好跑了哪个,后面更麻烦。”
胖衙役摆摆手?:“放心好了,他?那些护卫才?几个人?咱们满县衙的衙门,再?加上焦老爷那边给的打手?,少说也去了一百多个人手?!保证连只蚂蚱都跑不?掉。”
“可……”
胖衙役嫌衙门里的这帮书吏胆子还没?芝麻大,正要骂他?们几句,忽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进来,看到雅间内的景象,吓得惊道:“你们在?对?大人做什么?!”
众人没?想到这会儿还会杀出个漏网之鱼,气氛忽然一变——
“不?好,怎么漏了这人的小厮?!”
“谁出的纰漏?”
“酒楼的人不?该早把他?——”
这群人对?小厮可就没?有像对?萧寻初那么怕了,再?说这小厮还是清醒的。他?们顾不?得其他?,当即就要过去将他?制服!
那胖衙役眼疾手?快,当场冲过去,一推就将小厮摁在?地上,道:“不?许动?!你若老实,还能让你死?得痛快点!”
小厮大惊失色,脱口道:“你们怎么敢——!难道你们不?知?有王法吗?!”
胖衙役闻言倒是笑了,嚣张道:“王法?在?月县,我?们就是王法!杀了你们又如何,这满楼都是我?们的人,全县的案件也归我?们查,杀了你,其他?人会知?道吗?”
胖衙役话音刚落,突然感到脖子一凉,好像被人抵了什么东西。
他?正要怒骂其他?人在?这时候碰他?,放一侧头,才?发?现脖子上是一把雪亮的大刀,刀锋正对?他?的颈间动?脉。
胖衙役顿时哑言,这才?意识到,当他?们全部注意力都在?看小厮的时候,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趁着吵闹从窗外门口绕到他?们后面,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你……?”
胖衙役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等险境,脑子空了一息,半天说不?出话来。
压住胖衙役的人,正是谢知?秋先前在?望潮山上遇见的钟大梁等一众义军。
胖衙役往日作威作福惯了,只靠着一身差役服和蛮力恐吓别人,哪有可能斗得过烽烟炮火中活下来的真战士。
“别动?。”
钟大梁眼底沉静,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即使貌不?惊人,可无论?何时,都临危不?惧,甚至将刀架在?别人的姿势,都有点过于熟练。
他?见胖衙役眼神?在?转,主动?说:“死?心吧,不?会有人来帮你的。衙门那里我?们已经清理干净了,现在?无论?是衙门,还是这座酒楼,上上下下都是我?们的人。”
胖衙役呆住。
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
只见本该被药倒的“萧知?县”坐起来,淡然地理理衣袍,悠然转过身,面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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