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冰
桃枝连连摇头:“没?有。我?们进了?乐坊,就没?有离开过,那晚还是第一次上台。在此之前,我?们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但从未见过这个客人。”
谢知秋若有所思。
之后,谢知秋又询问了?桃枝一些?当?晚的细节,直到桃枝这里实?在没?有什么新鲜东西了?,方才要起身?离开。
桃枝在打开话匣子后,一直对谢知秋的问询应答尽答。
此刻,眼?见谢知秋要走,她?表情微微一白,身?体僵硬良久,然后突然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噗通一声跪下来。
“大、大人,奴婢还、还有一事相求。”
桃枝声音发颤,眼?底隐隐有泪,可?见说这番话,要克服极大的恐惧。
她?说:“大人之前说会替我?偿还玉佩,玉、玉佩的事我?可?以自己来承担,但取之以代,请大人将春雪赎出去吧。她?年纪小,语言不通,如今没?了?姐姐,也不是姐妹花了?,还会有客人嫌这种事晦气,她?身?价应该不会很?高的。”
谢知秋驻足,回头定定地看她?。
谢知秋问:“你可?知道,这对你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桃枝胡乱点了?一通头,简直像怕自己后悔似的,迅速做了?决断。
她?说:“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值得留恋的亲人了?,就算活下去又如何,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呢?
“但春雪是春月唯一的妹妹,我?想让她?活下去。
“春雪其实?身?体很?不好,她?本来就有点水土不服,再加上我?们学艺一天要九个时?辰,剩下三个时?辰用来睡觉,现在这样她?就很?吃力了?。
“进坊几个月,她?已?经生了?两次大病。鸨母也不会给治,一般请大夫来看看,药便宜就抓点,贵就扔屋里熬着。
“春月之前两次逃跑,其实?都是因为这个。
“当?时?她?厚着脸皮向青凤姐讨了?一点钱,想出去给春雪找大夫。但后来都被鸨母抓到了?,身?上的钱被搜出来,她?又不能供出青凤姐,所以咬牙不说,就被鸨母诬陷是偷的,几乎被打个半死。
“只要春雪能出去,能过上正?常的日子,我?和春月,都不会觉得自己是白死了?。”
其实?谢知秋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桃枝和春雪继续留在乐坊里,但桃枝这一番话,仍她?不由敬佩这女孩的心性。
谢知秋略作考量,道:“你们的事,我?之后会作安排。你不要担心,这几日都会有大理寺的差役守在乐坊里,老?鸨应该不会惩罚你们。”
谢知秋没?有明确答应下来,但只这短短几句话,已?足以让桃枝内心生出些?许希望来。
她?再度叩拜,道:“是。”
“眼?泪擦擦,等下回去,就说你们一直在玩捉迷藏,不要让人看出异样。”
“好、好的!大人!”
桃枝用力乱擦着眼?眶。
谢知秋本欲先推门出去,但走到中间,又想起一些?事情来。
当?初在月县,焦子豪的妾室媚儿曾经告诉她?,媚儿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是在离开焦家后,她?才能恢复真正?的名字燕子。
谢知秋回首问:“对了?,桃枝、春月和春雪应该都是你们在乐坊的花名吧,你们原本的名字,是叫什么?”
桃枝一愣,忙答道:“我?叫王小妹。春月和春雪一开始语言不太通,所以起初不知道,后来就习惯叫这个名字了?。但后来有一次,春月跟我?说过,她?本来叫杜宁枝,妹妹叫杜青梅。”
*
一刻钟后,谢知秋离开乐坊。
走前,她?对老?鸨道:“之前听你说,那个叫桃枝的乐女欠了?你一块玉佩,我?看她?挺有眼?缘的,这回又从她?口?中得到了?一些?有利于调查案情的口?供。这块玉佩,之后我?会找一块差不多的过来替她?补上,你就不要追究了?。”
老?鸨面色一僵。
但她?不敢忤逆大理寺正?这样的官员,反而转瞬就赔出一个笑脸道:“好的好的,多谢大人。不过一个笨手笨脚的小丫头,哪里值得大人还为她?费这样的心思。”
谢知秋没?有再接腔。
其实?直接给老?鸨钱更为简单,但若是物?品本身?价值不明,难保老?鸨漫天要价,想到乐坊的营业性质,谢知秋便不太乐意让他们有得钱的机会。
走出乐坊大门,天色已?暗。
谢知秋来时?清冷,到黄昏时?,乐坊这一片反而热闹起来。
高高悬在空中的花灯一年四季通明如节日,空气中飘散着酒气与胭脂味,欢喜的丝乐之声不知从何处响起,曼妙的姑娘们在老?鸨陪伴下站在门前迎客,笑容灿烂、花枝招展地招呼着往来的男宾。
谢知秋想起那群在她?面前瑟瑟发抖的少女。
谢知秋幽暗的眼?里倒映着漫天花灯,可?深沉目色却无法被这光芒点亮。
她?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她?眼?角余光瞥到一个眼?熟的人影,下意识望去——
那是个身?着丝衣的贵气男子,外表全然是主子的样子,但他身?边并?没?有带仆从,只一个人徐步安行,在桃枝等人栖身?的乐坊外徘徊。
此人生了?一双精明的细眼?,外表十分不显老?,若不是谢知秋已?经知道这个人的身?份,绝猜不到他已?经四十八岁。
……裕王?
他怎么会在这里?
谢知秋过目不忘,只先前在大理寺外因为赵泽而见了?此人一面,就完全能认出对方身?份。
那时?裕王与赵泽相谈盛欢,一副叔侄情深之态。
按照祝少卿当?时?的说法,裕王应当?在赵泽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与他十分亲密。
但裕王大约不认识谢知秋。
裕王原本在乐坊外走走看看,不时?试图往围墙里张望,像是那种对案情好奇的过客。
当?他迎上谢知秋的视线,似乎凝了?一下。他虽不认识谢知秋,但见她?一身?朱红色官服,还是友善地对她?一笑。
旋即,裕王转了?个头,悠哉地与谢知秋擦肩而过,进对面的乐坊去了?。
那乐坊的主人,一见裕王,简直双目放光,喜气洋洋地叫来一堆姑娘,众星拱月一般将他迎了?进去,俨然是个常客。
而他从谢知秋身?边经过时?,谢知秋不由鼻尖轻动,嗅到淡淡的药味。
“大人怎么了??”
张聪见谢知秋站立未动,不由出言询问。
谢知秋说:“那人身?上的味道……”
碍于那人毕竟是个王爷,谢知秋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不过,此人这个时?期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巧合得有点异常。
谢知秋正?在办案中,生性细致敏锐,姑且将此事记下。
*
半了?一天案子,谢知秋提灯回到大理寺。
她?坐在桌前梳理卷宗。
齐宣正?这桩命案比想象中复杂,尤其从王小妹的供词来看,本案恐怕还有值得深挖的隐情。
不过……
如果问谢知秋,她?现在认为何人会是凶手,她?心里想的还是齐宣正?。
倒不如说,经过一番调查,她?反而更觉得凶手就是齐宣正?了?。
目前发现的异常之处,只能说明那位实?际名叫杜宁枝的乐女,死前可?能还怀有秘密,可?是证明不了?本案除了?齐宣正?还有其他凶手人选。
乐坊的房间原本为了?招待贵客,门窗都紧紧关着,经过调查,案发的那屋子既没?有外人进去过的痕迹,也没?有有人出来过的痕迹,齐宣正?还被一堆人目睹浑身?是血手持凶器站在尸体边上。
与杜宁枝在墙外对话的男子倒的确有点可?疑,事后还要再查一查。但他既然是隔墙对话,就说明本来并?不在乐坊内,要说后面再进来,未免多此一举。
从王小妹大闹乐坊到众人闯入屋中,想必没?有多少时?间。如果真凶不是齐宣正?,那他要伪造出这种景象,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在人来人往的乐坊无声无息进入一个门窗紧闭的屋子、杀掉杜宁枝、给齐宣正?换衣服、清理掉所有自己的行动痕迹。
不管怎么想都太不可?能了?。
更何况,杜宁枝要迷倒齐宣正?,她?药从哪里来?既然她?要弄晕齐宣正?,就说明她?并?不希望那天有人打扰,那又怎么会不提前知会她?的好姐妹王小妹和亲妹妹,让她?们不要担心?
杜宁枝身?上可?能另有隐情,但齐宣正?,十有八.九就是真凶无疑。
谢知秋后脑勺突突地痛了?起来。
经过一番调查,一切反而又回到原点——
怎么样才能保住齐宣正??
谢知秋思路纷乱,手仿佛被某种道德的枷锁捆住,虽握着笔,却良久写不出任何东西。
许久,她?终于还是决定先回将军府,养精蓄锐整理思绪。
谢知秋今日是整个大理寺最忙的人,东奔西跑不见清闲,到了?时?辰,其他官员早已?归家,整个大理寺黑灯瞎火,空寂幽静。
谢知秋提着灯,带着张聪,去马厩牵马。
然而,还未到马厩,转过一弯,在去牵马的必经之路上,她?竟先撞见一个人影。
谢知秋心头先是一惊,还以为撞见了?鬼,但等看清对方的脸,这份震惊有增无减——
那人手持橙灯,立在道路中间。
他玉冠青衣,五官清俊,夜色下,他一身?清贵矜傲之气中,隐约夹着三分刚直。
正?如他从小到大的评价一般,这真是个玉质之人。
没?想到今日,所谓的齐氏门下三君子竟能在大理寺齐聚一堂。
一个在狱里蹲着,一个在查案,一个大晚上在这里等她?。
来者,竟是秦皓。
谢知秋见他,心里猜到了?点什么,不免心情复杂。
她?道:“你专门来找我??”
秦皓面色沉静。
他没?有以往面对“萧寻初”的那种剑拔弩张之感,但也未显亲近,只是带着公事公办的表情。
秦皓说:“萧大人,同平章事大人有事请你一叙。”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倒不如说,谢知秋反而奇怪,齐宣正?出事都这么多天了?,齐慕先怎么还没?直接来找她?。
谢知秋回头对张聪道:“你先回去吧,我?之后自己回去。”
“大人!”
张聪看这场面,十分紧张,并?不放心谢知秋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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