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冰
夜色静谧,屋中?烛火未燃,唯有月光幽幽长照。
在如此?光景中?,他看向?谢知秋。
这少?女如昙花般安静洁净,悄然出现在静夜里。
萧寻初有些感慨地道:“今日,整个梁城都在讨论你。”
萧寻初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频繁听到过自己的名字。
谢府、街上、每个街巷,他听到谢家老夫人在议论,谢老爷和夫人在议论,就连谢家的仆人们都讨论了一整天,“萧寻初”这三个字到处响起,而且居然都不是在骂他。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他自己家,还有秦皓家现在大概也翻了天。
萧寻初很为他和谢知秋的计划顺利完成了第一步高兴,不过,他心里也清楚,如今这番热闹,并不真是他这个“萧寻初”的功劳,而是他此?刻目之所见的灵魂本质——这个真真切切的、名为“谢知秋”的少?女所为。
她屈膝坐在床沿,红裙铺在床榻上,一双乌眸倒映天地日月,仿佛能够看透一切。
她只不过是在别人眼中?是萧寻初,而真实的她,仍旧是那个寒梅傲雪、脊骨不折的谢小姐。
萧寻初有些恍惚。
他知道这一幕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
这种?感觉就像独自一人守卫着世上最为珍奇的宝藏,他深知这种?光耀的无穷美丽,既庆幸于自己能在最佳的位置第一个欣赏,却又不免感到遗憾,像这样的美景,居然无法展示在世人面前。
萧寻初道:“现在事情搞得满城议论纷纷,大概是因为我原本风评不佳,大家都没想到我的名字会成为解元。可是真正做成这桩事的……并非是我,而是你。
“其实我以?前也听过不少?关于你的风凉话。说你实则天资平庸,才学也只是中?上之流,仅仅因为是女子就显得稀奇,得以?拜甄奕为师,还可以?凭几首诗扬名天下?,若是男子,只是过誉而已。
“就算不是针对你,也常有人寻各种?借口,以?证明女子天生?不如男子,既无读书入仕之能,也无此?必要。
“如果现在大家能知道真正考中?解元的是你,想必也会非常轰动吧。”
如果真要说的话,谢知秋今年才十七岁,与当年十六岁头名中?举的秦皓年龄相差不多。
而且她十二岁就被迫从书院回家,即使在书院里听课也受到种?种?约束,更多可以?说是自学。
她身处更大的劣势,其实实际比表面上更不容易。
然而,碍于种?种?缘由,二人眼下?也必须对真相缄口不言,将它?埋葬在最深处。他们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有这么一天,将实情公之于众。
也不知道要到哪一天,世人才能越过这个萧寻初的躯壳,看到里面那具灵魂真实的光彩和价值。
谢知秋本应以?她自己的身份获得这些荣光,奈何世俗的偏见与桎梏将她埋没至今,若非两人机缘巧合下?不得不互助扶持,最终走至今日,这光彩竟始终不得展现。
谢知秋顿了一顿。
萧寻初说的那些,她当然也听说过;他所说的遗憾,她本人也未尝没有。
不过,她道:“现在先?将我们两个从眼下?的困境挣脱出去要紧,旁的事情,不必多想。
“中?举只不过是个开始,后面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萧寻初回过神来。
说得也是。
秋闱结束,明年还有春闱。现在距离春闱只有五个月,时间?相当紧迫。他们可没有可以?悲春悯秋的闲工夫。
秋闱能中?举者,约莫百之三四。而春闱,要从这已经夺得举人功名的人中?,再取前百分之一。
算下?来,纵使是已经得过秀才的人中?,能考中?进士的,也不过是万人中?的前三四人。
而谢知秋昨日给谢老爷画的大饼,说的是她要中?状元,在那万之三四人里,她还要得第一名!最少?的最少?,也要超过秦皓才行!
这么一想,萧寻初又紧张起来。
这其中?的竞争激烈,简直难以?想象。
萧寻初忙问:“可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你的?”
谢知秋道:“春闱会比秋闱竞争更激烈,难度更大。我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独自隐居、闭门造车了。
“我会需要书,需要了解春闱的动向?,需要有先?生?帮我点评、修改文章。为此?,我势必要与人接触。
“另外,中?举之后,就有参加太?学补试的资格。太?学里有书、有先?生?指导,太?学里的先?生?是正经的官员,也可以?接触到一些资讯。所以?,我可能会去参加太?学的补试。
“在此?之前,我想应当跟你说一声。”
萧寻初一顿,意识到谢知秋今晚前来,可能是来向?他交代自己未来的计划,以?及征求他的同意的。
萧寻初立即回答:“好,我知道了。我的身体你可以?随意做主?,但试无妨。”
科举考试是由礼部主?办的,而太?学和国?子监同样隶属于礼部,在太?学内担任教职的太?学博士更是正儿八经的礼部官员。
对大多数学子来说,在正式参加考试之前,太?学无疑是他们距离科举消息最近的地方?,难怪谢知秋会感兴趣。
谢知秋点头。
她想了想,又说:“我以?你的身份中?了举,且名次比较好。过段时间?,你父母说不定会来寻我。到时候,你希望我怎么做?”
萧寻初一顿。
他意味不明,没有亮出自己的态度,反问:“……你认为怎么样对我们两个人更好?”
谢知秋早已想过,便答:“回将军府。以?将军之子的身份,读书方?便,也更有成亲的筹码。”
萧寻初轻轻一叹。
他没有多加阻拦,便道:“那就先?回去吧。而且还是家里条件比较舒服,大概更有利于你读书。”
萧寻初看不到萧家的情况,不过他猜测,他的名字出现在桂榜上,他父亲应当很惊喜吧。
父亲一直希望他与兄长都读书从文,如今他的身体换成了谢知秋,对他家来说,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
谢知秋觉察到萧寻初神情的复杂。
由于两人见面的时间?一直有限,其实她至今都没怎么听萧寻初详细说起他以?前的事,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一些经过。
总之,他与父母之间?应该闹得不是很愉快,但从这段时间?的情况来看,好像这关系也不是这么僵。
至少?萧寻初摔破脑袋的时候,萧将军还会上门来看看。平时从种?种?细节中?,也能发觉萧家一直在默默关照这个儿子。
不过谢知秋暂且并未说什么,只颔首道:“我知道了。”
话到这里,正事其实都讲得差不多了。
他们两个人交换至今,一直在面对种?种?未知,其实少?有像今天这样稍微放松的时刻。至少?解试这一关算过了,他们可以?短暂地享受一下?这份喜悦。
只是,谢知秋的眉头仍然没有松开,像是有什么心事。
半晌,她说:“其实我今晚过来,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你是不是……会骑马?”
“……啊?”
第四十五章
谢知秋对马这件事的在意, 是从去昭城那时开始的。
那天五谷替她?找来了马车,却问她?为?什么就这么点路,也?不?需要什么行李, 她?却没选自己?骑马去。
谢知秋当时便懵了一瞬。
她?从小到大都是坐马车, 她?的妹妹和母亲也?是坐马车,包括谢老爷, 其实也?不?怎么会骑马, 而且他平时做生意挺累了, 更喜欢在马车里坐着。
谢知秋根本没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坐马车以外的出行方式。
所以五谷一说她?可以选骑马,她?就凝住了。
仔细想想也?是, 萧家是武将世家, 就算萧将军避敛锋芒多年,两个儿子都从了文,但当年的底子多少还在, 总不?至于真的对两个孩子连骑马都不?教。
假装一个人,性格变化可以说人总是会变的,记忆不?清可以说是时间太久有点忘了, 可是技能却相对复杂。
要说忘了也?可以,但很多时候就算当真很多年不?用,也?只是生疏而已, 会和完全的新手有区别。
尤其是骑马这种技术,知道怎么骑的人, 几乎是不?可能忘记的。
接下来谢知秋不?仅要以萧寻初的身份接触外人, 还很可能要与找上门的萧家人接触, 甚至要住到萧家去。
她?必须要更像萧寻初本人。
萧寻初的墨家术一类的,反正其他人也?不?懂, 她?可以含混过去。但是骑马,却极有可能会暴露在极善此道的萧家人眼皮底下!
果不?其然,萧寻初听她?问自己?是否会骑马,当即颔首道:“我会。我父母都在马背上长大,我和哥哥差不?多三四岁,就从温顺的小马开始骑了。
“另外,我家里也?养了马,有一匹红骝马是认我的,叫作寸刀,你要是见到,可以注意一下。”
果真如此!
谢知秋一滞,继续问道:“你骑马的水平,大概如何……?”
她?本是想确认一下自己?需要努力的程度。
但萧寻初闻言,诡异地?安静了一下,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脖子。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该怎么说呢……?”
他犹豫半晌,决定举个例子:“以前?我和你通信的时候,跟你说过我有个哥哥吧?”
谢知秋颔首。
交换身体以后,两人也?交换过信息。
萧寻初的兄长名为?萧寻光,年长他三岁,目前?是国子监学生。
萧寻初道:“其实,我兄长很小就展示出很多可以运用在军事方面的天赋,比如说体力、视力、反应能力,还有射箭、马术、剑术之类的。
“而我就不?行了,人比较懒散,不?太喜欢这方面的事,大多数都比不?上我哥,能跑则跑。不?过……”
谢知秋听他忽然提起兄长,还拿两个人对比举例子,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萧寻初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一小节的动?作,含蓄地?道:“唯有骑马一项,父亲说,我比我兄长……好一丁点。”
“……”
谢知秋默然。
……萧寻初这话,恐怕就是相当厉害的意思了。
亏萧寻初不?好意思自夸,还说得这么委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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