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十夜 第50章

作者:写离声 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今天他似乎特别骁勇善射,没过多久,马后便挂上了几只滴着鲜血的雉鸡和野兔。

  林甫拉住缰绳,侧过头,洋洋得意地朝儿子笑道:“二郎,你可要加把劲了,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一无所获?”

  话音刚落,距他们十几步远,一头雄鹿从树后闪出来,只见它犄角高张,身形矫健,十分神气。

  林甫一见那头鹿,两眼放出光来:“好漂亮的头鹿!”

  雄鹿察觉动静,转身便往林子深处奔去,林甫不急着搭弓射箭,对儿子喊了一声:“跟上!”两腿一夹马腹追了上去,林珩紧随其后。

  那雄鹿速度极快地往林子深处钻,林家父子左闪右避,堪堪躲开拦路的树木,追到一片林中空地,那头狡猾的鹿往布满垂葛悬萝的密林里一钻,他们便只有望洋兴叹的份了。

  林珩举目四望,满眼深浓的绿色融化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了密林深处,部曲们的马蹄声早就听不见了,偶尔能听见小兽从树丛间钻过发出的窸窸窣窣声。

  除此以外,便是一片寂静。在死一般的沉寂中,他听见背后传来开弓的声音。

  林珩垂眸看了眼岩石上的苍苔,感到一股潮湿的寒意直往他骨头缝里钻。

  他慢慢地转过身,一枚箭镞像毒蛇的信子,正对着他。

  “知道你出生时我为什么没直接把你溺死?”林甫晃了晃马缰,笑着讥诮,“因为你阿娘苦苦哀求,以死相逼,我不得不留你一条命。”

  “阿娘过身后,您有的是机会杀了我。”林珩提醒他。

  林甫收了笑,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嘴角往下垂,法令纹像两道深堑。他扬起下颌,皱着眉扫了儿子一眼,这是他第一次不用费心掩藏自己的嫌恶,两个人都感到莫名的轻松。

  “不过后来我发现留着你一条命也不全然是坏事,”林甫突然舒展眉头笑起来,“先帝青睐器重你,公主对你一见倾心,可见血浓于水。”

  林珩平静地望着他道:“我未必是先帝的血脉。”

  “那又如何?”林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林甫难道还缺一个下贱乐伎生的庶子?你若是乖乖地尚主,把长公主伺候好了,对我们林家还算有点用处,几次三番地忤逆我,如今还要悔婚,让皇帝迁怒于我,迁怒于整个林家,我还会留着你这个孽障?不想娶?那便去死罢!”

  不停歇地说出这番话,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心里钝钝地痛了一下,随即感到畅快。他一生汲汲营营,鲜有儿女情长的时候,仅有的一点稀薄的感情都给了林珩的生母,可惜这点感情不足以让他违抗太子,却足以让他耿耿于怀二十多年。

  林珩一直感到父亲待他与别的子女不一样,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只是隐隐感到不自然。此时他总算明白了,那是极力掩饰的恨。

  他没料到林甫会心狠至此——其实料到了,在他坚持来打猎,又刻意甩开侍卫的时候,他早该料到了。

  可是林珩不死心,万一他会顾念这些年的情义呢?他愿意试一试,哪怕为了这万一,他有一万的可能会搭上命。

  林甫拉弓的手颤抖着,脸颊直哆嗦,一滴汗顺着鬓角滑落下来。

  有些事在想象中总是比实际做起来容易,把这孽子骗到林子里,甩开侍卫,找机会杀了他,藏到隐蔽的地方,不等侍卫找到他,野兽就会把他啃食,只要把秦妪灭口,没有人会怀疑他这个痛失爱子的父亲。

  可是对着林珩那张年轻的脸,他的手像是黏在了弓弦上,怎么也没法把那支箭射出去。

  ***

  董晓悦带了四个侍女,十来个侍卫,乘着轻车快马,用了不到两个时辰,赶到林家位于小罗山中的庄园,却得知他们不巧晚了一步,林家父子去山中狩猎了,少说也要两三个时辰之后才能回来。

  林家下人礼数周全地招待长公主一行人,董晓悦被迎入一处雅致的馆舍,好茶好饭地管待着,她虽然心里莫名急躁,可是林家的猎场一望无际,十几二十个人往林子里一藏,上哪儿去找?

  董晓悦只得耐着性子,捧着茶碗,坐在廊下,望着庭前的奇花异草们发呆,时不时揉揉眼睛——这眼皮从早上起就跳个不停,都几个小时了,非但不消停,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就在她和眼皮较劲的时候,有个人猫着身子轻轻推开半掩的院门闪了进来。

  侍卫正要发难,董晓悦看清楚来人的脸,惊讶道:“白羽?”

  白羽一愣,长公主怎么会认识他?不过这种时候无暇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他匆匆行了个礼:“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侍卫搜了他的身,没搜出什么危险的东西,董晓悦便屏退了左右。

  下人们一离开,白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殿下救救我家郎君!”

  董晓悦大惊:“怎么回事?林珩出什么事了?”

  白羽不善言辞,越是焦急越是语无伦次,好容易才把话说清楚。

  董晓悦昨天见到林珩就觉得他不太正常,如今听白羽一说,才知道起因是见了个南边来的旧仆,两人具体说了什么,白羽也不甚明了,只知道和林珩的生母脱不了干系。

  “小郎君虽然不明说,可他这些年一直寻找那老仆妇的下落,必定是怀疑娘子当年突然过身有什么内情,”白羽找到了长公主这个靠山,总算安心了点,“见了那仆妇后,小郎君的脸都脱色了,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你也别太担心了,”董晓悦安慰他道,“等他回来,我想办法问问他。”

  “殿下您有所不知!”白羽一急又结巴起来,“下下......下人们私下里嚼舌根,说娘......娘子死得蹊跷,胡吣什么的都有,万万一小郎君怀疑到郎君身上......奴婢从小侍奉小郎君,说句不不不中听的,奴婢看他的模样,怕他想想想不开......做傻事......”

  董晓悦浑身发冷,如果林珩他娘真是他爹弄死的,爷俩在深山老林里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她腾地站起身:“他们平常都在哪一带打猎?赶紧带我去!”

第66章 救美

  白羽只知道林家父子往年都是在西南方的山林里打猎, 具体的方位却是不得而知了。

  董晓悦找来接待她的林家管事问了问, 对方也是一问三不知,她只好带着十多名侍卫,和白羽一起去林家父子常去的那一带碰运气。

  山路崎岖, 情势紧急, 当然不能优哉游哉地坐马车,董晓悦命人牵了一白一黑两匹好马,把白马给了白羽,自己跨上黑马, 扬鞭朝着山里飞驰而去。

  侍卫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死活想不起来这身娇体弱的长公主殿下是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董小姐上过几次马术体验课,不过要说骑术突飞猛进, 还是多亏了第一个梦里不堪回首的逃亡经历。

  林海莽莽,十几个人散落其中宛如沧海一粟,找起来谈何容易,董晓悦叫侍卫们分头寻找, 自己和白羽一组, 在遮天蔽日的树木间穿梭,时不时停下来侧耳倾听, 寻觅林家父子的踪迹。

  他们的运气不算太差,找了约莫半个时辰,发现一队林家部曲,上前一问,得知林甫和林珩追赶一头鹿, 和他们走散了。

  侍卫指了个大致的方向,董晓悦没多说什么,带着白羽沿着马蹄的痕迹追了过去。

  越往林子深处走,光线越暗,地上铺满了落叶,马蹄的痕迹也越来越难以分辨。

  董晓悦仿佛走进了一头巨兽的肚腹中,心里的不安和焦躁已经变成了恐惧。

  林子里找不到明显的路,只有无数交叉的小径,交织成一张细密的蛛网,两人很快就晕头转向了。

  就在董晓悦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什么声音随风钻入她的耳朵里,她猛地一拽缰绳停下马,她身后的白羽来不及反应,差点撞在树上。

  “殿下您......”

  “嘘——”董晓悦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小声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白羽拧着眉微张嘴听了半天,只有风声鸟鸣和远处的流水声,一脸茫然道:“奴婢没听见什么啊......”

  董晓悦脸色一白,她分明听见左前方的密林中传来女人哭泣的声音,起先只是若有似无的一缕,让人误以为是风声,可是那哭声逐渐明晰,音量虽然不大,却像是直接往她耳道里钻。

  与此同时,仿佛有一只手掐住她的咽喉,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在前两个梦里都曾经历过命悬一线的时刻,但却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直觉。

  一个念头不断膨胀,撑满了她的整个意识:燕王殿下出事了,她自己的存在、这个梦境的存在都岌岌可危。

  她感到了一种濒死的恐惧。

  董晓悦无暇细想,把缰绳往左边一拽,一夹马腹,循着哭声的方向飞驰而去。

  白羽只见眼前衣袂一闪,没等他反应过来,长公主已经隐入了深林中。他赶紧策马跟上,却发现长公主快得如同鬼魅,不过片刻就跟丢了,他下了马,在林间绕着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董晓悦耳边的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悲切,像锥子一样刺破她的鼓膜,她心里只想着快点,再快一点,不断伏低身子,上半身几乎贴在马背上,眼前的景物因为高速运动看不清楚,她只能凭着直觉和名马的灵巧矫健避过障碍。

  哭声戛然而止,就在这时候,在她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大部分隐藏在茂密的枝叶背后。

  树木太茂密,董晓悦索性翻身下马,扒开枝叶往树丛里钻。

  林甫正要把箭射出,冷不丁听到右边的树丛里树叶飒飒地响,手微微一抖,箭已经离弦。

  利箭破空,发出“嗖”的一声,林珩没有躲闪,只是闭上了眼睛。

  董晓悦刚从枝桠间探出半个身子,就看到一支箭正向着林珩飞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空白的脑海里突然没来由地生出个念头——她可以救他。

  就在这时,箭矢突然放慢了速度,不知是急她出了幻觉还是时间真的变慢了。

  董晓悦无暇细想,全凭直觉,从腰间揪下她和林二郎的定情玉佩,用尽全力朝着半空中的箭掷过去。

  玉佩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银白的弧线,竟然歪打正着地打中了箭杆,生生把箭矢打落了下来。

  林珩已经作了必死的准备,那预想中的剧痛却没有到来,耳边传来“啪”的一声,他睁开眼,玉佩和箭矢已经双双落地。

  林甫已经发现了董晓悦,片刻的惊慌失措之后,他稳住心神,迅速盘算着眼下的形势。

  他想不通长公主为何正巧出现在这里,不过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听了听四周的动静,没有听见其他人马的声音,看来只有她一个人。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叫她发现了,那他只有让他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他毫不犹豫地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再次瞄准了庶子,这一次他的手很稳,外人的出现反而给了他破釜沉舟的气魄。

  “住手!”

  “快跑!”

  董晓悦和林珩几乎同时喊道。

  林珩本来心如死灰,已经没了求生的意愿,谁知她竟然会出现在这僻静的山林里,简直像是从天而降。

  他阴冷晦暗的世界被她生生地撕出一条裂缝,阳光潮水一般灌了进来,暖暖地包裹住他。

  这世上还有她,他不是孑然一身,虽然他们注定无缘,可她还牵挂着自己。

  林珩在一瞬间打定了主意,要活下去,要护住她。

  他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身边的树林,脚下的土地,头顶的天空,仿佛都是他的一部分,穿林而过的风如同他的呼吸,潺潺的溪流是他的血脉……

  他心念一动,平地刮起了狂风,一瞬间黑云蔽日,四处飞砂走石,树叶缝隙间撒下的点点阳光消失了,林子陷入了幽深的黑暗中。

  林甫被风沙迷了眼,勉强射出一箭,擦着林珩的发髻飞了过去,没入他背后的树干里。

  不等他再次搭弓拉弦,树丛间突然出现一团银白的光芒,整片树林仿佛被白色的光芒点燃。

  林甫觑起眼睛,没来得及把白光中间的东西看清,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啸声,那团白光已经化作一头白虎,闪电一般朝他扑去。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只听“嘶拉”一声,胸膛已经被尖利的虎爪划得皮开肉绽、血流如注,他应声向后倒去,老虎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上前对着他的头脸又是一爪。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林甫的颈骨“咔”的一声折断了,他两眼翻白,急促地喘了几口,不一会儿就断了气。

  老虎往林甫的衣服上蹭了蹭爪子上的血,抖了抖毛,转头朝树丛里的董晓悦看了一眼,然后往树丛里一跃,很快消失不见了。

  风停了下来,阴云散去,地上又出现了碎金般的点点光斑。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在须臾之间,若不是林甫的尸体上还留着猛兽的抓痕,林珩恐怕会把刚才发生的事当作一场梦。

  比起找不着北的林二郎,董晓悦的经验丰富多了,对梦里的超自然现象已经见怪不怪了,相比之下林甫要杀儿子这事更古怪。

  董晓悦走过去捡起玉佩塞进腰带里,对林珩道:“林公子没事吧?”

  林珩如梦初醒,浑身止不住地战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杂草丛生的地面,指尖扒拉出血了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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