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写离声
董晓悦走到妆台前,往菱花镜里看了看,是自己的脸,只是穿着打扮有点陌生。
铜镜里的影像老照片似的,但她还是看出来自己化了妆,眉毛被画成了月牙一样弯而细的两道,嘴唇上点了胭脂,发髻云团松松地堆在一侧,像是随时会散开,随意中有种不动声色的精心。
她低头看了看,只见身上穿了件月白色绣丁香花的襦衫,淡紫的下裾,缀着珍珠的丝履,活脱脱是个画里走出来的仕女。
董晓悦七上八下的心略微放下了一点,是自己的身体就好。
她在纤尘不染的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走到门口,见门帘半卷着,一低头走了出去,来到廊庑下。
庭院里夭桃秾李,草木葱茏,一派春和景明。
这是个典型的四合院,她所在的正房坐北朝南,面阔三间,东西两边是厢房,对面还有一排下人住的朝北倒房。
只是偌大个院子里除了她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像这样富丽精致的大户人家宅院不都是仆从如云的吗?连横店量产布景简陋的的古偶片里都会安排几个群演,这情形未免太奇怪了。
董晓悦十分困惑,她下了台阶,穿过花木深深的庭院,走到院门口,往外推了推,没推开,却听到铁链撞击的声音。
这是被软禁了?她越发诧异了,收回手,四下里张望着,想找个合适的东西垫脚爬上墙头往外瞅瞅。
没等她找到合适的东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她退开几步,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警觉地盯着门。
“帐干,就是这里了。”门外响起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有劳。”另一个声音答道。
董晓悦一听那声音又惊又喜,是燕王殿下。
门上的铁链又响动起来,只听“咔”的一声,似乎是锁开了。
“帐干……”那中年人声音发怯,“小的……”
“我自己进去就行了,”燕王殿下没等他说完就道,“多谢。”
那中年人显然松了一口气:“帐干多加小心,那……那物凶得很,小的就在门外等候,您有事叫我一声便是……”
董晓悦听得云里雾里,他说的“那物”是什么物?难不成这院子里还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想到这里,一股凉意顺着她后背往上爬。
门外那位“帐干”却是十分英勇无畏,客客气气地和那中年人道了谢,毫不迟疑地推开了门。
这次的燕王殿下穿得很低调朴素,一身半旧的青衫,没什么纹饰,头上戴着幞头,少了点高冷的贵气,像个青涩的书生。
两人四目相对,都是一怔。
董晓悦不知道他认不认识自己,但是被他这么盯着看挺不好意思的,脸一红,抿嘴一笑,抬起手晃了晃:“好久不见。”
第77章 作祟
“你怎么会在这里?”燕王殿下问道。
董晓悦既惊且喜:“你总算认识我了?”
梁玄用看傻子的眼神扫了她一眼, 皱着眉头没好气地道:“怎么不认识, 变成蛤.蟆我都认得出你,董晓悦。”
董晓悦顿觉苦尽甘来,感动得都快哭了。
梁玄抿了抿唇, 语气不豫, 活像她欠了自己五百万:“这些时日你怎么......不来了?”
“什么意思?”董晓悦没听懂,有点莫名其妙。
燕王殿下冷哼了一声,他自十五岁开始三不五时地梦见这女子,他们两人的身份时常变化, 一会儿是王孙公子,一会儿又变成陵墓中的僵尸,种种光怪陆离不用细说, 不过他对这女子的秉性是一清二楚。
必定是看交待不过去,故意装傻充愣。
“等等......”董晓悦狐疑道,“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梁玄眼里的嫌弃之情越发浓郁:“自然知道,我是杜蘅。”
“......”果然还是不记得, 不过听他的意思, 那个梦里的女人原来是她?
董晓悦心里的十八缸醋一下子变成了酒,瞬间晕乎乎飘飘然, 忍不住笑起来:“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杜蘅见她这么一笑,越发来气,这一个多月来他担惊受怕,生怕她一去不返,还腆着脸跑去寺庙里求神拜佛, 亏她好意思嬉皮笑脸。
董晓悦对他的傲娇早已经习以为常,完全不当回事。
她探头朝半开的院门外张望了一眼,见外头有个仆人模样的中年男人缩头缩脑地远远站着,离这院门足有十多米,应当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这才问道:“你还记得法藏寺的事么?”
杜蘅的耳朵尖一红,握拳咳嗽两下:“我不是......”
知道害臊,看来是记得自己搞封建迷信活动了。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董晓悦四下里看了看,“这是你的梦?”
杜蘅摇摇头:“应当是那江姓妇人的梦,我方才见过她,这座宅子是她家。”
昨夜他住在法藏寺一间远离佛堂的禅院里,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佛堂的方向有响动,未及细细分辨,只觉身子一轻,竟是从床上飘了起来,回头一望,身体分明好端端地阖眼躺在床上。
他怀疑自己离魂了,想回到身体里去,却怎么也回不去,反而身不由己地往外飘,从墙壁中径直穿了过去。
他就这样穿过重墙飘进了佛堂后的院子里,刚飘进西厢,眼前骤然大亮,等回过神来时就到了这里,还成了个名叫崔珉的小推官。
这位小崔帐干不简单,是个天生的阴阳眼,能通鬼神,靠着这项看家本领破了不少大案要案,空闲的时候还兼职帮人家捉鬼除邪,赚外快攒老婆本,是个难得的才俊。
“......”董晓悦听完他的解释,不知该作何评价,杜御史好歹是一方监察,真是屈才了。
“你到这儿来是公干?”
杜衡眼神闪了一下,摇摇头:“是这宅子里有鬼物作祟,主家请我来看看。”
董晓悦打了个寒颤,往他身边靠了靠,偷眼瞧了瞧身后的屋子,压低声音道:“是什么啊?看到了吗?”
杜蘅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迟疑道:“你看看自己脚下。”
董晓悦不明就里地低下头:“我的脚怎么了?挺好的啊。”大小适中,形状也不赖。
杜蘅绝望地叹了口气:“我同你说了,你别吓着,你没有影子。”
一股寒意直冲董晓悦的天灵盖,她“啊”地惨叫一声躲到了燕王殿下身后。
杜蘅无奈地把她冰凉的爪子从腰上扒拉下来,转过身,犹豫了一下,拍了拍她的头:“怕什么,又不是别人。”
董晓悦仍旧是心有余悸:“这么说……作祟的是我?”没道理啊,她才刚来,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飞来横锅嘛!
“不是,”杜蘅斩钉截铁道,“作祟的是个无头女鬼。”
董晓悦一声哀嚎扑上去抱住了杜蘅。
杜蘅眼里闪过一丝促狭,过了半晌才伸手轻轻拍她的背:“好了,不逗你玩了。”
“你骗我?!”董晓悦气得咬牙切齿,把他一推,心里来了个素质三连。
燕王殿下冷峻的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笑意,像晨曦照入深静的松林,董晓悦愣了愣,彻底没脾气了。
“没骗你,”杜蘅正色道,“真的是无头女鬼。”
“……”
“此地是知府谭孝纯……”杜蘅顿了顿,似乎不知该怎么措辞,“在外头所置的宅子……”
董晓悦恍然大悟,原来那江氏是个外宅,那她的种种古怪之处就说得通了。
“那江氏是郢州人,原是个……风尘女子。谭孝纯前些年任襄阳知府,两人因此相识……”
谭孝纯一年前来此地赴任,将她一起带了过来,这宅子就是那时置办的,当时请了风水先生相过宅,并无什么不妥,江氏主仆几人住进去之后也一直平安无事,谁知道就在江氏怀孕满三个月的时候,出了问题。
江氏睡眠素来很浅,怀了身孕更是时常半夜惊醒。
有一回午夜醒来,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借着月光看见镜台前坐了一个人。
起初她以为是伺候她的冯嬷嬷,便唤了那人两声,那人不言不语,江氏觉得古怪,睁大眼睛定睛一看,那人肩膀上空落落的,根本没有头颅!
第二日冯嬷嬷和男仆寻了个道士来作了场法,那女鬼消停了几日,可没多久又来了。
自此,每逢月明之夜,那无头女鬼必然出现,起初还只是远远地坐一会儿,不怎么扰民。
那江氏也是胆大,感觉她似乎并无恶意,渐渐的也习惯了。
可那女鬼近来似乎不满足于远远坐着了。
前几日江氏午夜梦回,一睁眼就看到那无头女尸立在她床边,离她只有几寸的距离,还把手往她脸上摸。
人鬼殊途,那女鬼不能触到她,江氏只觉脸上有一股阴冷之气,饶是她再胆大,也是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便觉腹中绞痛,找大夫来诊看,是因为受惊动了胎气,喝了几副安胎药才稳住了。
谭知府听说了这事,便叫人请了名声在外的捉鬼小能手崔帐干来。
董晓悦顿时认怂,挨到杜蘅身边,寸步也不敢离开。
“怎么吓成这样?”杜蘅弯着眼睛道,“不是连尸妖都不怕么,还以为你胆子大得很。”
董晓悦觉得虚无缥缈的鬼魂比腐尸可怕多了,但是这不太好解释,她想了想道:“尸妖像狮子老虎,只要它们不来吃我就行,五彩斑斓的还挺可爱。鬼就像蛇,别说是真的,画上看见都觉得毛骨悚然。”
“蛇有什么好怕的?”杜蘅挑挑眉,表示无法理解。
“……”这种没来由的恐惧很难解释,董晓悦想了想,“你就没什么特别怕的东西么?”
杜蘅闻言一怔,有些茫然,他不记得自己怕什么,可是心底深处却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像有蛇爬过。
没等他想明白,董晓悦打断了他的思绪:“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不怕尸妖?”
“上清天雷玄气所成吉祥三宝正日天王。”
“……”董晓悦羞耻地挠了挠额头。
正要问问详细情形,那中年男仆在院外叫起来:“帐干?您还好么?”
“无事,不必担心。”杜蘅答应了一声。
“我去屋子里看看。”他转头对董晓悦道。
董晓悦下意识地抓住他袖子。
“你要随我一同进去么?”
董晓悦犹豫着点了点头,还是跟着他安心些:“你知道怎么抓鬼么?”
“知道,”杜蘅胸有成竹地道,低头看了看她紧紧扒着自己的手,“这不是抓住了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