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撸猫客
这么小一个,软绵绵的,用力轻了怕摔着,用力重了怕伤着,嘴巴合上去,小家伙细细一叫,她的心都要化了,哪还有空去琢磨叼法。
可惜她的心化了,母亲的心可没化。
安澜试了又试,再抬头时,就看到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回来,尾巴甩着,爪子翻着,两只眼睛像火把一样燃烧着。
这景象……有点眼熟。
脑海中突然出现当年老父亲叼黑耳朵未果被猛扇巴掌的一幕,安澜一激灵。
虽然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挨过揍,但此时此刻还是心有余悸,立刻直起脖子蹭了蹭母亲的下巴。
尼娅斯比斜她一眼,又坐下了。
安澜讪讪地合上嘴。
哎。
撸猫有风险。
还是想想该怎么打江山来养猫吧。
第15章
养活六只小狮子需要多少资源?
一块大小适中的领地,一份豁出性命的保护,以及……可供无限畅吃的食物。
在断奶前,幼崽们能不能吃饱肚子完全取决于母亲愿不愿意喂养,以及有没有足够的乳汁。大多数生活在野外的狮子都有相当强烈的母性,但也有少部分不愿意抚育幼崽的。这种狮子在人工圈养和散养的环境里更多,以至于工作人员要绞尽脑汁想办法去当人类妈妈。
幸好尼娅斯比是个好母亲。
它对选择藏匿地点、清理气味和合理喂养都有自己的一套,安澜要做的全部工作就是协助狩猎,以及在母亲外出享受私人空间时带一带孩子。
就这么相互配合着,小狮子慢慢地长大了。
尽管安澜自己不觉得自己小时候很调皮,也不觉得黑耳朵和托托小时候特别调皮,但轮到她来带崽……又是种全新的体验。
从大狮子的角度看,这些小家伙在躺着嗷嗷叫的时候特别可爱,在蜷缩起来打哈欠的时候特别可爱,在摇头摆尾左脚绊右脚啪叽一下摔倒在地的时候特别可爱……但在扑上来咬耳朵咬尾巴咬爪子的时候简直是一点都不可爱。
没有一天她的毛是干的。
可怜的尾巴球被小狮子们咬了又咬,安澜每隔几分钟都要抱着尾巴看看,担心自己会英年早掉毛,成为远近百里闻名的秃尾巴母狮。
为了从小培养孩子们的“行为规范”,她连思考时的习惯都改变了。过去她喜欢在想事情的时候晃尾巴,现在换成了舔爪子。因为尾巴一旦开始甩起来、拍打地板,后面会发展成什么样就不是安澜自己可以控制的了。
除开湿漉漉的皮毛和尾巴,另一个遭罪的地方是耳朵。
观测员总说每一头狮子的行为模式都不一样,也对,也不对。从性格上来说,同一窝的小狮子里总有胆大和胆小的,有莽撞和会使坏的,有带头闹事和响应的。但生活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它们的行为模式就会相互传染,从而在面对某个特定场景的时候做出类似的反应。
比如随时随地试图把看护者烦死。
安澜不想承认自己带出了一窝话痨,但事实摆在眼前。
从开始的时候只有个头最大的幼崽喜欢嗷嗷叫,到变成三只小狮子的轮唱,到变成六只小狮子的大合唱,最后她每天回到狮群时,脑子里嗡嗡响的都是这些小话痨的唠叨——换成人类的语言,就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妈妈不能从早到晚待在灌木丛里?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自己去探索这片小树林?
为什么刚刚飞过去的那只鸟儿叫声这么奇怪?
等它们魔音贯耳个十几分钟,大狮子们以为这下总该休息了吧,总该没力气嚎了吧,没想到它们接下来就开始话痨说饿了,饿了,饿了。
一天安澜有二十四小时在牙痒痒。
每每想到哪怕她自己不去生崽崽,将来两个姐妹和母亲不出意外也都会生小狮子,然后小狮子长大了又会生小小狮子,作为母狮首领,只要她还活着就会迎来一茬又一茬的幼崽,安澜就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完全理解了当年老父亲为什么会把大毛领甩成波浪……因为实在是太吵了。
但她从未意识到,不吵闹的时候才是要出大事的时候。
危机发生在幼崽三个月大的时候。
这天下午,安澜按照惯例离开狮群,去和母亲会和。在她走出五六十米远时,尼奥塔也站起来跟了上来。
这头瘦小的母狮平时总表现得十分胆小,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疑神疑鬼很久,也不见和谁特别亲近,但它对幼崽却展现出了一种非同寻常的爱护。
小狮子满两个月后,母亲开始允许苏丽和尼奥塔偶尔的访问,只是不能靠太近。尼奥塔顶着母亲的怒吼天天去报道,而苏丽只看了一次就丧失兴趣,宁愿睡觉也不肯去吸猫,大概是因为它自己还是个圆滚滚的宝宝。
两头母狮一前一后走出阴影地,穿过草原,沿着小河走到树林和草原的交界地带,开始轻声呼唤。
过去的两三个月里,只消叫几声就一定会有回应,有时是来自母亲的回应,有时是来自弟弟妹妹的回应,但今天却什么都没有。
整片树林里传来的只有风声,只有树叶被吹动时发出的簌簌声,还有一种由远及近的沉闷的响动声。
咚。
咚。
咚。
花了安澜千分之一秒去醒悟这种声音代表着什么——
有体型很大的动物在靠近!
保护区里体型大的动物拢共就这么几种,非洲象、非洲水牛、犀牛、河马……基于体型带来的压制,它们中的每一种都能给成年狮子带来致命的威胁,更别说是幼崽了。
最让姐妹俩恐惧的还不是六只小狮子可能会被杀死,而是母亲不在树林里。到处找不到它的踪迹,连气味都遥遥……
一定是察觉到危险在靠近,独自出去面对敌人了!
安澜心急如焚。
她一阵风般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边跑边呼唤着,寄希望于哪头机灵的小狮子能回应。在她身后,尼奥塔只犹豫了片刻功夫也赶了上来。
两头母狮狂奔着,寻找着。
直到跑到树林尽头,到了另一片开阔草地,姐妹俩才看到危机的源头:
一只迷路的小象。
它看着还不到三岁大,正是容易夭折的时候。不知是被树林里的阴凉吸引了,还是被其他动物的叫声迷惑了,它从草原上一路跑到了林荫地,正在昏头转向地到处乱转。
安澜心里发冷。
她知道小象对象群来说意味着什么,当孩子丢失的时候,整个象群都会陷入狂乱。一旦成年非洲象们顺路摸到这个树林,它们就可能会发现藏匿着的狮子幼崽;而一旦它们有所发现,场面就会变得非常难看。
大象是智慧的象征,是长寿的象征,但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象征。
只看那几个偷猎者的下场,就知道它们能做什么。为了报复敌人,它们会追杀一群特定的捕食者到天涯海角;为了保护孩子,它们连巨型狮群都敢冒死单挑。成年象看到食肉动物幼崽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大开杀戒,因为它们知道如果不杀,将来被杀的就是自己。
这个认知对狮子来说很不美妙。
除非走投无路,否则狮群甚至不会对落单的大象出手,更何况是一整群。这头小象可以说是把死神带到了西岸小分队的家门口。
得想个办法……
安澜在树林边缘搜索。
在这个距离她已经能闻到母亲的气味,也能闻到杂乱的象群的气味。唯一的好事是风中没有血腥味,说明双方还处在对峙阶段,暂时都没有挂彩。
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母亲受伤。
拖着那条重伤愈合后仍然不太灵光的后腿,尼娅斯比连狩猎都有些艰难,更别说要和象群长时间周旋。如果对方打定主意要战斗,怎么想它都不可能毫发无伤地离开。
但她同时也不想看到大象受伤。
倒不是说安澜对狮子的敌人抱有慈悲之心,而是因为象群护短,如果哪头大象见了血,或者干脆被咬伤咬死,今天这事将很难收场。
就在她焦急地寻时,尼奥塔突然发出了哈气声。安澜朝它警惕着的方向打眼看去,这才发现了被树木挡住的战场。
母亲正死死守住树林边缘,在她身后二十多米的灌木丛里有几个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毛团子,而在六七十米开外,六头非洲象正怒火朝天地冲这里奔来。
安澜二话不说就扭头朝小象跑。
凭借着狩猎时培养出来的默契,尼奥塔立刻心领神会,从另一个方向包抄过去。一头狮子不好赶,两头狮子就容易得多,小象被吓得魂飞魄散,只知道离她们越远越好,顺理成章地朝树林外移动。
远远地看到孩子,象群更加振奋。它们激动地迎接了小象,轮流用鼻子抚摸它的脊背,拱着它的尾巴。但在短暂的团聚时光后,它们把矛头调转,完全不准备息事宁人打定主意要给狮子们一个教训。
一头又一头非洲象踢动前腿,拍打着巨大的耳朵,时不时快走几步,甩动鼻子,做出威胁的姿态;其中一头公象低头又抬头,重复着这个动作,那对长长的尖利的象牙反射着白森森的冷光。
眼看象群离藏起来的幼崽越来越近,母亲勃然大怒,咆哮声在整片树林里都带起了回响。
安澜和尼奥塔交换了一个眼神。
本意是想让它带着幼崽快走,没想到对方先她一步,猛地窜到了母亲身边。
尼奥塔,长着斑点的小母狮,姐妹中最瘦弱也最胆小的一个,既不敢和安澜争夺母狮首领的位置,也不敢加入同水坝流浪的战斗。但此时此刻,这头名为星星的狮子头一次迸发出了比星星还要耀眼的力量。
它的身体只有母象半条腿那么高,甚至比小象都不如。面对陆地上最大的动物,它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但仍然和母亲并肩坚守着阵地,哈气着,吼叫着,试图驱逐可能会伤害幼崽的敌人。
有些动物天生就有一种伟大的母性。
安澜心中感慨万千。
她不再多看,而是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扑到灌木丛边,不太熟练地叼起了其中最小的一只。旋即,她站直身体、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催促着其他幼崽跟上脚步。
看到姐姐,小狮子们就像找到了主心骨,虽然还是怕得叫都叫不出来,但强迫自己挪动,一个接一个地从灌木丛里现身,连滚带爬地跟上了大狮子的步调。
一瞬间,时间仿佛倒退回了两三年前。
彼时母亲叼着她,黑耳朵和托托在地上奔跑着;而现在安澜叼着老六,五头幼崽在地上奔跑着。
彼时母亲一个人无法勉力支撑,不得不向自己的家人寻求庇护,而现在安澜无法独自完成这个任务,也在向自己的家人寻求帮助。
这是生命的循环,一代又一代地在非洲大草原上上演着。
在树林和草地相交的地方,她放下幼崽,呼唤狮群。
拉长了的吼叫声带着无限焦虑和无限迫切,如刀子般穿透空气,向远方滚滚蔓延,传到应该传到的耳朵里。
起先回应的是象群。
它们知道敌人正在呼叫援助,它们知道和象群一样,狮群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的家庭成员。为着这宣战般的告示,它们抬起鼻子,回以同样嘹亮的叫声。
然后回应的是被狮子惊扰的族群。
鸟儿在空中唱着歌,狒狒在枝桠上尖叫,斑马在草地上嘶鸣,这些韵律一起构筑起大自然中最奇妙的警报系统,提醒着一切拥有共同命运的动物;狮子来了,狮子就在这里,快快行动起来,躲避这最恐怖的捕食者。
最后回应的是狮子。
它们知道它们的女王正在要求它们参与战斗、要求它们为家族贡献一切力量。从数公里开外,骤然响起了西岸狮子的呼应声:黑耳朵低沉,托托短促,苏丽高亢。
当三头大狮子奔跑起来后,从更遥远的地方,响起了马赫蒂穿云裂石般的咆哮。那是一种庄严的警告,一种不可被忽视的宣言。
在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的狮吼声中,象群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