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撸猫客
听到老刘的劝阻之后小陈恍然惊醒,溜得比兔子还快,左手端着一盆水果右手提着一袋滋养丸踩着石板路竟然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让安澜和诺亚啧啧称奇。
在闹闹提供的“背景声”中,他们俩看了会儿热闹,诺亚就准备带着她去熟悉熟悉将来要生活很长时间的场地,顺便和还没有过深入接触的鹦鹉交际交际。
这也是安澜第一次看到后院的全貌。
鹦鹉是攀禽,即使在野外也是能用爬的就不用飞的,在同一棵树上下是嘴巴和脚爪的工作,在不同大树之间来回和外出觅食才会给翅膀施加一点工作量。
人工造景里设置了足够多的横木、藤蔓、连接绳、空桥,因此生活在后院里的鹦鹉比生活在野外的鹦鹉飞得更少,如果不是为了活动筋骨,它们甚至可以全天待在地上。
在这种环境中自由活动了半年的诺亚早就形成了和其他鹦鹉一样的运动习惯,当他说要带着安澜去俯瞰一下后院全景时,他指的是从穿过三条横木、两座藤蔓桥,爬上一棵最高的树木,然后倒挂着到天顶的绳索上。
安澜:“……”
讲道理,倒挂是金刚鹦鹉常常使用的一种玩耍方式没错,可也没人规定只要是金刚鹦鹉都会很擅长倒挂啊,她刚刚挂上去就差点大头朝地摔个倒栽葱,简直是试试就逝世。
主要是因为倒挂的角度看地面总觉得自己随时随地会掉下去摔死,从心理上来说很难克服,跟正着飞完全不一样。
不会吧,不会吧。
不会换了个世界不吃鲑鱼了还要被对方嘲笑吧?
安澜默默张开翅膀稳住身形,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看到了让她更郁闷的场景:大黄、小黄、大蓝和小蓝都跟着攀到了高处,熟练地把自己挂在了天顶上。
诺亚立刻意识到一顿毒打在接近。
赶在被叨脑壳之前,他振动翅膀、翻转身体,也进入了滑翔姿态,边飞边示意安澜跟在他背后,往视角最好的地方攀升。
眼看两名同伴飞了起来,天顶上和横木上的鹦鹉都有些蠢蠢欲动,比较活泼的几个没忍耐住,也跟着加入进来,不消多时就形成了壮观的一大群,花花绿绿、五彩缤纷,羽毛在太阳底下泛着迷离的光晕。
随便哪个喜欢鸟的人站在底下一看,看到这种十几只大鸟共同张开翅膀滑翔的场景,大概都只能发自内心地感慨一句——
撒钱空中差可拟。
对安澜来说,她飞得越靠近天顶,就能把后院之外宽阔的风景看得越清晰,半年多来这还是她不仅终于看到了后院的全景,也终于看到了别墅之外的景象。
老刘的家……在半山腰上。
眼前能看到一切都是绿色的,除了绿色之外就只有一条看着不太宽敞的山道,最近的房子在山道尽头的山脚下,在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颜色突兀的方块。
难怪他一点都不担心鹦鹉叫声会吵到邻居。
因为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根本就没有邻居。
安澜看到的唯一一个在活动的人类就是小陈,此时此刻他正在门外收拾包裹,然后跳上了一辆非常有年代气息的三轮车,默默地朝山脚下的村落骑去,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这天她充分理解了为什么小陈的爷爷会把他送到老刘这里来“工作”。
对于一个经常宅在家里没有工作的年轻人来说,住在环境清新的山区里,每天都要骑车下山再推车上山去补充物资,睁开眼睛就得照料一群叽叽喳喳的大鸟小鸟,吵架吵不过鹦鹉,喝酒喝不过人,干活不积极还会被老爷子用拐棍锤,时不时再断个网,怎么看怎么像是减肥锻炼夏令营。
她再次为这位青年鞠了一把同情泪,决定等开始学说话之后安慰安慰他,告诉他“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
但是学说话这件事吧,它实在有点难。
安澜从穿成鹦鹉之后就一直期待着能像正常人类一样交流,再不济也要能完成基本的意思表达,这样还能趁饲养员睡觉的时候和诺亚聊聊天,闲着没事制造制造“鹦鹉成精怪谈”什么的。
金刚鹦鹉的舌头像人类的手指一样,里面有骨头,主要用来在进食时抵住食物、调整方向,而发声则是通过鸣管,必须把舌头的运动和鸣肌的活动恰到好处地结合起来,才能发出正确的声音。
刚开始做的时候安澜总是找不到诀窍,只能指望大量的练习会有用,老刘估摸着是发现了她和诺亚一直在发出不同寻常的鸣叫声,就把学舌教学提上了日程。
应该庆幸老爷子是个真正爱鸟且对养鸟有着自己的一套观点的人,他的教学方式总体来说十分温和,并没有犯许多老一辈养鸟人容易出现的毛病,比如认为鸟需要剪舌头才能学会说话。
谢天谢地。
安澜还是喜欢自己完好无损的样子。
其实有两只亚马逊鹦鹉珠玉在前,能看出老刘和小陈并不指望其他鹦鹉都能学会说话,也并不在意其他鹦鹉愿意不愿意学、能不能学好,所以说是“教学”,其实更像是“放新生进已经有一定程度的高级班去蹭课,听懂多少随缘”。
每天清晨鹦鹉们用大叫把人类吵醒之后,老刘就会刷牙洗脸吃早饭,然后搬把小凳子坐到后院里,和那两只亚马逊鹦鹉说话。
通常对话是对“早上好”开始的。
“早上好”约莫是被教了很多很多次,因为当老刘这么问候的时候,不仅仅是亚马逊鹦鹉会回复,离得近的、心情好的、化身柠檬精的其他鹦鹉也会回复。
紧接着,老刘会询问这两只被他称呼为“大宝”和“小宝”的鹦鹉“要不要从笼子里出来”,大宝总是会很有信心地回复“请让我出来”,小宝就略逊一筹,只会说“出来”这两个字。
当两只鹦鹉被接到老刘手臂上的时候,真正的闲聊就开始了,有时候老刘会让小陈给鹦鹉们读儿童故事,有时候是打开手机放几段流行歌曲,还有的时候只是单纯地进行一些幼儿园级别的简单对话。
安澜和诺亚的笼子被调整到它们边上,如果老爷子正好聊到一些简单的词语,比如“你好”,“吃了吗”,“恭喜发财”,就会对着他们两个的方向多说几次,观察他们会不会开口。
不强求说一个句子,只是说词语,对他们两个而言没有那么难,老刘则是乐得直拍大腿,发誓要“抓紧它们愿意学舌的年龄段努力教学”,最好能培养出几句说得很熟练的话,唱歌这种事就不要强求一只金刚鹦鹉和一只棕榈凤头了。
因为语言教学的前期工作基本上是大量的情景模拟和重复对话,对老年人来说还是挺费心力的,所以这项工作最后被交给了小陈,也算是对他半年多来努力工作并自学了许多鹦鹉知识的认可。老刘说的时候还带着点鼓励性质,说“教成什么样都行”,反正本来也是意外之喜,太过强求对人对鹦鹉都是负累,反倒是被他拍着肩膀的年轻人默默地上了心。
第二天早上小陈喂完鸟之后就摩拳擦掌地把笼子推进隔间,制造出安静的环境,然后掏出一本《如何教你的鹦鹉说话》,戴上眼镜,手指在书上划动。
安澜和诺亚对视一眼,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果不其然,几秒钟之后,这位曾经很颓废现在一口气推三轮车上半山腰不费劲的青年抽了抽嘴角,犹豫了半晌,最后指着自己说道——
“妈妈。”
第201章
“我发现那两只鹦鹉……好像特别聪明。”
这天中午,小陈青着一张脸在饭桌上磕磕巴巴地说出了这段话。他的嗓子听起来好像被火钳烧过,随时随地都能龟裂开来、彻底罢工。
老刘关切地瞄了一眼,把刚准备放到小圆桌对面的酒杯拿了回来。“怎么说?聪明不好吗?聪明的鸟学说话也学得快吧?”
听到这话,小陈露出一个苦笑。
他很想说有的鹦鹉它不是学不学得快的问题,是需不需要学到的问题,如果不是知道世界上根本没有怪力乱神这回事,他简直要怀疑那两只鹦鹉是什么鸟精,而他自己则是个大傻瓜。
为什么鹦鹉可以字正腔圆地叫出“小陈”这两个字是个永恒的谜题——而且这么叫的鹦鹉一只是金刚,一只是黑葵,二者随便哪个都不是以学舌著称的鸟。
最糟糕的是那只黑色大鸟不仅不愿意学说“爸爸”或者“妈妈”这两个词,还会在他念到“爸爸”的时候发出代表认可的“咔哒”声,然后那只蓝色大鸟就会像反派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小陈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工资可能不够高。
几天之后这个想法改变了——
他的工资绝对不够高。
因为学语训练是他负责的,所以连续好几天训练结束后小陈都对一黑一蓝两只鹦鹉格外关注,随着这种关注而来的是被发现的各种小细节,而这些小细节无一不在证明它们根本不需要什么被精心安排过的基础课程。
有那两只亚马逊鹦鹉就够了。
人类要做的全部就是准备好承受心理打击。
那是个阴天下午,水果摊打电话说最近有一批新鲜葡萄到货了,小陈于是骑着三轮车下山去运。
等他推着三轮车走到围墙边上时,忽然之间就听到墙壁后面传来一声字正腔圆的国骂,紧接着是好几只鹦鹉相互指责对方是笨蛋的声音。
他急匆匆把东西卸下来跑到落地门边去张望,只见四只鹦鹉正在和桌子上摆着的连环锁较劲,大宝怎么都解不开,而安安则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把锁解开,然后趾高气昂地扇着翅膀炫耀,把一旁的大宝和小宝气得上蹿下跳。
当天吃饭的时候老刘还说什么他“在午睡时好像没关电视,里头在放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电视剧”,浑然不觉自己家里的鹦鹉们已经染上了某些“恶习”。
这种事不止发生了一次。
即使两只亚马逊鹦鹉不在,安安和大黑自己待着也不消停,小陈常常看到它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小话,有时候说着说着黑色大鸟就会用嘴巴去叨对方的脑壳,或者用翅膀去搓对方的尾巴,旋即招来一通毒打,紧跟着一连串他绝对没有安排在课程里的词语。
小陈把整件事都怪在大宝和小宝身上。
据他所知,这两只亚马逊鹦鹉的前任主人是个道上混的,每天在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总会飙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词句,常年耳濡目染,精于学舌的亚马逊鹦鹉也不可避免地学会了很多。
有一次大宝的脚环不小心挂在树枝上,把它挂疼了,那天小陈抓住它给伤处清理的时候听它发了一通脾气,连珠炮似的叫着“知道我是谁吗”、“这棍子下去你可能会死”和“等下就把你埋在地里”之类的话。
不,他完全不想知道这些话是从哪来的。
至于小宝就更绝了,它说话的功夫比不上自家配偶,但说话时的姿态学得十足十,每每要发飙时总会把两只翅膀打开一半架在身体两侧,脚爪叉开,身体后仰,看起来颇具风范。
安安不可能自己学坏,大黑刚来的时候也是个很乖的憨憨,所以小陈坚决认为是大宝和小宝带来的影响。
为了防止这两只老刘特别喜欢的、将来肯定会带到老朋友聚会场合的大鸟张嘴就对某个老人家来一段“小心挨打”之类的怪话,小陈一边腹诽自己的工资不够高,一边尝试对它们施加正面的影响。
正面影响——
指把鸟放在沙发后面让它们看电视。
事实证明这两只鹦鹉确实聪明,第二天就学会了如何使用遥控器,并开始自己掌控想看什么节目、看多长时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十次里面有九次电视都被调到法治频道。
更夸张的事发生在十月份。
那会儿电视台正好在放一起被破获的鹦鹉走私和非法交易的案件,一黑一蓝两只鹦鹉盯着就挪不开眼,看得津津有味,安安还跳到小陈肩膀上一边拼命打他脑壳,一边喊着“办证”,“办证”,笑得老刘差点把茶叶呛到气管里。
它的行为并非毫无作用。
老刘大概是看到电视节目心有戚戚,于是连夜给几个同样在养鸟的老朋友打了电话,询问他们哪里可以得到稳妥的一条龙服务,赶在翻年之前顺利完成了进度。
对此,小陈感到十分欣慰。
比他更欣慰的大概只有强迫自己看了一个月法治节目的安澜和诺亚——他们连做梦都要梦到各种各样的法学术语了。
不过这几个月的摄入和练习颇有成效,眼下他们虽然还不能说什么长难句,表达基本的意思已经绰绰有余了。
和小陈的理解不尽相同的是,安澜根本不担心她和诺亚会被大宝和小宝带坏,她一直担心的是大宝和小宝一不小心就把某些从他们嘴巴里听到的话模仿出口。
这种担心在春节临近时达到了顶峰。
小年夜时老刘兴致勃勃地向每只鹦鹉问好,希望它们在新的一年里仍然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最好少生点蛋,优生优育嘛。还没等他话音落下,只听小宝高呼一声“生殖隔离”,差点让老爷子拐杖打滑。
好在老刘很快就没心思去追究是谁在鹦鹉面前胡言乱语了,因为小陈得回家过年,而他自己则接到一通电话说几个孩子和孙辈今年出去旅游了,没法过来吃年夜饭。
就是从那天开始,气氛变得有点沉郁。
年三十那天,喝得有点小醉的老爷子把房子里的灯开得大亮,电视机的声音放得能把聋子震醒,他没有选择自己待在沙发里感慨怎么这么孤单,而是搬着那把熟悉的小凳子进了后院,放出了那些陪伴他已久的大鸟们。
安澜认为她最好为这个房子带来一点快乐。
于是在电视节目放到一首节奏感比较强的歌曲时,她站在横木上鸣叫了几声,就张开翅膀跟着音乐摇摆了起来,几只乐感比较好的鹦鹉很快就兴致勃勃地加入其中,旋即是被硬拉进来的还有点不情不愿的诺亚。
老天作证,诺亚可能是这个星球上最差的鹦鹉舞者。
他只是稍微晃了一会儿那顶夺目的顶冠,就晕乎乎地从横木上掉了下来,“咣”的一声撞在了后面的不锈钢饭盆上,再爬上横木时露出来的脸皮涨得通红。
即使如此,他的眼睛里仍然透着傻乐的光。
大宝和小宝你一声我一声地唱着《难忘今宵》,二楼窗口传来了玄凤鹦鹉悦耳的鸣叫声,似乎在给它们伴奏。
这可能是安澜多年以来过得最离奇的一个春节,程度甚至远远超过和金雕挤在棚下面看春晚,或者蹲在巡护员小屋外面看着他们坐在房间里吃年夜饭的那几个春节。
想想吧——
她处在一栋装满了鹦鹉的别墅里,边上站着个醉醺醺的两脚兽,一堆鸟在唱歌,另外一堆则跟着歌声起舞,还有一堆在后面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打架,一边打一边含混地叫着些乱七八糟没有逻辑的词句,连迪士尼都拍不出这样的动画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