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撸猫客
盒子是晏晏妈妈从家里拿来的,她拿进教室的时候还和雅芳奶奶、随课老师以及两只鹦鹉分享了背后的故事,边说边掉眼泪。
“……儿子那会儿才一岁半,我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每次跟他说话都不看我,但是送去做脑CT都做不出什么毛病来,家里就都以为只是开慧比较晚,一直不说话……”
“……过年的时候去亲戚家拜年,侄子当时在玩兵器玩具,一边玩一边笑,我估计晏晏是也想玩,但是他没法说出来,也没法跟人家一起玩,所以就待在边上看着……我侄子性格挺好,当时就邀请他一起玩,但是他没过去,不仅没过去,还开始发脾气摔东西了……”
“后来呢?”雅芳奶奶问。
“我们觉得很对不起人家家里的孩子,好好的出来拜个年还把他弄哭了,所以一直在教育儿子不可以这么不礼貌。”晏晏妈妈叹了口气,“后来情况更严重了,碰巧我有个朋友的男朋友是医生,这才知道问题。”
看得出做家长的很后悔。
毕竟那会儿他们还以为是自己家孩子太熊,不爱搭理人就算了,被邀请了还要发脾气,所以从亲戚家到回自己家一直在教育应该怎样礼貌地询问别人愿不愿意分享玩具、愿不愿意一起玩。
确诊之后再想起这件事就有点伤心了,而且还会克制不住地去想——是不是太不仔细了呢?如果早点想明白送到专业人士那里去进行行为分析法治疗,会不会已经恢复常态了?
现在他们都没法把晏晏送到幼儿园去。
每个专家学者都说要“普通化”,要“社会化”,把自闭症儿童放到正常校园环境里去和同龄人交往,这样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否则等他们长大之后程度落下太多,融入的可能性会更低。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不是每家幼儿园都愿意接受患有自闭症的儿童,即使接受了,也不是每个老师都对这个毛病有充分的了解,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些孩子,该怎么引导他们、教育他们,该怎么协调他们和其他孩子之间的关系。
老师倒还在次要。
这个年龄段的小孩都很天真,天真得有点残忍,他们无意识间对异常者流露出来的排斥或者轻蔑,可能会对本来就因为难以准确表达自己而感到痛苦的自闭症儿童造成更严重的打击。
所以晏晏的爸爸妈妈没有办法,辗转了几个机构,最后在几个朋友的引荐下把他送到了环境最好、费用却最低的雅芳奶奶这里。
去年儿子过生日时,夫妻俩想起当年那件事,就专门去买了橡胶打造的冷兵器玩具盒,一拿回来晏晏就高兴疯了,抱着玩不撒手,本来上课也是要带来的,害怕模型不小心被鹦鹉吃了,所以就没让他拿。
听到这些掏心掏肺的话,雅芳奶奶先是给哭泣的晏晏妈妈递了餐巾纸,然后再三表示这两只鹦鹉很聪明,不会乱吃东西,孩子喜欢玩什么就带什么来,但也再三叮嘱如果以后他们准备自己饲养伴侣鹦鹉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安澜和诺亚在边上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这天下午,一人两鸟就玩上了五花八门的兵器小模型,她是应付应付,晏晏兴高采烈,诺诺亚……快乐得要发癫。
他在狼世界里曾说过自己从前的爱好就是研究各种枪炮兵器,虽说所谓的研究其实也就是翻翻书,查查资料,看看电影,梦想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光剑,最好再来把相位枪,但那份喜爱之情是怎么拦都拦不住的。
盒子拿进来之后安澜就开始被动摸鱼。
每天下午诺亚都会抓着或者咬着一把青龙偃月刀(有时候是方天画戟)跟拿着剑或者杵的小男孩激情“交战”,边打边发出兴奋的叫声。
他们还发明了一种小游戏。
某次晏晏把橡胶剑戳在了诺亚的胸脯上,他忽然“啊”的一声,转转眼睛,往后倒在拼图地垫上去装死,逗得小男孩咯咯直笑。下回诺亚打到对手的大腿时,晏晏也学着他的样子倒下去装死,还不小心把兵器盒子碰翻了。
这种反应慢慢就变成了一种规律。
雅芳奶奶和随课老师不得不在第二天的个训上认认真真地给小朋友降解了假兵器和真兵器的区别,并给告诉他在游戏室之外不可以用任何危险的东西去打别人,即使是安全的东西也不行,因为对方可能会受冒犯。
晏晏一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扇,好像没在听,但是老师们认为他能够理解,他只是需要从无数碎片中尽力抓到关键的部分。
后来小熊老师试着在教室外面拿出兵器玩具来,抱着诺亚让他和晏晏玩,后者果然自顾自地盯着一把缺了角落的大刀,没有任何玩耍的意向。
这是好事。
第一阶段的陪伴进行得很顺利。
到这一步时晏晏已经和鹦鹉之间建立了初步的联系,他仍然逃避和人类的眼神接触,注意力不集中,比起在说话的老师更关注开合的鸟笼门、电视里的音乐、翘起边角的拼图地垫……但是他能够做到长时间追踪在房间里跑动、攀爬或者飞行的鹦鹉,并且能叫出名字。
雅芳奶奶告诉安澜可以进入第二阶段,也就是她最开始读到报纸、旋即邀请鹦鹉加入到动物疗法中时脑海里设想的计划。
动物疗法并非全无争议。
一些研究者认为伴侣动物很好地做了自闭症患者和社会环境之间的缓冲,能够减轻他们感觉到的压力,抚平焦躁情绪,同时加强他们的交流意愿和分享意愿,有利于社会化。
也有一些研究者认为伴侣动物归根结底并不是“人”,而是“物体”,就算没有动物,自闭症儿童也会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块积木或者一个魔方身上,看到了想玩,碰掉了去捡,其实对改善他们和“人”的交流没有任何用处。
雅芳奶奶对这两类研究都做过很深入的了解,正当她有所思考时,碰巧看到了报纸上登载的案例,思考就变成了切切实实的思路。
相比宠物猫和宠物狗,鹦鹉在拥抱解压这方面或许有所欠缺,但在另外一个方面却有着几乎无法被其他任何动物取代的优势:能够理解不同场合中简单词句的含义并将它们复述出来。
这就意味着鹦鹉可以帮助还卡在难以说出基本词汇阶段的自闭症儿童,因为后者会逃避人类的视线,拒听人类的话语,从而错过大量信息。
这个设想是可行的,只是对家长的要求很高,对鹦鹉的要求也很高。
家长得在照顾孩子之余抽出时间来照顾并教育一只鸟儿,而被选中的鹦鹉必须得到孩子的欢心,还要具备良好的学语能力,否则反而会加剧自闭症儿童在不同场合中重复同一句话的学舌症状。
聪明到能精准交流的鹦鹉不多,但也不少,有许多非洲灰鹦鹉被证明能够进行简短的对话,应付预设的场景绰绰有余。
但是雅芳奶奶不需要那些灰鹦鹉。
因为她有安澜和诺亚。
两只大鸟开启了一项非常有趣的新日程——
在被两脚兽教说话一年之后,他们开始教两脚兽说话了。
第212章 【150000营养液加更】
安澜定的计划非常简单粗暴。
设置一些生活中常常会用到的场景,选择一些容易调整发音社交里也避不开的词汇,然后一轮一轮一轮地不停重复。
不就是说话嘛。
她和诺亚最会说话了。
谁也想不到穿成鹦鹉之后竟然还能客串一把导演和演员来拍情景喜剧,两只大鸟又是找道具又是想台词,折腾得不亦乐乎。
晏晏不知道前面在等着他的是什么,第二天上完个训课后抓着小魔方就拖拖沓沓地走到了鹦鹉教室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大人。
小熊老师和晏晏妈妈的表情都很严肃。
昨天晚上小男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情绪爆发,不愿意和爸爸妈妈面对面说话,躲避、烦躁、摔东西,是半年以来程度最严重的一次。
发脾气的余波直到今天早上还留着,使他表现得比平时还要游离,上大课时全程盯着窗户上的一只飞虫,老师趁做游戏的时间把所有同学的座位都挪到墙边上,远离窗户,没有虫子可以盯,他就去盯天花板上微微闪烁的直管日光灯。
个训课也没好到哪去。
小熊老师原本打算在这节课讲各种颜色,刚刚翻开色彩本就发现孩子已经在神游天外,他只能随机应变,跟着对方的视线来讲解颜色,最后靠着散落在地上的废卡纸坚强地完成了课程目标。
为什么一直不高兴呢?
这件事无论对父母还是对老师来说都是个谜题,他们无法理解晏晏想要表达什么,每当弯腰询问时,对方总是会移开视线、扭转身体,好像恨不得消失在空气里。
当他走进鹦鹉教室时,那种负面情绪仍然存在,波纹一样在房间里回荡着,安澜不用看小熊老师的手势就能明白今天的任务重心是什么。
哄孩子是伴侣动物的拿手好戏。
她想了想,在男孩走到横木边上时主动攀着他的胳膊踩到肩膀上,用脑袋蹭蹭脸颊,高兴地说了句“下午好”。
没有答复。
意料之中的事。
但是没有答复不代表没有反应,晏晏用另一只手弯到肩上好奇地摸摸她的嘴巴,然后又摸摸她的脑袋,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大了。
紫蓝金刚鹦鹉站在四岁小孩肩膀上像个庞然大物,这么脆弱的肩膀原本就架她不住,身体一偏转更是重心难稳。安澜不能用力去抓,也不能在这个距离扇翅膀,只能踉跄两步栽到地上。
姿势……不太雅观。
晏晏大约是被这个意外逗乐了。
他转过身来时脸上已经有了笑容,两只手掌先是一摊,然后在腰身上转了转,又在肚皮和脑袋上转了转,咧嘴露出牙齿。
这是什么意思?
安澜疑惑地看向其他人。
晏晏妈妈在捂着嘴偷笑,小熊老师在叉腰大笑,后进来的雅芳奶奶则是很给面子地憋住了笑,就连诺亚都在发出长长地笑声,用行动给出了棕榈凤头鹦鹉为什么合不拢嘴的另一个不科学解释。
然后——她意识到了。
这个动作曾经好像见过的,上个礼拜雅芳奶奶说小熊老师奶茶喝太多喝胖了,年纪轻轻就要有啤酒肚了,说完比划了一下他的身体。
安澜:“……”
竟然说她胖?!
天底下还有比她更标致的紫蓝金刚鹦鹉吗?
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一点温度,尤其是那个笑得合不拢嘴的明明自己也很大只的鸟,怎么看怎么应该挨一顿生活带来的毒打。
诺亚一定是察觉到了危机的降临,下一秒钟,他已经振动翅膀朝着更高的横木飞去,边飞边喊“救命”,险而又险地躲过了袭击。安澜在后面穷追不舍,飙出了毕生最快的速度。
两只鹦鹉在房间上空绕圈飞行,晏晏就坐在拼图地垫上摇晃着脑袋朝天花板看,到后来干脆仰躺在地,两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魔方。
“咔嚓。”
“咔嚓。”
“咔嚓。”
魔方每次转动时都会向鹦鹉们发出鸣叫信号,但先前安澜和诺亚通过气,打定主意不理会这种简单的呼唤方式,而是等待小男孩用出他已经学会了的只是还没想起来的呼唤方式。
转动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快,发现大鸟仍然在天上飞,晏晏先是挠了挠脑袋,然后把魔方丢到一旁,苦恼地抿着嘴唇。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可是想要听到鹦鹉鸣叫的愿望驱动他在记忆里深挖,压倒了挡在那跟前的一切驳杂,小男孩思考着,几乎是太过用力了,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最后从嘴巴里挤出含糊不清的音节。
就好像一张折皱的纸慢慢被打开铺平,那些音节变化着,被拎清,被理顺,最终显示出写在纸上的完整的正确的字来——
“安安。”
于是安澜鸣叫。
其他人类无意识地缩着脖子,手伸向耳朵,被这百分之百可以被称为噪音的响动弄得心神不宁,但是有一个小男孩在房间里笑。
为着这珍贵的笑意,安澜决定放过他刚才的“冒犯”,也放过被追得眼冒金星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傻瓜黑鹦鹉。
诺亚在开始演“情景喜剧”时还有点蔫巴巴,坚称自己是“晕车”了,但安澜觉得这家伙就是借题发挥,在给疯狂忘词找借口。
明明只是几个简单的问好、交谈、再见场景,难度低得不能再低,他却把台词改得亲妈不认,关键有些还特别搞笑,安澜又好气又好笑,半是抱怨半是喜爱地说了一句“笨”。
可能是因为她说这句话时最真情实感,也可能是因为这句话说完后诺亚炸毛的表现让人印象最深刻……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晏晏小朋友没有记住以上所有场景模仿里的任何一句台词,光记住了最后的这声,而且还因为学会了一句话而高兴起来,原地蹦蹦跳跳、拍手转圈,一边转圈一边重复着这个词。
黑鹦鹉吓得惨白。
蓝鹦鹉吓得失去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