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撸猫客
这种能被人挪动的东北虎幼崽都是被雌虎弃养的,从小喝着狗奶和羊奶长大,按说身上应该充满了人类的气息,但她走过去嗅了嗅,却发现它们闻起来和金橘没什么两样。再定睛一看,发现这两只小老虎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糊上金橘的粑粑。
安澜:“……”
所以是在研究气味剂吗?
如果不刻意去嗅闻,是闻不出幼崽和金橘的差别,就连走近了闻,气味都非常相似,只是时间长了会有点衰退。不过假如雌虎正好带着一窝同等大小的幼崽,或者处于紧急情况下,也许真的会产生认知混淆,把不属于自己的孩子收养起来。
她喷了个友好的鼻息,以资鼓励。
任博士盯着监控仔细看,越看心里越痒痒,恨不得马上去完善气味剂研究。他高兴于自己走在正确的方向上,又失落于这个研究目前还没有用武之地。
大多数虎崽都是雌虎带大的,而野外的雌虎本身就会繁育幼崽,不需要人工当妈。而且它们连自己的幼崽有时候都不能全部养活,在食物短缺时,有的雌虎会吃掉最弱的那个来确保其他孩子的生存,再放几只幼崽进去完全是无意义行为。
除非正好有只生了一两只虎崽的雌虎,或者正好有孩子发生意外的雌虎,或者有假孕的雌虎,这项研究才或许派的上用场。这就好比让鸟类孵其他鸟蛋一样,要放进去一个,就得丢出来一个。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在笔记本上打了个钩。
安澜看过两只小猫咪就没再看了,眼下她自己还没个扎实的落脚点,又忙着养金橘,哪里有空再去带只幼崽。要是过几年,说不定还可以考虑一下。一个人在野外其实也很无聊,习惯了狮群的热闹,老虎的独行未免有些孤单。
基于这个理由,她对任教授带来的幼崽总是很友善。
但这种友善仅限于小老虎,绝对波及不到成年个体头上。
当工作人员把她放到半散养区后,因为散养区紧紧靠着虎园中的核心区域,她接触到的“狱友”骤然多了起来,在每一侧栏杆和铁丝网边上都能看到同类,其中又以西侧在养伤的两头老虎兄弟最烦。
这两头雄虎约莫五岁大,一天天闲着没事就是在铁丝网边上晃来晃去,响鼻喷个没完。
安澜实在是懒得搭理这两只橘色条纹小猪,从来也不往那个方向靠,倒是金橘很好奇,偶尔会站在铁丝网边上打量对面的成年雄虎,好像在思考它们之间的区别。
有一次老虎兄弟撑起身体来吓唬它,直把金橘吓得一个倒仰。
那会儿正好安澜看见了,她从水塘边上一路狂奔到铁丝网边,冲着对面就咆哮起来,巨大的爪子朝铁丝网上扑击,把栏杆震得咣咣作响。
两头雄虎吓得耳朵都没了。
在天桥上的工作人员看看怒不可遏的雌虎,又看看连连倒退的雄虎,恨不得唉声叹气,捶胸顿足。
此时他们根本没想到,娜斯佳只不过是在园子里住了不到一个月,左邻右舍都已经绕着走,再也不靠近它的围栏了。等上面终于定下来放归地点时,他们才发现了这片散养区的真空地带。
基于完达山一号在放归后一路向南的情况,这次人们规划的放归地点直接被挪到了南侧的东北虎聚居地,即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的核心区域。为了避免争斗,投放地点在缓冲区和核心区之间、监控系统检测到老虎相对少出没的地段。
三月初,气温微微回暖,安澜和金橘再次被实施麻醉。
车辆在星夜出发,第二天下午才到达目的地,工作人员最后一次检查了她的项圈。
电子定位器是人类保护动物路上的重要臂膀。无论是青省闯入牧民家中的雪豹,还是人工繁育野化的梅花鹿,许多珍稀动物在被放归时都会佩戴这种项圈,用以确定位置,监测心跳,部分还带有拍摄功能,续航时间长达数年。
当安澜从车上一跃而下,和金橘汇合到一起,向着茂密森林进发时,她身上承载着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愿望,金橘的愿望,还有千千万万个东北虎保护者和爱好者的愿望。
在接下来的数年间,通过无线电项圈,人们或许可以得见这片土地上只对野兽开放的神秘一面,得知究竟有多少精灵在群山母亲的怀抱下生活,也探索野生东北虎尚未被发掘的生存习惯和种群奥秘。
而对安澜来说,她将在这座超过一万五千平方公里的广袤森林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
游荡的旅程已经结束。
一个崭新的阶段正要开始。
第57章 【深水加更】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中,工作人员通过传输回来的GPS定位信号,对应布置在东北虎豹国家公园里的“天地空一体化监测系统”,多次观察到两头老虎生活的踪迹。
他们发现娜斯佳带着小老虎先是往北走了一段,旋即调头折返,一路向东南,显然是本打算在老虎出没少的缓冲区探探路,却不满意那里的猎物种群状况,准备进入虎只更密集的核心区去碰碰运气。
安澜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她原意是想在林场外围安家,但在仔细观察后发现自己还是要进到最深的森林里去。
随着位置越来越靠向珲市东南方,人类活动的痕迹也越来越少,只剩下驻扎基站、哨所的人员和每日定点上山巡逻的巡护员。因为保护力度强、排查力度大,一路走来她都没看到什么钢丝套或捕兽夹,而在缓冲区看不到的动物也纷纷出现。
在林间,她偶遇过原麝和远东豹,等下到河边时,还远远看到过一只獐子。
冬天快要过去,春天就要到来,沉睡的林海雪原也在慢慢苏醒。
阳光打在解冻的河面上,碎冰和水纹映出不同的粼粼波光,认不出名字的禽类在河里浮着,时不时把头埋在翅膀后的羽毛里,舒舒服服地随着水流摇晃。
远处有两只白尾海雕在天空中战斗,羽翼拍击,利爪撕扯,零碎的羽毛飞得到处都是,起因只是一小截还没被吃干净的鲑鱼。
近处有一只紫貂站在雪窝里四下张望,毛茸茸的大尾巴背在身后,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危机,它小步跑起来,连跑带跳,一下子窜出去老远。
安澜颇为可惜地站直身体。
长得这么毛茸茸,想必一定很好吃。
她在这里遗憾不已,金橘在后面吭哧吭哧。
小老虎抱着大树往上爬,也不知道是看上了树上的什么东西,安澜找了半圈也没找见什么鸟蛋。她心里摇头,估摸着金橘就是前阵子的害怕劲缓过来了,现在又开始淘气。还没等做出什么反应呢,大树受到震动,树冠上堆积的雪呼啦掉下来,和瀑布一样。
金橘吓得“嗷”了一声,直接跳到地面上,怏怏地走到她边上来生闷气。
因为一直吃得好,小老虎又长大了很多,在救助中心称重都已经有170千克了,雄虎的体重极限高于雌虎的体重极限,安澜自己擦着顶格长,当然也希望一手带出来的金橘能擦着顶格长,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没有希望。
但光个头大也没用。
就跟狮子里的秃头一样,金橘十五个月大,体格已经慢慢上来了,行为模式却还是幼崽的样子。害怕了生气了肚子饿了心烦了只要哪里不顺就要往她身上贴,以为自己还是个宝宝,能被叼起来搂起来背起来呢。
可真是愁死人。
也就是当年带着的狮子幼崽太多,现在带着的老虎幼崽太少,一下子往单个个体上倾注了太多关心,弄得她都没有那么严格了。安澜心里意识到这点,也不准备让金橘一辈子啃老,现在环境好了,当然要把过去的放松找补回来。
于是第二天,两头老虎站在下风口处大眼瞪小眼。
金橘是下意识地想往灌木丛里坐,等到狩猎结束再出来上桌吃饭,安澜是挡在路上不让它往里走,反而把它往外赶,想看看对方到底观摩成了什么个样子。
绕过来绕过去,发现自己没法绕开的金橘愣住了。
它看看灌木丛,看看大老虎,又看看底下还一无所知在低头扒雪的梅花鹿,鼻子轻轻抽动着。
这片地方树长得很茂密,且附近没有其他老虎出没,空气中也没传来什么顶级捕食者的气味,正适合作为教学猎场来使用。前天刚刚开过荤,吃完了一头马鹿,就是今天没捉到猎物也不会发生挨饿的危险,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玉不琢不成器,虎不摔打不独立。
安澜抖抖耳朵,干脆直接坐下来,原地敲着尾巴。
两头老虎一起生活有快一年了,金橘对长辈的肢体信号解读良好,什么时候是在玩闹,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是马上要挨打了,它都清清楚楚,所以一看到这副架势就知道自己今天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的了,只能老老实实地蹲伏下来,观察猎物。
这是一头成年雄鹿,目测有200多斤。
它顶着一身烟褐色的皮毛,反把身上的白点都衬得不那么明亮了,头上的大角有半个身体那么高,层层分叉,就像两株巨大的地中海珊瑚。因为背对着灌木丛,最引人瞩目的是那根又短又翘的尾巴,背面黑色,正面白色,抖起来就像狮子的毛绒耳朵。
梅花鹿并不是群居性强的动物,其中的雄性个体往往会独自生活。
对捕食者尤其是东北虎来说,它们肉质鲜美,易于捕捉,是非常理想的食物来源。
金橘伏低身体往前靠了几步,眼睛死死盯着那对大角。它悄无声息地从树后接近猎物,每一次抬爪都十分轻巧,后爪踩在前爪留下的脚印上。
在距离缩短到三四十米时,它犹豫片刻,回头看了一眼。
难道还指望她跟上去?
安澜装聋作哑。
金橘无法,只能用力一伏身,旋即后腿用力,狂奔了出去。
老虎在短距离内的极限速度可以达到每小时80公里,在大型猫科动物中都很有得看,但梅花鹿也不是什么行动缓慢的生物。雄鹿听到脚步声,甚至都没有回头,就铆足了劲往山下逃亡,几个忽闪就消失在了安澜的视野范围内。
为了得到清晰的视野,她也站起来跟了上去。
在林间肆意奔跑实在是种梦幻般的体验,熟悉了森林环境后,每一次加速,每一次拐弯,每一次跳跃,都是那么的舒展和自然,脚下的泥土、积雪、落叶、枯枝都带来不一样的触觉,比起平平整整的水泥地来更适合肉垫和利爪。
她敏捷地从几棵树间穿过,远远就看到了目标。
梅花鹿知道自己没法再逃,干脆一拧身,调头过来,前蹄分得开开的,稳稳地踩在地上,两支大角对准敌人,威胁性地上下晃动着脑袋。
鹿角是它身上唯一的武器。
有角又钝又圆的个体,就有角又尖又利的个体。
别看有些景区里的梅花鹿鹿角就像两个棒槌,石峰动物园在梅花鹿袭击这点上很有话要说。
园内工作人员曾把一头发情的雄性梅花鹿和园内的明星白马关在一起,结果雄鹿攻击欲旺盛,没过几天就在深夜里袭击了比自己大两倍的骏马,成功地将一尺多长的鹿角捅进了对方的肚子里,活生生把白马给捅死了。
眼前这头梅花鹿显然就属于天资不错的那一挂。
金橘盯着它的脑袋,不住地试图从左边包抄、从右边包抄,一时三刻犯了难。
老虎是刺客,是杀手,是顶级的伏击者,但要正面咬死一头正在反抗的猎物,比如带角的羚羊、鹿、白肢野牛,或者带尖牙的猎物,比如野猪,就需要一点额外的技巧。
或许是金橘从没见过安澜进行正面袭击,只是尝试进攻了两次,就有点自己把自己困住了,甚至往后退了一些,似乎准备放弃。在安澜的言传身教下,它至少知道在野外必须保全自己,以最小的消耗来获取最大的收获,狩猎最小的猎物也要做好最大的准备,如果没有把握就绝对不去冒险。
梅花鹿见反抗有效,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它转身朝森林里跳,金橘似乎是不甘心,又追了几步,做了一次试探性的跳扑。
这个跳扑正好碰到下坡,猎物轻巧地从侧面跃下,小老虎则是被迫在空中调整身形。
安澜忍不住闭眼。
好家伙。
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整个虎都飞进了树下厚厚的雪堆里,比冬天东北人打雪仗还要迅猛。金橘迷迷糊糊把自己捡起来,还可怜巴巴地打了个喷嚏,就见白色的雪像糖霜一样挂了它满身,脸上头上耳朵上黏得到处都是,跟戴了张面具也没有两样。
更好笑的是,不远处有个四四方方的红外摄像机,工作人员估计把刚才的狩猎画面尽收眼底。虽然小老虎不知道,但它在人类世界大概是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为了安慰被猎物玩弄的小金橘,安澜给它打了头大野猪。
但是她心里记下了这天发生的事。
孩子不会正面打架,肯定不能够是孩子自己的问题,是教学的问题。
安澜精心挑选着猎物,但每次都不能如愿,还是等到三周后,她才在一次狩猎中找到做示范的机会。
当时作为目标猎物的雄性马鹿被逼得无处可逃,不得不背水一战。它转过身,低着头,顶着角,就准备自下而上地往敌人腹部撞。
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安澜人立起来,看准机会,在它低头的瞬间直接将两只前爪向下扑击,借着半个身体的重量摁住了猎物的脖子。
在这恐怖的压力下,马鹿拼命挣扎,却根本无法把头抬起来完成这次进攻。鹿角摩擦着老虎的原始袋,甚至都擦不破半点油皮。
它只能绝望地低着头,鼻子擦着泥土,前膝重重跪地,后腿勉力支撑。
等金橘完全看清楚之后,安澜才侧过脑袋,居高临下、轻描淡写地做了一次咬合。犬齿就像四把匕首,精准而致命地刺进后颈,切断了猎物的脊柱。
马鹿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