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撸猫客
不过是一定不会这么说的。
莱顿知道全家人都知道它知道自己“忘了”今年要给安澜找个大东西然后把它抽上天亲自教外甥女抽击技巧这回事。
计划通。
等安澜一回到约翰琼斯海峡,就更加没精力去找舅舅兑现承诺了。
她在每一个海湾和狭角游走,边巡航边喊着莫阿娜的名字,再和那些一年没见的北方居留鲸隔着八十米远遥遥相对一下,就当打个招呼。
哨音在海水中传播,每经过一个虎鲸家族,就会引起一阵骚动,直到它传到该听的耳朵中去。
大约分钟后,安澜看到了水面上的背鳍。
又长大了一点的莫阿娜像火箭一样游了过来,和一年不见的小伙伴靠在一起,咔哒咔哒地以声音相互致意。
安澜和她“鲑鱼”“海藻”了一会儿,然后才颇有些得意地抬高胸鳍,展示出鮣鱼,说这是个“礼物”。
莫阿娜低下头。
几秒钟后,它兴奋地鸣叫一声,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嫩黄,背部肌肉收紧,释放出明确的进攻准备信号。
安澜大惊失色。
这是用来玩的!不是用来吃的啊!
第84章
安澜在莫阿娜在发动进攻前把它拦了下来。
小雌鲸发出一声响亮的“哔噗”,黑豆眼里充满了疑惑。它绕着安澜来回游了几圈,旋即张大嘴巴,露出两排牙齿和黑洞洞的喉咙,好像在说它饿了,它需要开饭。
有那么一瞬间,安澜想过干脆投喂给它算了。
反正带来也是送给莫阿娜的,想吃还是想玩都可以,这就好比送一只芦丁鸡给人,虽然本意是拿来观赏下蛋,但真要把它煮了吃……也行。
不过这个念头只持续了几秒钟。
鮣鱼可以吃但不好吃,把它吃了哪有留下来玩来得可持续发展,再加上嫩黄已经开始装死,看着怪可怜的,安澜就及时出手,出手拯救了它被吃掉的悲惨命运。
接下来就是极为困难的沟通时分。
噫噫呜呜地比划了十分钟,用上了每一个知道的词汇,莫阿娜才明白这条小鱼是特地带来给它养着玩的。
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好看的观赏鱼——人家热带观赏鱼在温哥华岛也活不下去——但好歹算是条漂亮小鱼,可以感受一下养成的乐趣。
而且这可是安澜历时四个月,途径几千公里,从热带海域一路带到温带海域的伴手礼。
多用心啊。
怎么能一见面就把它吃了呢?
莫阿娜立刻就被这个逻辑说服了。
一明白过来,它的玩心就压过了干饭心。
小雌鲸靠过来和安澜脑袋贴着脑袋,胸鳍贴着胸鳍,随着水流的节奏起伏着,为了看得清楚些,它还弓起身体,用豆豆眼不住地往鳍叶上瞄。
可是嫩黄还在继续装死。
小鮣鱼用尽全身力气扒拉着安澜的胸鳍,硬是不收吸盘上的隔板,好像担心这一去就是羊入虎口,没有幸存的道理。
就像当初怎么都没法把它从鲸鲨身上拐下来也一样,现在是怎么都没法把它送到莫阿娜身上去。
这一招对虎鲸来说……没什么用处。
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
半小时后,嫩黄含泪离去,就这么开始了自己的陪玩生涯。
从7月中旬到9月中旬,足足有两个月的时间,莫阿娜一直在同社群的不同家族里炫耀,它不仅会把嫩黄挂在胸鳍上游动,有时还会挂在背鳍后面。
任何居留鲸只要想和它交流,莫阿娜都会先转着圈打个滚,向对方展示自己身上的小宠物,或者说小装饰。
大虎鲸们对此视而不见。
小虎鲸们却觉得这太有范了。
除了某个家族里“养”了海豚的小姑娘,大多数居留鲸幼崽都没见过这种小型“玩伴”,它们在社交集会时不断围拢过来,好奇地探头探脑,甚至还要轮番上手玩一玩,边玩边发出兴奋的鸣叫声。
直到嫩黄的尾巴被咬破了。
莫阿娜至今没找到凶手是谁,又觉得很不高兴,于是就不再让其他虎鲸凑过来一起玩了,但有一个存在它是拦不住的——亲侄女。
这头雌性幼鲸才三个月大,却已经是鲸群中最响亮的一个了。
它还不会说鲸语,只懂得简单的鸣叫,声音又粗粝又沉闷。顶着这么可爱的外形,却有着这么狂放的声音,这种反差萌总是让安澜善意地偷笑。
莫阿娜也很喜欢逗这条袖珍虎鲸。
有时候它会把侄女顶在头上,硬是不放它下来,直到它大声叫喊才光速逃跑,躲避从四十米开外冲过来的虎鲸妈妈。
还有时候莫阿娜会拖着安澜一起玩,两头小雌鲸轮流潜伏在后侧,偷偷触碰幼崽的尾巴,把它吓得左转一圈,右转一圈,翘着尾巴晃个不停。
安澜还发现了一个学习机会。
每当小虎鲸跑去找妈妈时,她总是鬼鬼祟祟地溜过去旁听,尤其当大虎鲸在教育小虎鲸的时候。那些叫声里藏着的可都是最基础的居留鲸词汇,
最好笑的是某天鮣鱼黏在小虎鲸的下巴上。
嫩黄挂在它身上都显得大了一圈,一个懵懵懂懂,一个不太聪明,凑在一起就像喜剧默片二人组。
幼崽就是好玩。
等到10月初,维多利亚宣布今年要早点往南迁徙、照顾即将分娩的坎蒂丝时,安澜心中的离别之情都被对新生命的期待给压过了。
起先一切顺利。
维多利亚每天抓着坎蒂丝给它检查身体,告诉它分娩是什么样的,应该如何游动,如何发力,如何帮助幼崽呼吸,它甚至还选定了一块平静的海湾作为接生场所。
但真到临产那天,一切都显得很不顺利。
坎蒂丝从中午就开始经历宫缩,当时还是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海浪就像反光的锡纸一样明亮;约莫过了半小时,虎鲸们还在用叩击声和鸣音聊天,讨论着今年座头鲸唱的新歌;又过半小时,风云突变。
维多利亚是最早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的。
老雌鲸凭借浪涌和气压的变化来预测气象。它熟知所有灾害的预兆,从海底火山喷发到水龙卷,能够倾听到代表危险的最细小的声音。
它知道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因此当风向改变时,维多利亚当机立断地放弃目的地,转而带领整个家族朝最近的海湾靠拢。
如果按照这个速度,鲸群仍然来得及在巨浪袭来前游进避风港,但老话说得好,屋漏偏逢连夜雨。
莉莲发出警报声。
它看到幼鲸的尾巴尖了。
最关键的过程开始了,而恰在此时,海面上突然静得可怕,天光迅速变暗,海水平静地流动,好像在酝酿着什么灭顶之灾。
瞬息之间,又狂风大作。
从天色变暗到风暴降临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然后就再也没有回转了。
安澜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锋面。
□□滚滚而来,危险地朝海面涌动,犹如一座倾塌了的巍峨高山。最前排的一线云就像一张厚重的卷帘,将黑色的天幕徐徐拉开。
雷声震耳欲聋。
维多利亚在狂风暴雨中卡哒卡哒地呼唤着家人,但它的声音全然被大自然制造出的响动遮过,几乎没有半点传入儿辈孙辈耳中。
这实在是最坏最坏的分娩日。
因为小虎鲸可能在任何时候被娩出,它需要被顶上去呼吸,而且坎蒂丝也没有余裕去进行深水区和海面之间的来回穿梭,它只能拼命对抗这场风暴。
嘉玛和维多利亚一左一右夹着它,安澜则游在莉莲身后。
坎蒂丝鸣叫着。
任何一头虎鲸都能感受到那种痛苦,维多利亚和嘉玛试图帮助它,希望它能打着转往前游,给幼崽一个脱出的助力,但坎蒂丝因为疼痛和疲倦陷入了恐慌,无论如何都没法做出顺利的滚动姿势。
事实上,坎蒂丝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每当其他虎鲸把它顶出水面呼吸时,狂风都会把它的背鳍吹得东倒西歪,往气孔里泼入海水;当它好不容易吸到一口气,重新潜回水中时,疯狗一样的海浪就会死死抓住它的尾巴和胸鳍。
维多利亚心急如焚。
它知道鲸群必须马上进入避风港,否则别说是刚出生的幼崽,就连大虎鲸们都容易在风暴中受到严重伤害。而如果它们下潜保护自己,相当于宣告了幼崽的死亡。
老雌鲸发出急促的鸣叫声,一声接着一声。
鸣叫比叩击更尖锐,也更容易突破噪音的阻挠,在它的命令下,虎鲸群在急风骤雨中最快的速度穿过海浪。
莱顿和莉莲不断游上海面,一边对抗着惊涛骇浪,一边为需要露头换气的其他虎鲸指明合适的时间。嘉玛则时刻陪伴着坎蒂丝,在它因为鲸群加速而力有不逮时用脑袋和胸鳍帮助它。
避风港越来越近,希望似乎就在眼前。
安澜已经能看到山壁了。
就在这时,坎蒂丝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呜呜声。
几乎在瞬息之间,刚才还卡在腹中的幼崽像抹了黄油一样顺畅地从产道中滑出,在一大蓬血雾的包裹下沉甸甸地朝海底落去。
这只幼崽有问题!
安澜心跳如擂。
维多利亚猛地扎下去叼住了幼崽的尾巴,然后把它顶在脑袋上,莱顿只晚来一步,但它肯定也看出了幼崽好像有点问题,不敢轻易倒手,只是和维多利亚一起朝海面上浮。
通常大虎鲸们能准确感知孩子有没有在呼吸,但天气实在是太差了,安澜不得不紧紧贴着外婆的身体,才能凑上去观察幼崽。
它的背鳍是歪斜的,又少了一支胸鳍,喙部下方长着一个很醒目的棕色圆斑,好像是一个泡泡。
当维多利亚即将把幼崽拱出水面时,突然一阵浪涌袭来,把因为身体缺陷没法自如活动的小虎鲸从祖母鲸头上冲了下去。
安澜眼疾手快,立刻叼住了它的尾巴,祖母鲸调整姿势,重新把它往朝更高的地方托去。
距离小虎鲸出生已经过去一会儿了,它必须去到水面上换气,取得自己的第一口呼吸,不然将会有生命危险。
快点,再快点!
安澜和维多利亚一起将幼崽送出水面。
雨声和风声混合在一起,实在难以听清一记小小的喷气声,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幼崽的残缺的身体上,衬得它更加沉默,静悄悄的,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