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撸猫客
虽然前几年一直在说要出去玩要出去玩,但也没说具体时间。今年定下来要去旅行,一家人又早早北上,压根没碰到莫阿娜。十年了,小雌鲸还是第一次独自度过鲑鱼洄游季,第一次被放鸽子。
想想就生气。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
安澜把独角鲸头骨叼到莫阿娜跟前,不停地往前送,一边送一边歪着脑袋打量它。眼看小伙伴又翻身回去擦另一边,光滑得不行了还在擦,皮都要擦起刮痕了,她只好又游到另一边,继续往前送。
原谅我吧。
她用北方居留鲸的语言说道。
我可是千里迢迢带了这么沉的礼物给你呀。
在这种攻势下,莫阿娜很难坚持立场,不过是翻了几次身就翻不动了,晃着脑袋看天看地不看她。但这种假装四处看风景的尝试很快也宣告灭破——
独角鲸的头骨实在是太大了。
莫阿娜不管往哪边看都没法忽视这个大家伙,而且越看越中意;它从来没见过这种形状的动物,而且这个角的质地,怎么看都非常适合拿来咬着玩。
要不要原谅小伙伴呢?
小雌鲸很犹豫。
安澜看到它眼神变了,立刻趁热打铁,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甚至承诺以后每次出去玩都会带礼物回来,这才把气成河豚的莫阿娜哄好了。
两头虎鲸又亲亲热热地靠在了一起。
莫阿娜把头骨叼了过去,惊讶地发现角的顶端竟然是半软的,而且角本身是中空的,安澜也趁机给它说起了独角鲸的故事——当然省略了吃的那部分。
当姐妹俩游过居留鲸群时,莫阿娜的小侄女快活地游了出来,绕着阿姨晃了一圈,旋即把礼物接过去自己玩。它还带来了一个老熟人。
从小虎鲸胸鳍下面游出来一条快1.5米长的鱼,膀大腰圆,油光水滑,慢吞吞地摆着尾巴朝莫阿娜游来。
嫩黄过得不错。
安澜不知道鱼可以活几年,端看它胖成这个样子,就知道平时没少从虎鲸嘴巴里扣碎肉吃,吃饱了就往莫阿娜身上一贴,连游都不用自己游。
要是鱼能得三高,这条鱼大概早就是病患了。
可是看到自己的礼物被好好珍视着,这么多年过去都还活跃着,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怀着这样的心情,安澜连续好几天都没回家,每天和莫阿娜待在一起,给它讲发生在北极的故事,从冰山到雪原,从弓头鲸到白鲸,从北极熊到海象。
故事中提到的很多东西都有名字,但在全世界的ETP鲸里,可能只有维多利亚家族的语言里有这些动物的名字,因为这都是一家人在北极时挨个起的。
就像“旅行”这个词汇一样。
莫阿娜听得入了迷,它不停地追问着,眼睛里闪着光。安澜毫不怀疑,在它居留鲸的身躯之下,藏着一颗向往更广大天地的心。
她短暂地考虑过是不是能带上莫阿娜一起走,但对方自己没有这个念头,站在她的位置又不好提及。
于是能做的只有讲述更多更多的故事。
白天讲,晚上讲,睡觉都拉着不让走。因为睡眠频率搭不上,安澜还差点在睡觉时跟莫阿娜的鲸群撞在一起。
鲑鱼洄游季彻底结束的时候,两个家族又要各奔东西。
直到那时莫阿娜才说出了一个憋了七天的事实:小伙伴身上黄不溜秋,看着脏兮兮的,实在是丑毙了。
安澜:“……”
她也不想的啊!
北极冷成那个样子,随便哪条虎鲸过去都会因为皮肤新陈代谢降低冻出一层黄色和绿色的硅藻壳子的吧,没有浑身挂满绿油油的东西回来已经是很爱干净了好吗!
安澜当狮子的时候是头漂亮狮子,当老虎的时候是头漂亮老虎,当虎鲸肯定也是漂亮虎鲸,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竟然嫌弃她身上脏兮兮,简直就是对自信心的毁灭打击。
这天晚上她就游到家里去和外婆告状,维多利亚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后得出结论:
确实挺黄。
敢在外孙女爆炸之前,祖母鲸又加了一句:
大家都挺黄。
因为去极地旅游过,今年虎鲸身上的壳子格外厚实,这种硅藻靠摩擦是擦不干净的,必须要去温暖海域靠温度增强皮肤新陈代谢、让它自己脱落,才会恢复到原来那种白色。
但是在去过北极之后,祖母鲸认为它得好好考虑一下迁徙路线,或许可以把整条线路往北移动,这样就不必去到赤道那么远的地方。
夏天到北极,冬天在加州或者墨西哥沿岸,温度也够,食物也够,岂不是两全其美。
老雌鲸的想法得到了大部分家庭成员的赞同。
一旦感受过极地的丰饶,就没人会反对把极地放在迁徙路线上,要不是冬天会结冰,大家甚至都想长住在独角鲸的栖息地里。
全家只有安澜没发表言论。
她倒不是想去赤道,只是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长辈们在北极能过得这么开心,要是到了南极,它们一定会更开心的吧?
下次出去时要不要带上全家人呢?
现在看来旅游习惯好像是可以培养的嘛!
第93章
安澜认真做了一下旅游计划。
要去的地方还有很多,如果真要带上全家老小的话,每年一趟肯定是不现实的。一直改变环境多少会有点影响,再加上还要紧赶慢赶回来见莫阿娜,频率太高了身体都吃不消。
那么就五年一次?
可是那样的话,也许后期会有一些长辈因为年龄原因没法出去见见不同的风景了。
折中一下,三年一趟吧。
安澜愉快地做了决定。
所以第二年维多利亚家族照抄了上一年的日程表,仍然是早早就开始北上。大虎鲸们把路线记得一清二楚,能碰到过客鲸群最好,碰不到也有办法自己去往目的地。
这一路本应该是非常顺利的。
如果不是在路上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的话。
那天维多利亚家族正在阿留申群岛附近海域捕猎,为了不惊动髯海豹群,虎鲸们都保持着沉默,只是闷头往前游,预备从三个方向封死髯海豹的逃跑路线。
就在合围慢慢形成,只差开展压迫进攻时,从遥远处忽然响起了一个古怪的鸣叫音。
髯海豹悚然一惊,瞬间转身逃窜,游得无影无踪。
捕猎失败,大虎鲸们却暂时没空去懊恼,因为就连它们都被这古怪的鸣叫给震住了。
人类会在看到一些类人的东西时产生恐怖谷效应,觉得机器人或者娃娃很惊悚;此时此刻,安澜觉得自己在这个声音中也体会到了类似的惊悚成分。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对方是头虎鲸。
无论是鸣叫频率还是发声方式,无一不在说明着声源的物种类别,但它最终发出来的不像是任何一头野生虎鲸会发出来的声音。
这就好比人在精神状态失常时东拼西凑说出来的无意义词汇,或者是丧尸片里丧尸用人类声带做出来的吼叫。
安澜有些毛骨悚然。
边上的其他家庭成员也没比她好到哪去,从外婆到舅舅到侄女都在不安地晃动脑袋,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但它们没有一个往后退。
事实上,莱顿甚至还往前游了一些,进入防御状态,准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就把家人护在身后,发挥雄虎鲸的单兵作战能力。
约莫三四分钟之后,这个声音的主人才出现在维多利亚鲸群面前。
那是一头雄虎鲸。
状态非常非常差的雄虎鲸。
它看起来毫无方向感,似乎是完全迷路了,尾巴上小小地缺了一块,像被什么东西勾过,最严重的是背鳍,整个背鳍都软绵绵地倒塌在一旁,随着游动危险地摇晃着。
安澜心里咯噔一下。
她听到嘉玛惊讶地鸣叫着,维多利亚则显得更加不安,两头雌虎鲸都没见过背鳍弯成那个样子的同类。
而且雄性原本背鳍就大,一塌下来更为醒目。对比莱顿那又高又直的大背鳍,这头虎鲸看着就让人心酸。
到这里,安澜差不多已经明白它从何处来了。
阿留申群岛西南侧是千岛群岛,再往西则是鄂霍次克海,俄罗斯人专用的鲸鱼放归基地。
据她所知,早年间许多被非法捕捉的鲸鱼都会在这里接受野化训练,最有名的就是对“鲸鱼监狱”里虎鲸和白鲸的放归。
从海洋馆回到自然,听起来是件大大好事,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总是面临着这样那样的问题。
尤其是同伴问题。
海洋太大了,家族又太多,不是每头虎鲸都能回到亲人的怀抱中;另外,一部分虎鲸习惯了人类的陪伴后,在被放归后反而有不良反应。
虎鲸Keiko是出演过电影的明星,因为电影关注度高,它最终得到了回归海洋的机会。人们在冰岛给它圈出来一块海域,做了围栏,让它可以自由进出。一段时间后,Keiko成功和某个家族搭上线,跟着这群虎鲸离开了。
故事到这里还是圆满的,可惜好景不长。
Keiko在离开后不久就因为想念人类回到海湾,它常常追逐船只,和过路的村民玩耍,甚至让他们骑在背上。
发现这个情况后,动物保护机构下令禁止当地村民和Keiko交流,以免影响它的野化进程。在那之后,这头虎鲸的身体状况渐渐变差,最后死于肺炎。
同样的遗憾还发生在另一头虎鲸身上。
虎鲸露娜并不是被放归的个体,而是因为走散留在了渔村边上。它把村民当做同伴,不仅会和他们玩耍,还学会了模仿发动机的声音。
动物保护机构认为人类和虎鲸距离太近了,立刻下令禁止村民和它亲近。可是露娜在多次被拒绝交流后,因为太想念人类,追得太紧,忘记和船只保持安全距离,不幸被螺旋桨击中死亡。
好的本意可能导致不好的结局。
安澜做了15年虎鲸,现在她再回过头去思考这些故事,每每都会有新的感触。
人类并不能理解鲸鱼。
动物爱好者也好,环保主义者也好,专家也好,都只能用“常理”去推测动物,而不能理解它们真正拥有的情感和个性。
有些虎鲸或许需要这种隔离来觉醒野性,但有些虎鲸的家族观念早已在圈养中被扭曲了,硬要“顺从天性”,强行扭转回来,最后反而造成悲剧。
眼前这头大虎鲸又有没有这样的问题呢?
当它孤身在海洋中穿梭、发出那样可怖的叫声时,是在呼唤记忆中的家庭,还是在呼唤人类?
再往深一点想,它还记得自己的家庭长什么样吗?它是在幼年期被捉走,还是某些水族馆的繁育产物呢?
安澜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