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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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假货
不止段圆圆没去守灵, 陈姨妈和方小太太也没去。
女为阴,阴气重就晦气多,婚丧嫁娶, 在场女人多了都不吉利。
本来老太太的事儿就不太好,两个大老爷在法事上头就格外忌讳, 早早就说了这一天二房院子里一个女的都不叫靠近。
青罗瞪着眼睛说得绘声绘色:“仙人的, 连巴掌大的母猫母|狗都被人用锦被连窝带毛裹了送到前头院子里待着!”
宁宣自然不是这么跟段圆圆说的,他还怕她多想, 亲亲她的脸又亲亲她的额头, 道:“你是兔子, 她克你,你在家里表哥才放心。”说完又陪她用象牙玛瑙骰子玩了半天, 输了一口袋的钱给她,看她情绪平复下来才起身说要走。
假的也好真的也罢!反正段圆圆听到自己不用去给老太太守灵,感动得差点掉眼泪了,连喝了两碗茶才让自己没当场笑破肚皮。
不枉自己念了一晚上的金刚经!
她决定今晚给菩萨加餐!
激动了一把之后,段圆圆才发现表哥还担忧地看着自己, 她笑眯眯地抱着钱袋子,礼尚往来地把自己做的蚕丝露指手套给宁宣套上,还哄他:“我在家等你,你早点儿回来。”
表哥是一家之主, 如果在注定他们家有人要遭罪,她摸了两把宁宣的胸想, ——还是让这个结实的去顶着吧。
宁宣攥住她作乱的小手, 把人夹在胳膊底下, 新奇地把手伸到光底下看手套。
手套是白色的锦缎做的, 里头夹了一层捶得很薄的棉, 五个手指开口和腕子上都很风骚地飘了一点白兔绒毛。
这东西没有皮手套保暖,但比皮手套方便得多,——皮手套不能戴着写字。
宁宣夹着人一路走到书桌跟前,用笔写了两下字,发现悬腕竟然也能很轻,虽然四面漏风不知道顶不顶用。
但这都是表妹为自己的冻疮想的法子啊。
“真是个活宝贝。”他看看手套,叹了一回气,又感动地抱着表妹又亲了亲,亲得人脸红红的才意犹未尽地走了。
二房老太太院子。
丫头婆子们悄没声儿地来了,又悄没声儿地走了,院子里哪哪都没有她们的痕迹。
就连曹氏都秘密挪回小佛堂暂住了。
宁家两个老兄弟伙心里也瘆得慌。
大白天就叫心腹到处点着蜡烛,还在院子里搭了个小棚子摆满了炭盆。
彻夜守孝,光是干坐着嗑瓜子聊天也过不下去,两个老的就叫人拿了一副围棋一副牌过来打丧火,把人团拢杀时间。
宁宣比三个兄弟大一些,从小就不在一处玩儿,他坐在里头也没人敢跟他说笑话。
做生意的子弟没有不肿的手,宁大已经不念书了,在外头接了铺子干活,一双手冻得跟萝卜差不多,看见宁宣的手套别致,就笑着问他:“大哥看着倒是好用,又是小嫂子给做的吧?兄弟们看着都眼馋。”
宁宣躲过伸过来的咸猪手,把袖子撸到胳膊上,笑着说:“你不是也有媳妇儿了吗?你媳妇儿没给你做过?”
宁大脸就绿了。
谁不知道他即将过门的新娘子出身官宦世家,从小就养在京里,虽然她爹只是个九品芝麻官,但人娘背靠大树好乘凉,腰杆子硬得不行,从小到大从来没给他送过什么贴身的物品!
宁大被宁宣一噎,想到北方高壮的姑娘,嫌恶地皱了眉头。
他现在只盼着这个媳妇儿能给他多生几个儿子。
一副牌越打越憋闷。
宁大老爷喝着茶,笑眯眯地说:“家里有个可靠的管事倒是机灵,不如叫他过来陪着玩。”
在场都是宅子里人尖子里的人尖子,谁不知道这个管事来历有些特殊,三天两头就被宁大老爷叫到前边去喝茶吃饭?
还有他那个媳妇儿,在家燕窝补品吃着,绫罗绸缎穿着,宁大老爷还特特拨了几个丫头婆子过去伺候。
要不是看着那管事跟宁大老爷长得有几分相似,下头人都要当他看上人小媳妇儿了。
宅子里头的人没有傻的,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跟明镜似的,见着人就笑眯眯地喊“明爷”,又尊敬又不至于让宁宣记恨。
那头宁明在家正急得团团转。
他来了半个月,都没弄清楚自己娘在哪里,只能鼓动大着肚皮的婆娘出门打听。
宁家上上下下都被宁宣治得服服帖帖,哪个肯给她抛橄榄枝。
宁明闭眼就想起被爹卖掉的弟弟妹妹们。
娘是不是也被卖了?如果他找不到出路,是不是也会被卖掉?
就算娘还受宠,宁明也不想这么等下去了。
她只是个无名无分的贱妾!
他是男人,知道男人对妾是什么心思,迟早宁大老爷会有不要她的那一天,到那个时候自己怎么办呢?
宁明铁了心想上族谱当宁家人,只是爹只会打哈哈让他等一阵子再说。他怕说多了惹爹心烦,只能往下头人身上使劲儿,大喇喇地就捧着钱袋子疏通自己目前的顶头上司——刘怀义。
刘怀义收了这么个烫手山芋在手里,只敢让他做点儿买炭火的油差,摸着钱又不敢拒绝,急得嘴上的泡一串一串地长,把黄连当饭吃都下不下去火。
宁明在江南是当少爷的,从来没弯过腰,看他不怎么买自己的账,脾气就上来了,钱不送了,还挺着腰子硬邦邦地跟刘怀义顶着来。
他是主子,普天之下岂有主子怕奴才之理!
一来二去刘怀义也恼了,回头就叫了个小子给他送了身新衣裳。
奴才就是贱!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不给脸他倒还怕了。
宁明看着手上打了宁字记号的月白底回文织锦缎做成的衣裳想。
他在江南的铺子上也待久了,认得出来做工,这一看就是宁家大绣娘手上出来的万花云锦。走动时随着光线变化,衣服上的图案会慢慢变成别的,听说最厉害的能有几种不同的暗纹会随着光线变化显露出来。
宁大老爷说养猪的不吃猪肉,宁家人是不穿万花云锦的。
但他来了才知道段圆圆的衣裳有一半都是万花云锦做的!宁宣就更不用提了!
他还是头一回拥有宁家秘法织成的衣裳,虽然只是两种花色,但有了他,宁明才觉得自己是宁家人。
这么想着,宁明拿着孝敬痛快地在家吃了一顿饱饭。
刘怀义给他们分的是下人的屋子,虽然有三四间还独立成院,但到处都泛着霉斑。江南都够湿润了,宁明住进来还是长了半身湿疹,每天都得用药粉泡脚去湿气。
他媳妇儿舒氏知道丈夫最近不痛苦,就撵走丫头自己挺着四个月的肚子坐在小杌子上他洗脚。
“丫头都死了?要你来干这个?”宁明骂了两句,把人捞起来扯在怀里心疼地亲,手下划一声就撕开了她的衣裳,露出红红白白的芯子。
舒氏吓了一跳,又不敢在他兴头上说不行,只能颤着身子哭着说:“爷!爷!有孩子,我让桂兰伺候你!”
宁明含糊地揉着她说:“虽然她是你的大丫头,但毕竟身份低贱,以前爷瞧在你面子上收用她几回,现在都来了这头了,她怎么配伺候我?”
舒氏心底一甜,想着已经四个月了,大夫说慢点也不是不行。
宁明也怕伤着孩子,就叫了两个丫鬟进来扶着舒氏。
舒氏的丫头都被卖了,现在守门的都是宁大老爷给她的家生子,看着人就羞得满脸通红,自己身上连片瓦都没有,还不得被笑话死?
这么想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舒氏来了这么久,知道家里是段圆圆在管。满院子都是他们的人,自己在屋子里什么形状,风一吹别人就知道了。
宁明看着她的泪,兴致也下去了,只搂着人叫乖乖,还说:“爷这是高兴,不是故意的。”接着又把管家给他送衣裳的事儿说了。
舒氏眼眶红红的,心里还委屈,但也为丈夫高兴,她说:“爷要苦尽甘来了。”
宁明手还在她胸口上拍着,听了就笑:“爷的福就是你的福。”说完又亲着人道:“等爷当上少爷,也给你弄两个小媳妇儿回来洗脚,让你当当真正的少奶奶!”
舒氏脑子里轰隆一声,哑着声半天都没说出来话,她还想再问问丈夫是什么意思,侧头一看,宁明喝了酒已经睡着了。
舒氏怔怔地爬起来对着窗户一夜没睡。
宁大老爷叫他过来,一下子几双眼睛刷一下都扫到宁宣身上。
宁宣也没反对,还趁机多下了两把牌,赢得宁大几个裤衩子都掉了,只能让人回房再拿钱。
宁明来的时候特意穿了管家送的衣裳,面带微笑地站在你宁大老爷身边,看着自己不曾相认的兄弟们。
他的背挺得直直的,跟其他丫头小子微微佝偻着的身躯一看就不一样。
宁大老爷很得意,自己的儿子在奴仆丛里长大,还是天生的公子哥儿!
瞧瞧他这松柏一样的非凡气度就知道!
宁宣在他身上扫了几下,看清楚衣裳之后脸色就变了。
宁家料子贵,每年出的万花云锦都有数,买主都是非富即贵的人,一个不小心就要惹祸上身。所以每一匹都要经过大绣娘检查,最后过完他和二叔眼才能送出去。
自家那个兔子是个不识货的笨东西,把这匹白的拿来配着兔子毛做了手套,整匹都被她做废了,就得出来这么一双,做坏的布被她拿去当拼起来当狗背心了。
狗和他现在都好端端地穿戴着。
这个人身上的又怎么会是真的?
外头的假货仿得飞起,三花以下的纹路还是有流出去的绣娘教给别人,这群人在外头大肆宣传自己手上的是宁家做废了的料子,不一样很正常,实际上就是宁家的货,只是有点儿缺点而已。
宁宣为此年年不知道要打多少贼窝,现在倒好自己家的人还穿上假的了,
他看得出来宁二老爷也看得出来。
宁二老爷差点肠子都笑断了,宁家接了生意的男人,就没有认不出自家货的!
这他仙人的不妥妥是个睁眼瞎吗?他喝着茶感慨,大哥啊大哥,这就是你如珠似宝藏了二十年的小儿子?
宁大老爷后知后觉,也慢慢看出来了,捂着胸口差点闭过气去。在心里忍不住破口大骂。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他阴着脸道:“这不是你该穿的东西,脱下来。”
牌桌上的几个小的还在那牌搓得飞起,闻言就竖着耳朵静悄悄地看戏。
宁明被亲爹响亮的耳光打得人都懵了,脸上火辣辣的。
什么叫不是他该穿的?这只是二花云锦而已。
宁宣忍不住感叹。
这就是他的亲爹。
不知道在外人面前给自己亲儿子圆场,还上赶着拆台,生怕别人不知道大房出了个穿假货的少爷。
宁文博舍得把自己的面子撂在地上,宁宣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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