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她说她叫沈三
“拿出来看看,看看。”陈峰伸手就要来捉她袖子。两个人拉扯间,周蕊手上的卫生巾就掉到了陈峰的脚边。
“你看到了?你也想要?”周蕊平时是不敢这样跟他直接呛声的。陈峰虽然成绩一般,但是人长得端正,又油嘴滑舌的,深得班主任欢心。可她这次气急了,恼羞成怒之间嘴上也没了控制。
“闹什么?!”班主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老师,他……”周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班主任打断:
“周蕊,跟我出来。”
第21章 生长痛5
“你现在进去收拾东西赶紧回家。你奶奶打电话来,说你家出事了。”
周蕊原本一腔愤懑,在出教室的路上她一直在打腹稿,想要捋顺清楚自己到底如何把这次打闹用简短的几句话表达清楚,又要怎么讲明自己这一段时间以来被欺负时候难过的心情。可还没等她在老师面前站稳,对方的一句话就让她有些懵了。
“什么?出啥事儿了?”她想不到有什么事是奶奶要给她打电话来解决的。明明找她父亲更合适。
“你回家就知道了。路上注意安全啊。”老师拍了拍她的手臂,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进屋。
周蕊直到出了校园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脑中还是一片云里雾里。半小时后她下车走到家,看到自己家的大门开着,门口站了几个男人,正三三两两地抽着烟,烟雾把大门几乎要笼罩住,莫名让周蕊想起了香火鼎盛的寺庙。
“麻烦借过。”他们堵在门口低声谈论着什么,狭窄的门不留一点缝隙。
“周蕊回来了啊,去看看你爸吧。”说话的男人是父亲的好朋友,周蕊记得周海洋叫他“二哥”,自己应当是叫他二大爷。
“我爸咋……”周蕊进门就看到周海洋躺在狭窄的门厅里,身下的木板垫在几个大纸壳箱子上。
“周蕊啊,海洋没了……”奶奶应该很多年没哭过了,现在却眼睛肿着,生生扑到周蕊的身上来。小老太太只到她肩膀的身高,这几年愈发清瘦了。
周蕊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前天还见过周海洋。
他给了她五块钱,让她自己买点东西吃。周蕊虽然平日里怕他,但这种时候也是雀跃的。
没想到再见,他已经没了气息,躺在简陋的“床”上,白布盖住了身体。
“我爸,咋没的?”她把奶奶扶到一边坐好,视线扫了门外的那群男人们一眼,小声问奶奶。
“成天喝那个大酒,什么好人不得喝死?”奶奶的声音却不像周蕊那样刻意压低,传到门外引起了那群男人们的注意。
二大爷听了之后掐了烟进屋来。他个子太高了,进他家的门甚至需要低下头。他走到两人面前站定,嗓子粗粝地像砂纸一样:“婶子,大洋出事儿的时候我们第一时间把他送到医院了,抢救的钱我们也没问你要,哥儿几个就给垫上了。他的丧事我们也没说不管,你这老人家说话什么意思?”
奶奶这下不说话了。周蕊有些害怕这几个男人,于是用手扯了扯奶奶的衣袖,企图平息这场潜在的争吵。奶奶却动了动手臂把她掼开,皱着眉瞪她一眼。
她有气有急,但却不敢朝着那几个还需要依仗的男人们发火,只能迁怒给表现得胆小怕事的周蕊,好像全都是因为她,她才会选择忍气吞声。
周蕊被她当着外人的面甩开,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但又不好发作,只能躲到一边坐下不看人。
。
晚上门厅要留人守灵,周蕊的奶奶年纪大了,不能熬夜,只能留周蕊和二大爷在这守一晚上。
周蕊是不愿意的。她不愿意跟成年男人单独待在一个空间里,她对他们没有信任。
周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好像是受她爸爸的影响,她对成年男子都会有些不好的预设。她天然地觉得他们暴躁、好色又流里流气。
前阵子有一天,周蕊的奶奶回老家上坟,当天没法回来,就临时把出去喝酒的周海洋叫回了家陪伴周蕊。
等周海洋到家的时候,周蕊已经快睡了。他推开周蕊的房间门,看到周蕊坐在书桌前学习,有些满意地笑了笑,开口道:“一会你二大爷和陈叔叔来家,完了你先睡觉就行。”
周蕊的脚趾动了一下,身体也绷紧了。她不喜欢周海洋的朋友们。他们有些对她无视,有些却对她异常亲切。
无视她的只让她觉得不自在,而那些异常亲切的却令她感到恐惧。
“到了,我去接他们。你出来打个招呼再睡。”没等她纠结出个结果,周海洋已经接了个电话往外走了。
周蕊不想去打招呼,甚至不想让他们来。但她没法劝阻,也不能忤逆周海洋的想法。倘若她在周海洋的朋友们面前下了他的面子,恐怕又是一顿打骂。
周蕊从书桌前站起来,愣了一会后鬼使神差地从笔筒里拿出了自己的剪刀握在手上,又把手带着剪刀缩回到偏长的袖子里藏好。等做完这些,她才终于多了些出门的底气。
“叔叔好。”周蕊站在玄关有些生分地打招呼,引得周海洋的不满。
“啧,你这丫头,这是你大爷,不认识了?”周海洋的舌头因为喝酒又吹了冷风有些发直,声音也抬高了许多。
“认识,认识。”周蕊面上尴尬尽显,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放了,只能更握紧袖子里的剪刀,尖长的金属几乎扎到她的肉里。
“大洋,别难为孩子。快回屋吧。”还是二大爷给周蕊解了围,示意她回屋。周蕊逃也似地跑了,身后是周海洋数落周蕊不懂事的话。
她回屋上了床,思来想去还是把剪刀重新从桌上笔筒里带回了床上。她不敢睡,即使是自己的父亲在门外都不能给她任何安全感。
她甚至,同样提防起了自己的父亲。
推杯换盏之间,三个人好像都喝大了。她几乎是支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有推凳子的声音响起,应该是有人站起来了。
听不出是谁,周蕊在那一瞬间汗毛几乎竖了起来。她重新用汗湿的手握紧剪刀,甚至有铁锈味儿传出来。好在脚步声并没有靠近她的门口,她就在一次次的紧张和放松中逐渐脱力,慢慢睡着。
“小蕊啊,你冷不冷?”
二大爷的声音打断了周蕊的思绪。即使她不愿意,也还是要完成给父亲守灵的任务。她含着胸坐着,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撤了一点,小声回道:“不冷,大爷。”
“你爸没了,你难不难受?”二大爷好像没看出来周蕊的疏离,继续追问道。
周蕊没有当场回答。这次倒不是因为她不想说话,而是因为她自己并不知道这个答案。
父亲无疑是对她有养育之恩的,最起码他还是为这个家庭赚钱,给她吃穿,供她上学。
这样想来,她像个不孝女,对周海洋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情。在得知他的死讯后,周蕊短暂地大脑空白了一下。但接下来她脑中充斥的不是悲伤,而是下意识地思考,家里没有生计来源了该怎么办。
她对自己的冷血感到深深地恐惧。她不敢想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试图通过回忆来寻找自己和周海洋“父女情深”的瞬间,来唤醒自己悲痛。可她搜刮遍了,却也只记得自己十岁的时候他带自己去的游乐园,去年夏天误当成水果买给周蕊的菜木瓜,以及前天的零花钱。周蕊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太“白眼狼”给忘记了,还是,
他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我没反应过来。太突然了。”周蕊垂下眼眸,语气低落地有些刻意。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得体的回应了。
二大爷深深地看了看她,没再多说什么了。
周海洋的尸体在家停了三天就拉去殡仪馆了。四月的早晨还有些凉风,周蕊坐在二大爷的车上,远远地跟着殡仪馆的灵车,脑子有些恍惚。
知道这一刻,她才真切地意识到,周海洋死了。
痛感像从窗外鼓进来的冷风,她就在这股风里落下泪来。
二大爷通过后视镜看到了她,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扔给她了一包纸。
可是周蕊的悲伤来的突然,走的也快。她抽了张纸,却不知道要拿来干嘛。她的眼泪早就流完了。
这张原本为了给她擦眼泪的纸,直到周海洋被烧成灰装进那个小盒子,也再没用上。
周蕊知道自己需要表现出一副悲伤的样子,但是她的演技不够,只能嘴角垮着,却不能再挤出眼泪了。
好在她不是今天的主角。哭厥过去的奶奶和她不认识的“亲人”靠得远比她更近。
。
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很多东西都没有变,早饭的西红柿鸡蛋面,去市里的三路公交车,六楼的教室。
可她又敏锐地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大概是她的心境。
周海洋下葬的第二天,周蕊就回学校上课了。她的手臂上围着黑色的布条,用别针扎在校服外套上。路过的人大多对这根布条有些好奇,在周蕊的身后伸手指着。
她进到教室,一眼就看到了回家之前和陈峰吵架的那个过道。记忆很快就涌了上来,卫生巾,老师,未完成的告状。
视线移到自己的桌子上,她瞳孔猛地一缩。
胡乱地堆着卷子的桌面上,是几道黑色油性笔划得大大的叉。那些脏污的痕迹在她的桌面和椅子上,甚至还划到了她留在学校的那件校服上。
教室里空空荡荡。
让她却仿佛看到了那些在她的座位上使坏的人,笑着,闹着,欢快着,作恶。
第22章 生长痛6
“借个过啊,大奶牛。”
陈峰的声音鬼魅一样地在周蕊的身后响起。
“……什么?”周蕊像没听懂一样,有点迟钝地侧过身来看他,并没有给他让路。
这个词太直白了,也太冒犯了。她有些不相信是陈峰能当着她的面对她说出口的。
“过道太窄了,你这个吨位卡在这我过不去啊。”陈峰嚼着口香糖,从口袋里抽出两只手,朝周蕊屁股的方向虚比划了一个圆圈。
“你是不是有病啊!”周蕊并不会说什么更恶毒的脏话了。从小奶奶都教育她女孩子应该站有站样,坐有坐样,需要温柔稳当,不许说脏话。
可似乎没人教育过陈峰,不要对别人出言不逊,不要对别人品头论足。
周蕊看着他不以为意的样子,罕见地动了手。她扯住陈峰的手臂把他拽到自己的桌子前面,指着桌上露出来的黑色油笔痕迹说:“我桌子是你画的吗?”
陈峰虽然个子不矮,但他全身都是骨头架子,没什么肉,力气也不大。他被比他还壮实的周蕊扯过去,挣扎了两下却没能摆脱。
“不是我啊,你想赖我?”
周蕊推了下低着头假装收拾书桌的刘伯杨,问他说:“是不是陈峰画的?你说实话,我去告老师去。”
这下两个人的视线就都集中到刘伯杨身上了。他莫名有些红了脸,呆愣了一下之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你怎么撒谎啊?你说实话啊!”
周蕊被他的反应气到有些破音了。她明明看到了,刘伯杨的桌子上有和自己的桌上一样的痕迹,她也说了会去找老师评理,刘伯杨为什么不好好作证?
她气不过,甩开陈峰的手臂就往班主任的办公室去。
。
“你说,陈峰欺负你和刘伯杨?”
班主任坐在桌前,刚刚把手提包搁在桌上,就看到周蕊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
“他干嘛了?”
“他在我桌上乱画,还……”周蕊说了一半,剩下的突然就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陈峰做了什么?打趣她突出的胸脯和遮藏起来的卫生巾吗?还是说她胖说她能吃,说她的身板像个老爷们?
周蕊不知道怎样诉说,才能让旁观者认清这些“欺负”的严重性。毕竟在外人看来,陈峰说的都是实话,没什么可争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