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一种无声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
待她这般擦身而过后,她又蓦然回首,望向了尹澈宁。
吴蝉眼神十分古怪。
但她很快扭过头,来到了叶知愚的居所。
叶知愚正在温书,桌上放着一碗热茶,一包炒熟的花生。
等到叶知愚饿了,他便会抓花生剥了吃,以此充饥。
叶知愚温书十分的认真,不过也有些古怪,他手里拿着片半透明的劳什子,对着书上下滑动。
他手中之物其实是一枚打磨精巧的放大镜,能将细如蚊身的字放大,使得自己看得清楚。
古代人很少得近视,那是因为古代并没有什么电子产品,大家也是入夜便睡,加上文盲率颇高,也没有几个整天抱着书看。如此自然不费眼睛,也不至于近视眼。
可对于叶知愚这样读书人,就免不得挨上这一遭了。
常年读书,夜来秉烛夜读也是常有的事。烛火昏昏,照明不行。
如此一来,叶知愚也不免损了视力,要借助这放大镜读书。
不单单是叶知愚,近视在读书人中并不少见,被称之为“短视病”。
吴蝉来此,也禁不住轻声相劝:“夫君平时学得扎实,也不必如此累着眼睛。大夫说了,这用眼要适当休息,少吃甜食。”
叶知愚轻轻嗯了一声,放下书卷说道:“累了你了。”
他自嘲:“不知惜身,故而如今药不离口,也是自讨没趣。”
吴蝉柔声劝慰:“这药确实口苦,因大夫里面加重黄连,是为清肝明目,是为泄了肝火。良药苦口,自然是难喝一些。”
两人这般说话时,吴蝉将食盒里汤水饭食都拿了出来。
叶知愚忽而说道:“蝉娘,这几年辛苦你了。待明年春闱结束,我必然要接家人来身边,好生照拂一番。”
吴蝉嫁入叶家两年后,曾有过一次身孕。
只是彼时她心火焦旺,又或者身子太薄,这一胎并未存住。
小产亏了身子,加上这几年叶知愚一直在外求学,夫妻二人聚少离多,故而吴蝉也未曾再怀上。
叶知愚也是心中有愧。
吴蝉摇摇头:“区区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夫君正是在要紧关头,还是要将息身子,好生爱惜自己。只是,这次乡试,不知那尹澈宁是否还会依仗尹家之势,夺解元之位?夫君可要想些法子,也免得尹氏伸手?”
叶知愚也喜这个妻子温顺多智,还能为自己前程参谋几句。
他一笑:“这一次主考是朝廷特意遣下的翰林学士吴芳之,陛下本意是让顾公主考,只是顾公毕竟是陈州知州。他虽上任不过一年,可终究是需避嫌,但仍是位添副考官,是考官之一。尹家虽是势大,却翻不起什么风浪。此刻我若再明面上计较,反失大气。”
“就好似今日,顾公教出的一个婢子,就能无视尹澈宁的拉拢,可见顾公作风清正。论真才实学,尹澈宁远不如我。我也不是一定要争这个探花,换做别人,也比尹澈宁让人心服。”
吴蝉:“夫君虽无志在必得之心,可如今呼声正盛,绝不能妄自菲薄。”
说到了这儿,吴蝉一双秀目流转涟涟光彩,好似她心中有些不安。
她蓦然握住了叶知愚的手掌:“夫君,哪个女子不盼自己能妻凭夫贵,可最重要是你能安然无恙。如若,如若你出了什么事,我又如何是好?尹家势大,有些事情与他们相争,只怕争不过来。与其树大招风,有时我便想,过些平凡日子也不错。”
叶知愚不以为意,他是个有志气的男子,自然绝不甘心平庸。
不过吴蝉这么说,并未触他之怒,反倒触动了他几分柔情。
妇人胆子小些,也是情理之中。
吴蝉的手掌在颤抖,就好似落水之人握住了一块浮木,如此死死攥紧。
“朝廷开科取士,是朝廷恩典,区区尹家难道还能螳臂当车?我为什么要相让?又凭什么要相让?人生在世,若不博一搏,那岂不是无趣之极。”
叶知愚侃侃而谈,可见他胸怀抱负,志向远大。
吴蝉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闭上眼。
然后她手掌终于停止了颤抖,等她睁开眼时候,吴蝉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她叹息:“说得也是。”
就好似有些事情,吴蝉终于也是下定了决心。
然后吴蝉也不好多留,就此告辞。
这日入夜,“贡舍”里却出现了一些动静。
叶知愚的隔壁生出一些骚乱,旋即一声惨叫,却是十分响彻整个“贡舍”。
叶知愚当然也是听见了。
他想起今日吴蝉所说的话,心里忍不住打了个突。
本来朗朗乾坤,叶知愚也不信尹氏会如此的大胆。可那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去,也不免使得叶知愚疑神疑鬼。
等外面聚集人多,叶知愚方才出门以观究竟。
住在叶知愚隔壁的书生孙铭恩死了。
房间里扭打过后一团乱,孙明恩头被砸得稀烂,一脸是血滑躺在墙根处。
一股浓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忍不住想要呕出来。
许多人面色难看,瞧了几眼,也是纷纷避开。
叶知愚也并未多看,扫了两眼就匆匆回房。
这桩凶杀案发生于“贡舍”之中,自然引起了陈州官府的高度重视。
林滢和卫珉也很快出了现场。
房间里有些杂乱,一副厮打过后一派狼藉的模样。
林滢摸到了孙铭恩的柜子前,搜了孙铭恩的包袱,她手指摸着一个裹起来钱袋,捋开里面有几锭白花花的银子。
财物并未遗失,看着应该并不是入室盗窃。
孙铭恩衣衫普通,看来家境并不富裕,如果林滢是贼人,可不觉得孙铭恩是个适合偷盗的好对象。
从现场环境看来,看出来孙铭恩应该是吃饭时候被杀,地上有打翻的饭菜和打碎的碗碟。
甚至凶器也是一目了然,一枚染血的精铜镇纸就胡乱扔在地上。
铜镇纸上沾染大量血迹,样式也跟孙铭恩的额头伤相互吻合。
死者嘴里被塞了一块布,应该是被凶手塞入,以免孙铭恩大吼大叫向别人求助。
单从现场情形来看,死者之死应该是对方临时起意,并非早有图谋。
比如凶器是现场随手寻觅,并不是自己备好的趁手兵器。
甚至贡舍其实也并不是一个杀人好地方。
这里人口密度大,官府为了保证考试士子们的安全,还会多派人巡逻。
稍微露出一些动静,就会引来周围的人关注。
那么凶手很可能就会被曝露身份。
林滢还注意到,死者衣襟、唇角边有些褐色的呕吐物,不知是殴打所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孙铭恩嘴被一团布塞住了,一旦取出,想来会有更多呕吐物喷出来。
林滢也并没有立刻扯出孙铭恩口中布团。
初步的检查过后,孙铭恩的尸体会抬入官府,再进行更详细的尸检。
衙役将孙铭恩尸体抬起来瞬间,有什么东西哐当一声从孙铭恩怀中落下。
林滢捡起来瞧瞧,是一片打磨精细的玻璃制品,古制放大镜,林滢见过有近视眼的读书人用过。
她也是识得此物,不觉得值得大惊小怪。
孙铭恩的尸体被抬走了。
“贡舍”实在不是一个验尸的好地方。因为乡试乃是十分要紧之事,考生们的情绪也十分重要,要尽快消除这个杀人案影响。
读书人的笔最为毒辣,顾公治下发生此等恶性案件,还是最要紧的乡试期间。如此一来,这件事情说不定就会授人于柄。
林滢心下也是十分焦灼,可她不动声色,并未如何形于色。
她还发现一些很微妙,很要紧的地方。
那就是孙铭恩的头颅是被镇纸多次击打导致的骨裂,可是依照别人所言,他们只听到一声惨叫。
众人赶来时候,孙铭恩已经口中塞布堵住了嘴。
说明那一声惨叫并不是孙铭恩发出来的,而是凶手发出的声音。
可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林滢内心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孙铭恩包袱完整,银两并未丢失,并不是被人谋财。若不是谋财,就很有可能是私怨。
至少可能性是很大的。
于是林滢一番思索之下,觉得此情此景,十分像是熟人作案。
那么走访询问,就是一桩很必要的事。
卫珉四下询问了一番,也并无结果。他问过同居“贡舍”的士子,大家口风一致,说的话也好似一个模子里印出来。
都是不熟,听说孙铭恩为人还不错,不知道死者曾和谁结过仇。
可林滢打听到的东西就可多了。
她跟卫珉分析打听不出什么的原因。
住在“贡舍”之中的,大抵都是应试的士子,大家都是读书人,脸面总归是要的。乡试在即,谁也不愿意落得口舌招摇,擅议死去士子的名声。
而且一旦展露对孙铭恩的敌意,说不定官府还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人死为大,若不是什么实在过不去的仇怨,谁也不想这时候议论孙铭恩。
所以林滢盘问对象并不是那些士子本人,而是他们身边小厮。
下人们消息灵通,说话也没什么顾忌,自然乐得跟林滢八卦一番。
死去的孙铭恩实是一奇葩。
他大毛病是没有,杀人防火的勾当自然也不会做,但实实在在是个惹人讨厌的厌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