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林滢察言观色,见着如今赵月虽目光沉沉,可双眸深处却隐隐有一缕伤痛。可见她对程芷之死感到悲伤。
想来此刻她虽不好情绪外露,内心却十分在意程芷之死。
林滢瞧在眼里,亦不觉生出了几分感慨和叹息。
她觉得赵月是真情流露,不似说的是假话。更何况,如若当年当真有这么一段往事,云华郡主又怎会请程芷来府上?
今日是赵月的立户之礼,是要赵月人前展露风华,为她成为这梧州下一任宣抚使造势。那么云华郡主必定是会思虑周全,摒除种种不利于自己女儿的因素。
可见正如赵月所言,当初她并未跟程芷发生什么龃龉,与玉隐之更没有一段求而不得的往事。如此种种,说明程芷当初是和平离开。
甚至今日小晏虽在疯狂暗示,却没发生云华郡主请自己过去,威逼利诱一番的狗血事。
更不必说林滢心里面,对凶手是谁也大致有谱。
不过她目光在赵月身上逡巡,也发觉到了什么。
林滢忍不住问道:“郡主好似换了一套衣衫?”
林滢记得自己才来赵府时,赵月曾经特意前来,跟卫馥打招呼,当然也跟林滢小聊了几句。
不过那时,林滢记得赵月并不是穿的这一身。
如今赵月却已经换了一身新衣衫。
赵月点点头:“今日招呼宾客时,不慎撒了一袖子茶水,人前未免不雅,故而也换了一套衣衫。”
林滢心中一紧:“县主可还记得,这茶水是何人所浇?”
赵月面色蓦然变得有几分古怪,她望向了卫馥,唇中叹了口气:“是祁郎将一时失手,大约是因为他知晓我跟阿馥交好,所以见我有些不自在。”
可能赵月还觉得祁华有些故意成分,不过她不必在此等小事上纠缠,也免得显得小家子气。
这时候有婢女前来传讯,是云华郡主差人来问,不知女儿可否休息妥当,能不能去前院招呼宾客。
如今这件事情是议论纷纷,可云华郡主并不希望自己女儿躲起来避而不见。
也许云华郡主懂得,唯有人前落落大方,才是最好解围办法。
赵月应了声是,又给自己眼下补了些脂粉,便匆匆离开。
林滢这时内心又忽而浮起一个念头,那就是为何云华郡主今日为何会请程芷前来呢?
哪怕当年是和平分手,程芷并未跟赵月闹出什么龃龉。
可是这半个月来,那个狗血的故事却传遍梧州城,别人知道,难道云华郡主不知晓?若为万无一失,为何还特意请来程芷住入赵府?
念及于此,林滢心里也浮起了一层疑窦。
等林滢赶至前厅时,赵月已在落落大方现身人前,向着苏炼恳求:“苏司主,今日发生此事,阿月身负嫌疑,甘愿受典狱司监督,证明自己乃是清白之身。”
苏炼缓缓说道:“县主放心,这桩案子典狱司一定会查清楚。”
苏炼还是那副瞧不出喜怒的样儿,说话嗓音也很平和,很难从中听出苏炼的感情波动。
早传闻这位典狱司的苏司主心思难猜,今日一见也果不其然。
旁人以为发生此事,赵月要不是忿怒哭泣,要不就是避而不谈。未曾想赵月不但主动提及,态度还十分的坦然。
李玉珠眸色微微一暗,一张清秀脸蛋也瞧不出特别失落,她唇角竟似有一丝奇异笑容。
发生这桩凶案之后,典狱司就以追凶为名,禁止府内之人进出。这虽有些霸道,可在场之人也没谁敢反对。
宾客被留于此,赵府也送上一些吃食汤水,用以打个饱腹。
送到林滢面前是一份春饼,一碗芋头糖水。
林滢虽操心案子,没什么胃口,却也顾着自己的胃咬春饼。
春饼皮薄如纸,内裹一些炒好的鲜丝,加上酱汁十分可口。
她这么咬着饼时,人却是左顾右盼,只盼能看到些关键要紧的东西。
林滢的目光,就锁定了这个狗血故事里另一个主角玉隐之。
玉隐之容貌俊雅,不过他毕竟四十来岁,终究没有年轻人动人。
他倒似沉得住气,如今得闻女徒已死,并且自己又被旁人议论纷纷,却也未见太过于惶恐。
婢仆给玉隐之奉上吃食,明明玉隐之可用左手拨过左侧碗碟,可玉隐之却偏偏用的是右手。
其实这不过是个很小的细节,可却偏偏被有心人瞧在了眼里。
卫珉凑过去,悄悄跟林滢说道:“你一直盯着那位玉先生瞧,是不是发现,他拿过碗碟不动左手,却特意用了右手。”
林滢内心称赞卫小郎是大有长进,瞧得也很细致。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卫珉记忆力很好,故而继续说道:“你不是说,有人在换程芷临死前所握之物时,可能被程芷手中雕刀划破手掌,所以才在程芷手背和衣袖处留下并不是喷溅状态的血污。你说,这手上有上之人会不会是这位玉先生?”
林滢的回答也很踏实:“要不你去看看?”
卫小郎表示去就去。他居然径自前去玉隐之跟前,说道:“玉先生,我见你不肯用自己左手,是不是左手受伤?”
卫珉话是疑问句,可是他却毫不客气的握住了玉隐之的左手,仔细翻看。
玉隐之左手上却并没有什么伤痕,那这气氛就有些尴尬。
不过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卫小郎脸也不红一下,看完玉隐之左手,顺道还把玉隐之的右手给看了。
等他没诚意向玉隐之告罪之后,才回到了林滢身边:“不是他,玉先生双手均无伤痕,我连他手腕都翻看过了。”
卫珉这效率显然是有些高。
林滢也轻轻嗯了一声,不觉若有所思。
正在这是,人群之中却传来一阵喧闹,竟是一桩新物证被翻了出来。
翻出这件新物证的居然是典狱司。
原来小晏旁听了林滢验尸之后,便从中寻到了启发。林滢断出程芷死于被人割断颈动脉,死前大量喷血,乃至于必定会弄脏凶手的衣衫。
如此一来,凶手为了避免过于招人留意,必定会脱去原本衣衫,换上新衣。
案发前后,整个赵府皆在典狱司的监视之下。那么如此一来,对方必定没办法处理掉换下的血衣。
而这件血衣,必定也是随便扔在哪个僻静之处。
若寻到这件血衣,说不准就会知晓凶手之前究竟是什么样的穿戴。如此一来,寻凶范围也会少了许多。
故而小晏便令人在赵府大肆搜索,只盼能寻出这件血衣。
这么一用心,果真从赵府花园之中寻出一个包裹。
包裹之中确有一件衣衫,是女子服饰,且沾满了血污。那衣衫抖开让旁人一看,还能看出几分眼熟。
这套衣衫,赫然正是赵月所穿那件。
赵月中途曾借口衣衫被污,故而匆匆离席而去,过了阵子方才回来。
那如此说来,赵月竟连作案时间都有了。
如此种种,如环环相扣,糅合成一个逻辑严密的故事。
李玉珠听着众人诸般情态,不觉垂下头,蓦然笑了笑。
她心尖儿顿时浮起了一阵兴奋的喜色,全身悄悄发颤。今日发生的一切当然是一个周密的计划,运转这个计划的也不单单是她李玉珠一个。
但她却是乐见其成,看着赵月狼狈不堪。
程芷身死,她手握一枚贴身香囊也算不得什么证据确凿。一枚香囊加上一个故事润色也仿佛多了些可能性。
而到了如今,赵月不但有作案时间,连犯案时候的血衣居然也被翻出来。
她都想象得到赵月有多震惊,多委屈。可能赵月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人前飞升的大好日子,会遭遇这么一桩污秽不堪的指责。
飞升?你凭什么飞升?
一个人人生最得意之刻,却被从云端打落泥地,只怕是再没比这个更痛快的报复。
哪怕是苏司主,大约也会恼恨赵月烂泥扶不上墙。
想到苏炼,李玉珠心里蓦然跳了跳,竟平白生惧。这几年李玉珠也攻略了不少人,可是这其中却并不包括苏炼。
她的温柔手段放在苏炼跟前,却是落了个空。
李玉珠却不觉暗暗掐了一下手心,她想自己也不必这般担心。苏司主果决寡情,一旦赵月失去了价值,苏炼怎会对赵月温言细语?
哪怕从赵愈两个妾生子里面挑个扶持呢?
挑个听话的看守梧州,也不一定非要赵月不可。
李玉珠这般盘算时候,却听着苏炼说道:“林滢,你已验过尸首,不知晓你怎么看?”
林滢轻轻向着苏炼行礼,然后才说道:“回苏司主,经过勘验,县主赵月并不是杀害程芷的凶手。”
赵月自从听闻寻到了血衣,已经恍恍惚惚,一时竟觉得背生寒意。林滢的话却让她蓦然一惊,如梦初醒。
赵月确实没遭受过这样的打击,此刻林滢的话竟好似天降一个奇迹。
林滢迎着众人目光,继续说道““而且,我还寻到这桩事情真凶,知晓谁才是真正杀害程芷的凶手。”
然后林滢目光落在了狗血故事里主角之一的玉隐之身上。
“玉先生,你这个四处游历的玉雕大师,就是杀害你身边女徒程芷的凶手。”
苏炼只淡淡嗯了一声,可四周群众反应却很炸裂。
有苏炼这个典狱司司主在此,大家不敢高声语。但林滢知晓,众人心中必然是诸多疑窦,乃至于并不相信。
也许便有人以为,林滢是为了给赵月脱罪,故而指向另外一个男人。
玉隐之面色乍变,冷声:“胡说八道,林滢,今日莫非你要构我入罪?”
林滢当然也知晓大家内心想法。
若无过硬证据,众人只怕觉得自己是为了所谓的顾全大局,构人入罪,以保住赵月名声。
那林滢也是先生夺人,决意搞个刺激的。
她要吸引眼球,让众人惊讶一波,以便众人愿意相信这桩事情另有内情。
林滢说道:“玉先生,你何必着急,我愿当众说出你杀人证据。众目睽睽之下,我又如何能冤枉于你?”
她这么说着时,就戴上了手套,将证物中那块殴打程芷头颅的那块玉料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