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不打紧,有些话,我想说一说。”
云华郡主是个十分刚强的人,这件事梧州谁都知晓,可现在她的眼神却微微有些恍惚,如此幽幽而望,好似望向了远方。
“余姑她原名余雅,和她姐姐余怡都是我贴身侍女,是从京城随着我一直来到梧州的。”
云华郡主眼神很深,也很幽远,仿佛窥见了曾经的岁月,以及自己刚来梧州城中时候的酸苦。
那时她被赐婚到了梧州,是身负任务,有属于自己的事情要做。故而她身边随行的侍女仆从也是朝廷精心挑选,都是有一技之长,余氏姐妹就是如此。
一开始她们并不熟悉,可是大家都是同去一处陌生的地方,于是渐渐就产生了感情,因而变得亲厚。
然后就发生了那件事,就是阿瑶这位族长之女的哥哥向云华郡主下毒之事。
那时若不是余怡替她挡药,云华郡主就已经死了。
后来故事大家都知道,郡主忍辱负重,暂且隐忍此事。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么对于一个女人也是如此。
郡主巩固了地位之后,将阿瑶满门尽灭,也算是替自己个儿出了一口恶气。
自来是以成败论英雄,当一个人胜利时,便没有人再计较当年风评,那时对云华郡主懦弱的议论已经毫不重要。
谁也没多留意那个为云华郡主挡药而死的侍女。
那侍女当年忠心耿耿,可彼时云华郡主权衡利弊,并没有为这个侍女讨回公道。不但如此,为了淡化此事,云华郡主甚至压下一些议论,令旁人不可再提。
那时余雅经历了丧姐之痛,她没想到是这样。
那年余雅发了一场病,病好时已是冬过春至,草长莺飞,姐姐的坟头已经长出了青草。
她却见云华郡主跟赵愈在院子里恩恩爱爱,关系已大见缓和。
因为经历此事,赵愈觉得这个妻子懂事,性子虽然端庄了些,可倒也显得熨帖。
由此他竟发现了郡主好处,夫妻关系也好上许多。
这个春日,云华郡主肚子却已经鼓起来,她怀孕了。
她顺利跟赵愈圆房,开始积极跟赵愈建立关系,一切向好,春日里什么都是欣欣向荣。这是云华郡主在梧州春风得意的开端,此后她更步步向上而行。
旧的生命逝去,又有新的生命到来。
云华郡主已不许别人提死去的余怡,而且过了一个冬天,已经没有人再记得她可怜的姐姐。
于是那年春风拂过,大病初愈的少女眼底却流转了一抹恨意,她心里滋长了仇恨。
那种仇恨源于背叛,因为她们对云华郡主不单单是主仆之情,还视为朋友、亲人。
但她也来不及做些什么,待她病愈之后,就这样被迁了出去。
因为赵愈不喜欢,他看到这个妹妹,就会想到死去的姐姐。既然赵愈不喜欢,那么云华郡主这个贤惠的妻子自然会顺从自己的丈夫,打发走自己身边的奴婢。
一晃多年,直到余姑又随着李玉珠回到了梧州。
岁月流转,时间变幻,一切却是什么都变了。
当年年轻婀娜的少女,如今却化为面生恶瘤的丑妇。
甚至见着那些月夷族的叛匪,也让她生出几分幸灾乐祸。
其实当年她们姐妹二人厌恶月夷族,也是站在郡主的立场上,不是吗?
这两方相斗,旁人皆不过是棋子炮灰。这些事情,其实跟她们这些下人没关系,当年她们姐妹二人本不必真情实感。
这一次回来,余姑什么也不想理会,什么也不在意,她只想要复仇。
什么顾全大局,什么稳定局面,这些和她们这些下等人有什么关系?
她要替自己死去的姐姐复仇,哪管梧州闹个沸反盈天。
她要云华郡主知晓,自己姐妹并不是任人丢弃的棋子!
然后就在今日,余姑寻到了机会。她跟云华郡主独处,然后取出了匕首,就向着云华郡主刺去。
刀已经刺伤了云华郡主心头,只需再多刺入几分,就足以令云华郡主气绝身亡。
可余姑的匕首却生生一顿。
久别重逢,她这样望着自己曾经的主子,这一刀竟再没有继续刺下去。
事到临头,余姑才发现自己做不到。
而云华郡主也认出了她了,哪怕余姑全变了一副模样,她还是认出余姑就是当年的侍女。
所以云华郡主明明遇刺,她竟生生忍住了痛楚,一声也没有叫。
因为如若她一叫,就会惊动外边的侍卫,然后所有的人都冲进来。
郡主伸出手,从余姑手里夺过染血匕首。余姑如发痴了一般,任由自己手中凶器落到了云华郡主手里。
云华郡主流着血,可她挨着疼,一步步的向窗户走过去。
血顺着云华郡主走动,一滴滴的淌落在地上,然后一直蜿蜒到窗边。
她推开窗,把那把匕首扔出去,没让凶器继续留在屋中。
然后云华郡主才叫出声,她说有刺客。她没说是余姑要杀她,郡主忍痛做这些事就是为了掩护余姑。因为她问心有愧,她不想让人知晓这是余姑所为。
后来余姑被扶下去,别人见余姑失魂落魄,只道余姑是惊魂未定。
当然云华郡主也没想到余姑会自杀。
说完这些,房间里静了静,接着云华郡主才说道:“她其实没必要这样的。”
这样的话语里,也带上了一抹酸涩的惆怅。
赵月也被这个故事惊呆了。
云华郡主闭着眼,深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方才说道:“她不必去死的。”
别人都说云华郡主是个心肠刚硬之人,那她也确实是如此。可这件事情上,她却没有计较。
云华郡主说道:“说起来,倒是我不对她。”
也许这句话,就是云华郡主这样做的原因。
她面颊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房间里也流淌了一缕沉郁。
林滢不敢说话,当然云华郡主也未必想听旁人评价什么。
郡主静了会儿,就闭上了眼睛:“林姑娘,你是个聪明人,可是我不希望你将这些事情说出去。”
林滢低低说道:“郡主放心,一些不相干的事,我也绝不会外道。”
这些都是陈年旧事,更何况行刺郡主的余姑已经死了,那也确实没有必要再多说些什么。
这儿的秘密有了一个答案,可是这个答案也并不是一定需要说出来的。
等林滢离去之后,云华郡主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赵月从母亲眼底窥见了一抹伤怀,这缕伤怀中又夹杂了一缕回忆。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们都还很年轻,余家姐妹没有老,自己也是青春正盛风华正茂。
那时候赵愈冷落她,不公平的对待她,甚至刻意打压她。
是,她是心智很坚毅,可也不能说一点沮丧都没有。
一个人年轻时候多少会有些憧憬,更何况她初见赵愈时候也有了一点儿意外之喜。那时候的她也还有点儿女性的本能,于是她也会失望。
然后身边年纪相若的女侍们会安慰自己,会替自己怪罪赵愈,会为自己鸣不平。
那些女孩子现在在哪里呢?有走了的,有得了体面挑个好人家嫁人了的。
现在的云华郡主有很多下属,许多都对她忠心耿耿,甚至确实会在赵愈跟郡主之间选择郡主。可没谁会幼稚直白的骂赵愈了,就好像维护自己的好朋友一样。
大家都已经散了。
但天下本无不散之宴席。
云华郡主想,我也已经老了呀。
她思虑过多,鬓发间已经生出了银丝。
就像她跟林滢所说的那样,其实余姑本不必死的。其实,有些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然后云华郡主眼角渐渐泛起了一点儿涩意。
而林滢离开后不久,却是赵愈来探望自己的妻子。
赵愈匆匆赶来,他来到的床前,握住了云华郡主的手,然后他面上流转了一抹关切。
哪怕云华郡主身受重伤,却也生生压下了眼角一点儿涩意。
她对着赵愈温婉一笑,就好似两人本来就是恩爱夫妻。
这一幕赵月看在眼里,却也是不觉心生异样。
其实赵月从母亲刚才叙述之中听得出,她对赵愈是颇有怨怼的。动手的是阿瑶哥哥,可是赵愈当时也是纵容与默许。可是现在,这些情绪可是一点儿都瞧不出来。
赵月也许并没有经历太大的波择,可此刻她仿佛觉得自己学到了什么。
林滢退出房间后,还未来得及寻卫馥,便被红甲卫请了去,说苏司主寻她有事。
苏炼召唤自己前去,林滢便盘算着说不定是想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林滢既然应承了云华郡主,便自然不想说出来。
等她踏入房间,便看见苏炼一身水蓝色衣衫,风姿清雅,坐在桌边。
这几上摆着糕点水果,旁有一支香炉,九窍吐烟,薰得满室清芬。
苏炼书房布置十分朴素,宛如雪洞一般,也十分有利于提高效率。不过工作和生活是两回事,苏司主不工作时还是颇为讲究。
此刻他给林滢留了位置,几前还摆了一盏清茶,正等着林滢这位客人。
林滢坐下,其实她方才就看出苏炼出门时又换了一套衣衫,只是彼时林滢有心查案,也并未来得及多留意。
如今林滢才来得及细看。
今日清晨苏炼见下属时候是一套墨色衣衫,如今来拜访云华郡主时,就又换了一套淡蓝色衣衫。他穿得素净了些,却也别有一种雅致风姿。
可见苏司主是个勤快人,换衣衫比自己这个女孩子都讲究的多。
林滢小心翼翼品了一口茶水,说道:“多谢苏司主赐茶。”
苏炼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道:“阿滢,府上案子查得如何?”
林滢来时候心里面已有说辞,只说发现余姑是自杀,又列举出余姑自杀的种种证据,至于刺客是谁,却也没有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