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小聂
陈济不知道她为什么开心,毕竟多一个人对生活也是负担。可有时候,孤独的人是需要一点儿精神的慰藉的。也许她照顾别人时候,也因此寻觅到一点价值,得到一点儿开心。
陈济将这碗饭吃下去,现在他将这个故事告诉给林滢和卫珉。
他缓缓说道:“我并不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人,事宜从权,如果我那时候死了,朝廷对金川剿匪之计又要就此搁置。那么金川之乱,又会多延几年,此地百姓还是会继续困苦。我那时候受挫,并不代表我败了,我还没认输呢。”
“如此过了一个月,我身体终于挺过来,渐渐康复了。我那时已经游说唐天王的手下游金宝归顺朝廷,他本已应允,可因为传闻我死了,他又受惊反复。可等我再现身,自然又跟游金宝联系上。之后我靠截断补给,陆续挑拨唐天王几个狡诈无耻,反复不定的手下,用了近两年时间,终于将之彻底剿灭,没有丁点儿残留。”
卫珉听得心中一热:“成大事不拘小节,陈公子,你并没有做错,而且这算什么错?”
就好似如今,金川匪祸已平,朝廷派官员安抚重建,这也是功德一件。
陈济只轻轻的叹了口气。
“后来得胜之后,我寻到小雀,本想寻个人收养她,可她却是不愿。后来我在附近县城给她买了一处住宅,给了一笔银子,然后带她见了大良米铺的老板。这大良米铺本也是陈氏生意,我告诉掌柜,这女孩对我有恩,可多加照拂。她毕竟是个单身女子,骤得浮财,若无人照拂,恐怕招祸。后来,我便离开了金川。”
他这样说着,嗓音轻淡似天上的云。
当然他有些话没有说,那天他要走时候,陈雀曾经寻上他。那时候陈济眼睛已经不行了,可他仍然感觉陈雀的手死死攥紧了自己的衣服角。
她嗓音里带着哭腔:“以后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陈济人在马车上,眼睛已经是一片朦朦胧胧了,他也看不清陈雀的脸,可是却能听到陈雀发颤的嗓音。
他知道陈雀很激动,也许陈雀已经有了一种不太一般感情。
陈济什么都没有回答。
可他知晓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谁都不知晓。
然后陈济回答:“如果你怀疑是我害死小雀,那么我告诉你,不是,也不会。我不会做这样的事,也没必要做这样的事。”
林滢:“可是这个故事,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为什么陈公子不将这个故事说出来,别人知晓这个故事呢?”
失散的兄妹在异地重逢,然后又有了一桩救命之恩,这何尝不是一件美事?若是道出,倒也是一段佳话。
陈济并没有说,会让人觉得,陈济是顾及自己名声,于是并不想让别人知晓当初他曾咽下偷来的肉汤。
他在小山村苟延残喘,是靠一个粗鄙的少女偷东西让他活下去。
这说出去,虽然不是什么毁灭性打击,多少会惹来一些闲言碎语。
陈济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那么好名,也并不介意别人议论。至于不能说出口的理由,我不能告诉你。”
陈济身上有一种独断的味道,也就是他愿意说的,便会毫无犹豫说出来。可他不愿意说的,那么他会给人一种感觉,你用什么手段他也绝不会说。
林滢瞧着他背影,又觉得自己可能过于阴谋论了。
也许,当初相救的岁月里,陈雀已经对陈济产生了一些非分之想呢?一个女子爱上一个男子不算非分之想,可若这个男子居然是自己亲哥哥,那就是一种非分之想了。
若这些话语传出一星半点,陈济固然会被攻击,可是承受灭顶之灾的却是陈雀。因为陈家显然更喜欢这个儿子,也更倚重陈济。哪怕如今陈济双眼已残,也仍然是陈氏的主心骨。
所以如果有人要为这场丑闻牺牲,牺牲的人一定是陈雀。
林滢这样想着时,耳边却响起了陈济声音:“不过你放心,无论谁杀了小雀,我自然都会让他死的。”
然后陈济转过身,望向林滢说道:“林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眼见陈济准确无误的用面孔望向自己,林滢一瞬间有一种陈济双眼并没有失明的感觉,心中顿生古怪之感。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陈济眼睛虽然不行了,可是耳朵却是很敏锐。
故而他人在房中,听到了林滢说话的方向,就能判断出林滢的准确位置。
林滢摇摇头:“多谢陈公子,并没有什么想问的。”
她想陈济纵然眼盲亦如此精明,若双目恢复如初,还不知是怎么样的厉害人物。
然后林滢跟卫珉就向陈济告辞。
两人离开之后,陈济慢慢伸手,抚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别人说他一双眼睛养养就好,可陈济却知晓自己一双眼却是越来越差了。
这不仅仅是他脑子受伤关系,还因为陈济一双眼确实耗损过重,如今状态已经是十分糟糕,可能将要不行了。
他面上一片薄纱渐渐浸出了血晕,是一双眼又浸出血了。
陈济唇瓣微微一颤,仿佛一瞬间心尖儿有一缕恼怒之意,不过很快这张脸又恢复了平静。
他走至几前,举止利落不似盲人,然后陈济准确无误的握住了几上的一枚小铃铛。
这几
LJ
上的东西看似随意摆放,其实都有固定的位置。
陈济每次用过后,都会放回同样的位置,方便自己取用。
他用这枚小铃铛轻轻的摇晃一下,就能招来仆人,替自己换药。
拜访完陈济之后,卫珉忍不住问林滢:“你瞧过陈济,可还觉得他是装瞎。”
这时候林滢却是摇摇头了,然后说道:“当然并不是这样子。我观察到他手指,有很多小伤口,自然是因为视力不行摸索所导致。不过见过这位陈公子,我倒是有些佩服他了。他确实心志坚毅,就算失明也能这么淡然和强势。”
卫珉:“你觉得他会因为陈雀给他喂了几碗偷来汤水便杀了她?不会的。”
“之前陈济讨伐金川匪徒,也是采用诱杀分化之计,先后收买了唐天王麾下三名大将,由着他们叛了反,反了叛。之前朝廷扶持投诚的匪首,可结果呢?这些匪首很快又会再扯旗叛乱。”
“可陈济施展手段,不但灭了唐天王,还陆续将这三名下属逼死。张盛是被赵元深内讧杀死。之后赵元胜又出卖游金宝叛徒身份,使得唐天王处置逆贼。唐天王更加重用赵元胜,且只有倚重赵元胜。等取得唐天王最终信任,赵元胜便为了陈济许的荣华富贵割了唐天王的人头。可到最后,赵元胜自己又扯旗生叛,他独木难支,被陈济剿灭。”
“别人都说,其实这一切都是陈济的连环毒计。他一个也没想留,也没想许这个恶匪什么荣华富贵。从一开始,他就想把金川恶匪彻底清剿。但如此一来,便有言而无信的传言,也有人说他心机太过,恐有损阴德。世族之中,也有人说他如此有损世族清名。”
“这些议论一直都有,陈济也一笑置之,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议论。他这些都不在乎,怎么会在意陈雀喂他那碗肉汤,哪怕这碗肉汤是偷来的。”
卫珉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
除非陈济所言不尽不实,陈雀还有别的什么威胁陈济的东西,否则陈济也没必要为这种事杀人。
想到了死去的陈雀,林滢心里忽而轻轻叹了口气。
那时候陈济离开了金川之地,陈雀必定是眼巴巴瞧着,可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陈济是那么遥不可及,也许他们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了。
可是没想到陈雀却是陈济的妹妹。他们再见面时候,两人已经是兄妹。
陈雀心里是什么感觉?尤其这个时候,陈雀还见到了陈济的未婚妻温青缇。
如果一个人的情敌是温青缇,那一定是最为绝望的事情。
因为温青缇是那么优秀,又是那般完美,她还很善良。
这种善良是骨子里泛起的温柔,而不是什么伪善。
正因为不是伪善,想来陈雀一定很绝望。
想到了这儿,林滢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节温青缇却在午睡,她有做一个梦,梦到的是小时候事情。
那时候十四岁的陈济跟其他世族子弟打马球,陈济骑在马上,是那般娴熟、轻快,就像一阵风,一片云,冉冉飞在马背上。
其实马球是一个很粗暴的运动,因为一旦开始比赛,就会有冲撞、推拉,甚至可能会跌下马去。
如此一来,就很容易受伤。
而这样的运动,又显得更加不是适合陈济。
因为陈济眼睛不好,曾经受过伤,一些剧烈的运动可能会引发陈济的眼疾。
陈济喜欢打马球,不过下场时候却不多。虽然如此,陈济每次下场,都会打得很认真。
那一日比赛很激烈,他族弟陈通推撞间落了马。
落马同样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好在陈通比较幸运,只是擦破了皮,并没有当真受伤极重。
可陈通人没事,心却受了惊吓,吓破胆了。
陈济让他站起来,他却没有,只惊恐摇头。
然后陈济就用一种冷怒目光看着陈通,令陈通浑身一颤,软倒在地!
其实陈通平时是个很大度的人,也很有容人之量。他跟陈通这个族弟非但没有什么矛盾,反而跟陈通关系颇好。陈通笨拙,陈济并不嫌弃和嘲笑,反而缕缕帮衬。
可是因为陈通不肯上马继续这场比赛,他却露出这样的眼神。
陈通是个平庸的人,他打马球也同样很普通,甚至在马球场上亦是会出错。不过如果陈通在马球场上出错,陈济会出言安慰,却不会用这种眼神看陈通。
只要两人不在一条道上,只要别人不随陈济一并走,陈济就会这样的眼神。
后来这场比赛纵然少了一个陈通,陈济还是赢了。
陈济下场时候,就这般甩甩头,仿佛有些恍惚的样子。
因为过猛的冲撞,令陈济有些不适了。
温青缇留意到这一点,向前扶住他了。
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儿呢,也没什么男女之别。
而那时候尹惜华还没有走,明面上尹惜华还是尹家子孙。这一场马球赛,尹惜华并没有下场,而且尹惜华似乎从小也不喜欢太多跟人有身体接触的运动。
尹惜华也不在意胜负,他只仿佛有些惋惜:“其实不过是一场比赛,取乐而已,阿济你何必如此呢?我们的前程,以后就在仕途之上。而一个人若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首先就要有个好身体。”
“你眼睛不好,更需要养养,真的不必如此的。为了一场区区马球赛,因此损毁自己身躯,这值得吗?”
陈济微笑说道:“是呀,你说得有道理。我是喜欢马球这种游戏,故而虽减少了次数,却仍然喜欢这样玩。也许以后,我会停止打马球。可是我并不后悔今日如此,因为我上场,面对对手,我自然要赢。每一场比试,我都十分的认真,并且绝不允许自己输。可能你觉得这不过是娱乐小事,但我却会全力以赴。”
当陈济说这番话时,他整个人就像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就算到现在,温青缇也记得他说这些话时候脸上的表情。
一直到现在,也不能忘。
然后温青缇就醒了过来了,她蓦然睁开了眼睛。
那时温青缇还小,她许多事情也是不懂。现在温青缇长大了,有些东西也是想得明白了,也开始懂陈济了。
其实陈济从小就是一个胜负心很重的人,也是一个有了目标一定会实现的人。
就像尹惜华所说那样,其实那不过是一场无关痛痒的比赛,可是陈济还是那么的执着,甚至做出有损自己身体的行为。
她想,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些从前的事情呢?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