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榆树
身前传来了姜老爷晦涩的声音。
红缘抬眸, 对上了姜老爷艰难犹豫的胖脸, 只听对方咬咬牙继续道:“女婿啊,你们逃吧,你带着小舒先去河北老家避一避吧。”
姜老爷祖辈是河北人, 后来父亲那辈来了扬州城, 娶了本地的姑娘, 因为河北老家已经没了直系亲戚, 便就此在扬州城生根了, 后来发达了, 还专门回过河北老家修祖坟, 祖宅, 也算是有个根。
此时,经过白天一事,姜老爷思来想去, 总觉参加花神祭得不是什么好事, 便想到了这个主意。
“你带着小舒连夜走水路, 去河北老家,明日我就和杨大人说小舒生了病去外乡寻医去了,只是这样一来,就要委屈女婿你了。”
姜老爷有些愧疚,因为女婿眼看就要参加科举了,若是此次带着女儿去了河北老家,恐怕这次科举就要错过了。
可是若是不去,姜老爷又实在寝食难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姜老爷说着说着,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决定自私,可是,他冷眼瞧着这个女婿,知道其是个负责任的好人,虽然这一个月来有些不着调,但是总的来说已经很过得去了。
女儿这个容貌,让他交给别人也实在不放心,若不是姜老爷还要留下来周旋,自己就带着女儿走了。
说到最后,姜老爷叹了口气——
“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怪你,这毕竟是你的人生大事。”
“若是你愿意我会安排管家护送你们两个,河北老家的宅子一直有人收拾,到时候你们小夫妻俩先住两年,争取生个孩子,等两年后风头过去了,到时你正好赶上下一次秋闱。”
姜老爷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他也不是非要逼着女婿断绝科举,只是希望他能护着小女儿两年,承担起丈夫的责任来。
可终归,这是自私的行为,说到最后,姜老爷声音也弱了下来,紧张地看着青年。
此时红缘在想着什么呢?
他想,他应该立刻拒绝的不是吗?
这本就是计划的一环,在他发现了姜望舒惊人的容貌后,便意识到之前的计划没用了,于是红缘改了计划。
如今慕流云已经按照计划改好,成为了世俗意义上的好丈夫,好父亲,只要这边路沉星按照计划成为负心汉,这场赌局他便赢了。
凡人对于负心汉的认知无非就是,风流成性,不爱妻儿,以及,卖妻求荣。
前面几条这几日,他已经渐渐铺垫,但是不知为什么效果不太好,他反思了一下,发现原因竟然是因为路沉星以前的好相公形象太深入人心了,再加上他在书院人缘不错,以至于现在想变坏,以前的朋友也不敢真带他去花天酒地,吃喝嫖赌,只不痛不痒地溜达几圈就回去了。
可是若是让他现在不管不顾直接变坏,和以前差别太大实在令人起疑。
哪怕说他被外面女人迷住了,这理由但凡见过姜望舒的容貌的人,都不会相信。
所以直接变坏不可取,那么只有最后一条了,卖妻求荣。
一个往日表现再好的男人,在面对极致的权势诱惑时,也很有可能做出道德沦丧之举,更何况他现在假扮的这名男子,本身就是一心科举,渴望做官呢?
如果此时,一个人告诉他,只要献出他的妻子,就可以成为人上人,荣华富贵,想必世间九成的男子都无法抗拒吧。
这便是红缘的全盘计划,接下来只要按照计划,让姜望舒去跳舞,以她的容貌必然会被看中,自己再做出卖妻求荣的模样,这场赌局他便赢了。
心里想的很好,此时,他也该直接拒绝姜老爷的请求,只是,不知为何,话已经到了嘴边,红缘却迟迟说不出口。
他的眼前频频闪过少女的笑颜,闪过她如小猫般依赖自己时的模样,闪过她甜蜜地唤着相公的样子,红缘心口仿佛堵了一块石头,沉重地张不开嘴。
“女婿,你……是怎么想的,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怪你。”
“我……”
正在红缘迟疑之时,突然,门外传来了管家惊慌的声音——
“老爷不好了,老爷不好了——”
“你老爷我好的很!”
“不,不是,是,是,老爷,您快跟着我出来看看吧!”
管家气喘吁吁,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拉着姜老爷就往外去,这一打岔,姜老爷也顾不得询问红缘意愿了,红缘心下松了口气,也跟着走了出去。
几人刚刚来到大门不远去,就瞧见院墙之外闪烁着一片火光,门口传来了杨师爷的笑声——
“哈哈哈,姜老弟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
在杨师爷身后跟着一队乌压压的官差,那成片的火光便是官差们手里的火把。
见此情景姜老爷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道:“杨,杨大人,您这是何意?”
“何意?不不不,姜老弟千万别误会啊,鄙人这是担心啊,白日一见令媛,回去告知了我们大人,大人一听,那叫一个担忧啊,十分关心令媛的安危,毕竟,如今姜二小姐可是代表了咱们整个扬州城的颜面,若是有那起子小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伤害了姜二小姐该如何?知府大人可是十分关心姜老弟你们一家的安危,于是连夜派遣了五十个官兵,日夜保卫姜府,保证不会让一只蚊子飞入姜府!”
当然,也不会让人飞出姜府就是了。
深深地夜空下,火把闪烁,照亮了杨师爷那双精光汇聚的小眼,他捋着胡须笑着:
“姜老弟你放心,我这批官兵都是见过血的好手,见了贼子保管一刀一个!谁也别想从这道大门迈过去,你就放宽了心高枕而卧吧。”
杨师爷笑眯眯,语气和善,仿佛真的在关心姜员外一府安危,煌煌火光之下,姜员外听明白了,他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带着姜府众人缓缓离开了大门口。
那日之后,姜府就被官兵围住了,每日的食物运输也必须经过官兵搜查,不知道还以为在查什么在逃要犯,总之,姜府被迫沉寂了下来。
与此同时,随着花神祭越发临近,关于花神已有人选的事,也传了出来。
那一日报名的城中女子们满心欢喜地打扮自己,准备才艺,谁知选了几轮下来,竟然只选了十名花神侍女,最后的花神迟迟没有选出来,被选为花神侍女的王家三小姐第一个不愿意了。
对于扬州城的千金小姐们来说,谁能被选为花神,那便是官方认定的第一美人,绝对是一整年里,千金小姐们社交圈的风云人物,备受青年才俊的吹捧,甚至更上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要知道,往年就有那被选中的花神因为美名远扬,入选宫中,成为了尊贵的娘娘呢,一度成为扬州城的美谈,更令各路想要高嫁的千金对于花神之名热衷不已。
而那被选入宫中做娘娘的花神,其实就是王三小姐的姑姑,王三小姐的姑姑十年前成了花神,花神祭一舞,惊艳众人,有那才子特地为她作诗一首,称赞其美貌,这诗传入了京都上任皇帝耳中,于是,本是商户之女的王三小姐姑姑因此一步登天,进宫做了娘娘。
扬州城的王家,也从当年的小商贩,一跃成了扬州城最大的茶商,还是皇商 ,彻底发达了!
后来先皇殡天,那王家姑姑成了太妃,前几日便传讯给扬州城的本家,告知了他们去年刚刚继位的小皇帝,这几日要来扬州城,观看花神祭。
这不巧了吗?这王家三小姐本就是家族中精心培养,准备送进宫的女儿,原来是准备走姑姑的路子,直接进宫,可一听此事,王家当即改了主意。
王家老爷想,以自己女儿的美貌,若是选中了花神,未尝不能复制当年妹妹的路子。
于是王家是铆足了劲要让王三小姐王慧云被选为花神,早就给知府那里送钱打点好了,而王三小姐自恃美貌,也早就把花神之位视为囊中之物。
可谁知,就在准备万全之时,竟然杀出了一个姜望舒,直接内定了花神之位!
这令王家怎么能忍?当即要找知府质问,可这王家如今不过是太妃母家,王家出的这个太妃也就早年受宠,没有皇子皇女傍身,如今自己在宫中也过得不好,所以才想着靠侄女,哪有什么权势呢?
而这扬州城知府则不同,人虽在扬州城,却有个京都大官岳父,当然是不怕王家质问,当天便闭门不见,令杨师爷归还了钱财打发了。
开玩笑,有这通天路在眼前,谁还在乎一个小小皇商?
知府这般作为着实把王家气了个仰倒,他们不敢和知府对着干,却怨恨上了夺走花神之位的姜家二小姐。
此时,王家宅邸内,王三小姐作为倍受重视的姑娘,独自拥有一座绣楼,绣楼内处处雕金画银,各种瓷器古玩,金银珠宝随便地摆放在博古架上,价值千金的珠宝头面更是被主人随手扔到地上,可见这皇商王家的富裕。
“好了,我的乖女儿,别气坏了身子。”
看着女儿摔下手头的红宝石坠金流苏簪,王母也不心疼,她随意地招呼丫鬟收拾起来,这才缓缓走到女儿面前。
王三小姐绣眉紧皱:“娘,我就是难过,凭什么,明明我才是花神,她姜二凭什么?!”
早在姑姑送来了当今圣上的画像后,王慧云便对那个俊逸的少年皇帝一见钟情,而小时候姑姑成为娘娘时的风光场景也给王慧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王慧云早就下定决心要进宫做娘娘,从小苦学各种琴棋诗画,容貌才华,她样样出色,她有自信能夺得皇帝的喜爱。
而这次的花神祭,王三小姐知道皇帝要来后,更是兴奋地几晚都睡不着,她想,这定是上天赐给她的机会,她注定了要当娘娘!
可是,现在这个机会却被那个该死的姜二抢走了!
王小姐狠狠掐着手心,红色的长指甲几乎掐断了也丝毫不觉得疼,因为她此时心里更痛恨:
“她那个姐姐就是个贱人,好不容易自甘下贱,嫁给个纨绔,如今这个妹妹又出来挡我的路!”
当初姜玉颜与她并称为扬州城双姝,甚至姜玉颜还隐隐压她一头,便令王三小姐嫉恨了很久,后来好不容易这个姜玉颜脑子抽了,嫁人了,她王慧云成了千金小姐圈子里的顶层,美名更是比当初的姜玉颜还要远扬,眼看着荣华富贵触手可及,现如今,竟然杀出了一个姜二。
王慧云如何不恨?甚至,曾经对姜玉颜的嫉恨也双倍转移到了姜望舒身上。
“娘,我不甘心,她凭什么?那个姜二长得那么丑,凭什么抢我的花神!”
别人或许没有见过姜望舒的模样,可王慧云是从小与姜玉颜竞争到大,她那个妹妹王慧云也见过几面,至今还对她那张鬼面记忆犹新。
“她脸上那么大一块胎记,那么丑,谁见了不害怕,凭什么做花神?花神的位子明明是我的!”
王夫人虽然没有见过姜望舒,却也打听到,那姜望舒如今不知寻了什么法子,脸上的胎记已经去了,听说美貌不已,才被选中。
王夫人轻轻靠近女儿,扶着女儿的脸面朝镜子,铜镜清晰地倒影出了一张美人面。
“我的娇娇儿,你看看,你长得多美啊,天生就该是做娘娘的命!”
“可是……”
王慧云其实也听说了姜二如今十分貌美的传言,她担忧着:
“我听说,她如今长得还,还算可以,所以知府大人才看中她,娘,我,我真的还有机会吗?”
能被知府大人一眼看中,那姜二如今的容貌只怕不比自己差吧,王慧云用自己浅薄的大脑猜测着。
王夫人冷冷一笑:“我的娇娇儿,你忘了吗?做了花神可还要跳花神祭舞呢,你真以为一个傻子能比得过你从小苦练的舞技?”
“娘可是特意为你请了舞艺大家,你从小勤学苦练,连李大家都称赞不已呢,她一个才学几日的傻子,怎么可能比得过你呢?”
是啊,那姜二早就听说有几分痴傻,从小连正经女学都没上过,更别说舞技了,又怎么能比得过自己呢?
王慧云对着镜子,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
见女儿重新振作,王夫人这才放心,她娇养的贵妇人手轻轻摸索着女儿的脸颊,冰凉的好似毒蛇蠕动。
“等那日,上了台,你只要尽力跳好,那个傻子即使是花神又能如何?还不是我的女儿的陪衬?到那时,该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可是,娘,万一,我是说万一她很有天赋,真的会跳怎么办?”
王夫人冷笑一声:“这点你放心,娘早就安排好了,如今,这扬州城内花神舞跳的好的舞娘,他姜家一个也请不到!”
原来,王夫人在打探到花神内定之事不可改时,她便立刻想到了主意。
自己女儿从小学舞,花神祭舞早就学会,李大家也称赞女儿是舞姿绝美,花神下凡。
而那姜二,一个从没有学过跳舞的傻子,即使舞蹈天分出众又能如何?王夫人早就提前买通了扬州城内擅舞的娘子,保准这五日内,让那姜家找不到一个能教好此舞的师父!
哼哼,到那时,祭台上,她姜二长得再美,也必成为自己女儿的陪衬!
当然,也不是说扬州城内没有能跳此舞的娘子,只是剩下的不过是普通水平,时间又如此短暂,能教出什么好舞呢?
自诩胜券在握的王家母女,不会知道,姜望舒的美貌已经出色到,即使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能令万物为之失色。
而她们更不会知道的是,曾经的姜望舒是被姜国细心培养的国之明月。
传说,明月姬尤为擅舞,一舞乱天下。
即使,此时她失去了前生记忆,那刻入骨髓的绝世舞姬本能,也不会随之消散。
因此,当知府大人随便打发了个舞娘来教授姜望舒舞蹈时,舞娘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