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岱苗
他心里有太多的话要问,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他们两口子牵连,这位女同志是谁……
问题太多,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先问哪个?
门被关上以后,周嘉鹤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不该过来的,万一被我们牵连了,可怎么办。”
周言安扶他坐下,神色平静说道,“父母在受苦,做儿子的不能替你们承担,难道过来看看都不行?”
周嘉鹤也知道自己儿子性子犟,打定主意的事情,那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也就不再说让他划清界限的事情,当年出事的时候,想让他划清界限,他没有同意,现在再提也没有用。
说着就问起周言安这些年的近况。
这两父子的对话,苏姚没有插嘴,她就守在门口,防着有人在门外偷听。透过门上的玻璃向外看,她注意到这周围很多人都在劳动。
劳动的应该肯定是那些改造的学员,到底是有什么活需要在零下的冬天去干,这不就是磋磨人吗。
是。进来的学员都得通过劳动来进行思想上的改造,可那又不是说,这里的学员就不是人了。
她心里叹气,这环境是真的不行,而且周言安他爸六十多岁的人,从前没干过啥重体力工作,之前那几年身体肯定是伤到了,哪里能受得住这种折磨啊。
知道他过得还行,没被他和孩子妈影响到,周嘉鹤才放心。
这才有时间关心儿子带来的这位姑娘,其实身份应该没啥悬念,出现在儿子身边的,大概率就是儿媳妇或者未来儿媳妇,不过以防发生认错身份而尴尬,他问道,“言安,这位女同志是?”
“这是我媳妇。”周言安让她过来。
苏姚笑着跟人打招呼,没有半分的生疏,“爸爸,您好。”
猝不及防地被叫了爸,周嘉鹤呆了一瞬。
儿媳妇第一次叫爸,这是得给改口费的,他的手在衣兜以及裤兜都摸索了一遍,没找到一个钢镚。他这才想起,身上的所有东西在关进监狱之前,都被掏干净了,只除了脸上这副眼镜,还有身上这一身的破衣服。
从监狱被直接送到这里,身上自然不可能有能给儿媳妇的改口费。
这让他有些局促不安。
苏姚又不是因为对方不搭话就冷场的性子,她把自己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我叫苏姚,我父母都是厂里的工人。我跟周言安在九月份结婚领证,当时情况不方便,他就没有征得父母的同意。”
周嘉鹤扶了一下眼镜,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是个好孩子,言安也是个好孩子,是我跟他妈拖累了他,也拖累了你。”
也没什么拖不拖累的,苏姚就说,“咱们能成为一家人,那就是缘分,既然是一家人,那怎么能叫拖累呢,咱们这是同舟共济。”
“再说了,这又不是你们的错,要怪只能怪环境。”她最后那两个字说得很轻,身旁的两人却都听清楚了。
周嘉鹤真是一个非常和气的长辈,他关切地询问苏姚的父母兄弟姐妹,还有她的学习情况。
如果没有这次浩劫,他该是一个好大夫、好学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落魄狼狈。
“因为我跟他妈的缘故,言安是个直脾气,还特别犟,这就需要你多包容。但他从来就没有坏心眼,你们小两口过日子,要是他哪里惹你生气,小苏你就直接说,他会改的。”
然后他又絮絮叨叨地说起跟以前令他怀念的二三事,难免这让他想起了生死未卜的妻子,周嘉鹤不禁红了眼圈,强忍住泪意。
其实周言安脾气挺好的,没说过有惹苏姚不高兴的时候。
夫妻俩之间,如果一定要说一个人包容另一个,那也是周言安包容苏姚种种小毛病。
耳边传来熟悉的军号声,这声音不算陌生,是吃饭号的声音。
苏姚就跟这位说,“您先去吃饭,我们俩去跟外边那两位大哥说上两句话。”
见父亲不动,还在看着他,让周言安想起小时候知道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以后,第一次被带到二叔家里,他也是这样看着父母,生怕被两人抛下。
他于是对周嘉鹤说,“我们暂时不会离开,您放心。”
苏姚说得就更让人放心,就听她说,“我们好容易过来这一趟,肯定要多待上几天再离开。只见上一面就走,那不是亏了。”
周嘉鹤这才放心地离开。
他离开以后,苏姚对着周言安说,“我们把父亲接出来,一起过完这个元宵节,再把他送回来怎么样?”
周言安眼神微动,盯着眼前灵动而狡黠的眼睛,“可以吗?”
苏姚的手在他胸口轻拍了两下,“冲你把姐姐伺候得好,这事姐就给你办了。”
被调戏的大姑娘脸红跟上了登徒子的步伐。
还是找那个帮忙见面的看守,他刚才说了有什么事去隔壁找他。
主要是在整个干校,就只认识那两个人,不找这人也不行。别管这人刚才是为了啥才帮忙,只要愿意帮忙那就行。
看见两人,那大哥便问,“都说完了?”
苏姚点头,“不是到了吃饭的时候,老人家上了岁数,也不能耽误他吃中饭,我们就让他吃饭去了。”
这位点点头,这两口子这么识趣,他也放心了。
“还没问过大哥贵姓?”
“免贵姓徐。”
“那您跟咱那位副总理……”苏姚竖起大拇指暗指那位领导,“是一家子呢。”
同姓里面出了那样一位能人,尽管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他还是挺骄傲的,不过他谦虚地说,“同姓而已,我认识人家,人家未必认得我。”
苏姚摇头,一脸的不认同,“说不准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子呢。”
对面笑得见牙不见眼,苏姚便趁机期期艾艾说,“还有个事,不知道大哥能不能帮忙。”
这位徐大哥立即说,“有话就说,咱不是外人。”
苏姚笑道,“他跟那位好多年没见过了,亲情割舍不断,能不能把那位放出去,一起住几天,过几天我们就把人送回来。”
徐大哥脸上的笑立刻落了下来,开什么玩笑,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这是知识分子改造学习的地方,不是所谓的干部疗养院。
苏姚只当没看见对面人的表情变化,她还维持脸上的笑容不变,“事成之后,肯定会好好感谢大哥的。”至于用什么感谢,那肯定是所有人都爱的钱和票。
那人立刻改口,“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我这人最喜欢有孝心的人,既然妹子你们孝顺,那我就帮你问问。”
他叫苏姚和周言安在办公室等他,他去帮忙问问。
他离开后,周言安有些迟疑地开口,“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能见到一面,他就已经很满足。
苏姚问他,“你爸出来陪你过元宵节,你高兴吗?”
周言安点头。
苏姚捏了捏他的脸,“高兴那就够了,花点钱而已,有点难买我乐意,咱高兴就行,又不是花不起。”
看到面前人的笑脸,周言安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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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二合一◎
这位过来的也算不上什么领导, 就是干部学校中军宣队的一个小头头,小弟们都叫他郑哥。
郑哥的表情自打进来之后就不算太好,想也知道, 这是针对两人这个想把父亲接出来的想法。
这个脸色其实就是表明态度, 我这边不愿意,但是为了给我小弟面子,我还是出来了。
“这位是我们大哥, 你们叫郑哥就行。”
两人叫了一声郑哥, 周言安将自己的军官证递过去, 他说, “想把家里人接出去住上几天, 肯定会把人给送回来的。”
整个把周言安的证件翻看了即便,确认不是伪造的之后, 表情稍霁。
这不只是针对周言安递过去的军官证起了作用, 还有因为他要接出去的人是周嘉鹤。
这人不是跟其他的知识分子一起下放的, 大约在半年前被送到干校来, 送来以后他就接到顶头上司的指示,要稍微照顾一下这人。
其实在周嘉鹤来的这段时间里, 他已经提点过身边的人,对待周嘉鹤要照顾一些。他知道周嘉鹤从前是军医, 其实即便是上头人没有叮嘱过,也不会让他就死在干校里。
不过嘛, 干校里不只他们这一波管理者, 还有一群革命造反派, 和革命群众, 剩下的才是那些要被改造的牛鬼蛇神。
他们军宣队的成员对军医的感情不一样, 可不代表其他的人对军医都有感情。
在这种情况下, 即便是想照顾,也不能太明目张胆。
而周嘉鹤小队的直属领导是革命群众,他们其实不大好插手的。为着老领导说过的话,不让他死在干校里就够了。
而把周嘉鹤搞到干校的那位老友,其实真是好心。想着干校目前在自己手下,不管别人怎么样,至少能叫救命恩人在干校里活得比监狱里轻松一些。
但实际情况永远比想象中的要复杂许多。
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做事永远比想象中的难度更大。
不过知道这是周嘉鹤的家人以后,郑哥的态度好了些。
他点头应道,“可以,不过记得把人给带回来。”
其实人被带出去,就有被带走不送回来的可能性。
但郑哥担心人被带走他没法交代吗,他不担心的。
实在不行就说人没了,死在干校的人不少,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至于责任全部推给革命群众和革命造反派就好了。对于他而言,大概问题就在于没有照顾好上面要照顾的人。但责任又不在他,他说过了,是底下人不好好执行。
而且这位周团长把人给偷偷带走,他要怎么交代。
没有坐火车的介绍信,难不成他要只靠两条腿走回去?
当然他也可以用伪造的介绍信,但是把人带回去以后要怎么样安置人。
他那个位置多少人盯着呢,小错误都不能出,更何况是这种大问题。
就算他把人安置到农村那身边的人老乡看多了一个邻居,难道不会怀疑不会举报。
退一万步讲,他找到了一个深山老林,把人藏在了里面非常成功,没有人发现。
可是自己这边看过他的军官证,干校学员失踪以后,以后完全可以顺着证件上写的部队番号找过去。
也别说军官证也可以伪造,确实可以伪造,可自己这里见过真的,难不成真的假的还分不清楚?
这个计划最终还是失败的,忙了这一通还有可能影响自己,连累家人。这一周团长是有多蠢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是不可能把人给带走的,而想清楚了这一点后,又能卖他一个团长的人情这样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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