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落言笙
翌日,段知珩叫县令传了口信, 萧靖轩则去独自查看平民住所, 福满楼内, 段知珩已经坐了半个时辰,县令才领着人缓慢到来。
“怎的才五人?”他皱着眉问。
县令弯着腰赔笑:“殿下恕罪,微臣一家家上门?,禀明?来意, 直言太子殿下要?见人,不巧的是, 徐老爷摔断了腿, 邹老爷卧床不起?,还有的出门?游玩不在家, 幸而还有这五位老爷。”
段知珩冷眼瞧着, 是否真的摔断了腿卧床不起?还真是有待商榷,分明?就是找借口推脱不见, 想来京城之事已然传遍了各地, 他们此行之目的自?然也分外明?显。
只要?永远称病,能拖多久拖多久,拖不了卖惨耍赖,除非太子敢不顾人言可畏强行逼迫他们, 段知珩抬手?:“坐罢。”
五位富商不敢言语,行了礼便坐在了下首, 段知珩拿起?一旁的茶杯:“宫中带来的龙井, 各位尝尝。”
侍从给各位富商上了茶,富商们有些拘束的拿着杯子, 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太子殿下,皇宫里的贵人,富商们彼此格外拘谨。
段知珩直入主题:“大家不必拘谨,孤此番前来,想必各位能猜的出来,京城流民得到了妥协安置,全国各地却依旧未得到解决,要?想妥善解决,还得仰仗各位。”
他话说的很是沉稳,一举一动带着威压,富商们诚惶诚恐:“殿下如此客气,真是折煞草民了。”
阳栗县也不是所有的富商土地主都抬高租契,压榨工钱,来的几位都是做小本生意的,家中富庶比不过未来的那?些,段知珩也未想为?难他们,只是按制让他们签了租契后便放他们回了家。
萧靖轩则打?扮的很低调的前去视察,他一袭粗布麻衣,上边打?满了补丁,是来的路上问一名?路边百姓换来的,拿他一身绸缎衣袍,那?人身量与他一般高,萧靖轩刚问他时还被当作了脑子不对。
待他真的把衣裳脱下来后,那?汉子才信了几分,换掉衣裳后,那?汉子喜不自?胜的穿着他的衣裳走了。
萧靖轩从翩翩公子变成了接地气的农家大汉,他寻着路线走了半日,到了一家山村,他寻了一处河边,一旁好些妇人在洗衣服,萧靖轩东张西?望拦住了一名?要?去洗衣服的妇人道:“大嫂,来,这?衣服我帮你洗。”
果然,那?大嫂一脸“遇到什?么有大病的人”,随即绕开他继续走,萧靖轩掏出一两碎银,那?大嫂两眼放光,立即把一盆衣服给了他,喜不自?胜的用侧牙咬了一下。
萧靖轩端着盆往河边走,笨拙的、暗戳戳的学着一旁的妇人,拿着棍子拍打?衣服,萧靖轩的到来吸引了河边妇人的注意力,她们全都侧过头来瞧着这?个“稀罕玩意儿。”
瞧着他笨拙的样子,妇人们哈哈笑着,再瞧着他这?般面生又俊俏生了好奇之心,便来主动攀谈:“这?位小哥瞧着面生,你是哪家的?”
萧靖轩方才顺便问了那?妇人是哪家的,对答如流:“我是陈家婶子的远房亲戚,回来探亲。”那?妇人们不疑有他,窃窃私语:“好俊的小哥,陈三娘竟还有这?般亲戚。”
其中一个年岁较大的妇人笑着说:“瞧着就是没干过活儿的,衣服不能这?么洗,把这?个放里边,先搓。”妇人指点着他。
萧靖轩道了谢,状似无意问:“大嫂,我瞧着我家陈叔每日都出门?去做工,你们家也是如此吗?”
那?妇人嘿哟了一声?:“你这?小伙子说话文邹邹的,我跟你说,不只是我们家,全村的都是如此,七八日才能回来一次。”
萧靖轩装作讶然的样子:“不劳作吗?家中莫非全是妇孺?”
妇人叹了一口气:“现在哪还有地去劳作啊,家中为?了活命,汉子们只得去做工,给那?些土财主们劳作,土财主们工钱给的少,汉子们只得没日没夜的干。”
“王家倒是没有去,租了他们的地,那?租金高的哟,再加上田税,还不如去做工。”说起?这?事一旁的妇人们皆摇头叹气,萧靖轩又问:“竟是如此,唉嫂子你们没听说吗,县里来了两位大人,京城来的,专门?来解决此事。”
原以为?妇人们会惊讶一番,谁想到只是纷纷摇头:“大人物又怎样,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等走了又是如此。”
萧靖轩紧紧皱着眉头:“若是上告呢?县令不管吗?”
妇人:“管不了啊,都被花钱封了口收买了,还如何管。”
一个阳栗县尚且如此,更别说其他地方了,萧靖轩意识到事情远比想象的严重了许多,他拍打?完衣服后告别了妇人们往回走,回的路上把盆往那?家人门?口一放便急匆匆继续前行。
陈家妇人察觉到了,来了院子外把地上的盆端了起?来,嘀咕两句:“这?衣服怎么洗成这?样了。”
萧靖轩回了住处把此事禀报了段知珩,段知珩拧着眉头思虑良久:“此事全权交由萧兄你来处理,孤会写信把此地的事上报给陛下。”
萧靖轩:?
等下,交给他?那?你去做甚。
段知珩手?握拳头咳了咳:“此地官商勾结,必要?时候武力镇压,孤得亲卫交由你调遣,想怎么做便放手?去做就好。”这?是放权的意思,萧靖轩闻言感叹太子竟如此信任他。
他严肃的弯腰拱手?:“必不负殿下所托。”
随即他想了想:“那?殿下要?去何处?”
段知珩:“孤有事要?出去几日,很快就回来。”
放权给萧靖轩不单单是信任,也是想要?未来想法子叫他去接周丞相的班,这?样也好辅佐下一任帝王,他也好放心。
夜色深沉,晚风吹走了夏日的炎热,阳栗县的夜晚不似京城般灯火阑珊,完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翻身上马,扭头往官道行去。
寂静的道路上只余飒飒马蹄声?。
萧枝雪回府后萧老爷子给她张罗了一桌子菜,整个萧府形似过年一般热闹,有她爱吃的糖醋鱼,玉米羹,甜酱鸭、蟹酿橙,萧二叔板着脸:“你阿兄忒不靠谱了,竟放容容独自?来。”
萧靖源偷偷的凑到萧枝雪耳边:“完蛋了,我爹今夜就给大哥修书一封,痛骂三页。”
萧枝雪捂着嘴偷笑,忙去转移萧二叔的注意力。
萧家皆不是那?种迂腐的循规蹈矩的世家,规矩什?么的明?白就行,自?家人面前不必做出来。
回来的两三日以往的朋友们知晓她回来了,纷纷递了帖子叫她出门?玩,也有的成了亲不好出来,萧枝雪今日去投壶明?日去打?马球后日又去蹴鞠,忙碌的紧,晚上陪着萧二叔和萧老爷子,其余琐事皆别抛到了脑后。
今夜是月圆之夜,月亮悬挂在空中,萧枝雪开着窗子手?搭在下巴处,一旁放着一碗碎冰沙,浇着西?瓜汁,萧靖源蹦进了院中:“容妹,听说今夜坊市里有有趣儿的玩意儿,去瞧瞧呗。”他凑在窗外。
萧枝雪漫不经心玩着头发:“没兴趣。”这?几日每日忙得很,晚上她只想休息。
萧靖源却神秘说:“你可听说过打?铁花?”
萧枝雪一愣:“听说过,但?未见过。”
萧靖源招手?:“今夜坊市有打?铁花,走去瞧瞧。”
萧枝雪的好奇心被引了起?来,直接从窗户上爬了出来,与萧靖源跑去了坊市。
确实如萧靖源所说,周遭已然挤了许多人,围得如铁桶一般,萧靖燃站在城楼上对着二人招手?,萧枝雪提着裙子噔噔噔的跑了上去,视野极好。
人群熙攘,远处灯火通明?,笛音阵阵,飘渺长?虹,萧枝雪站在楼上静静的等候,蓦地一个身影走了出来,映入眼帘,他穿着窄袖,挽至肘部,薄薄衣衫贴合着高大紧实的身躯。
萧枝雪瞳孔一缩,震惊的瞧着,她觉着自?己好似眼花了一般,晃了晃脑袋,探出了头,伸长?了脖颈,确认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后,呆在了原地。
“那?打?铁的小哥好俊啊。”旁边的姑娘们捂着嘴窃窃私语,指着最中间长?身玉立的男子。
铁水装在柳木凹槽中,段知珩有些紧张,他拿着柳木迅速走到中央,从下方用木棒用力击打?,挽起?衣袖的胳膊迸发出有力的肌肉,流畅线条格外明?显。
霎时间,火花化为?漫天华彩,吹星落雨,碎金迸裂,金光万点,苍穹大地间只余浩瀚瑰丽的金光落雨,宛如被凡人窥得一丝的神迹,转瞬即逝,众人被这?震撼人心的神迹惊的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蓦然间,第二次打?铁花紧随其后,漆黑的夜色中,最中间站着的段知珩宛如神降临人间,冷脸看着这?漫天流光溢彩,透过惊心动魄的星辰,复杂的眸子遥遥望着萧枝雪,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耳边的欢呼声?震得萧枝雪已然什?么都听不到了,铁水温度极高,迸裂在空中落下的一瞬难免沾在了衣服上,灼烧出了些许伤痕,他未顾得上疼痛,只是执着的抬着头望着她,渴求她的原谅。
萧枝雪被一旁的萧靖源摇着,在耳朵边上大喊:“喂,走什?么神啊!”
萧枝雪如梦初醒般回神,摇了摇头,推开了萧靖燃,段知珩瞧着她身旁的男子,与她那?般亲密,蓦地神色一暗。
萧靖源未注意到萧枝雪的脸色猝然冷淡了下来,依旧笑嘻嘻的与她说话,萧枝雪突然说:“我又有累,先回去了。”
“啊?”萧靖源茫然的瞧着萧枝雪,提着裙子就往下走,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怎的好好的离开了?一旁的萧靖燃发觉了:“容容呢?”
萧靖源挠头:“她说有些累,回了府。”
段知珩瞧见萧枝雪离开后,立刻把东西?扔给一旁守着的学徒,匆匆追了上去,众目睽睽下,抓着萧枝雪的手?腕往外走,萧枝雪瞪着眼睛被迫跟上,楼上的几位萧家人目瞪口呆。
萧靖源怒气蓦地窜上了脑袋,竟敢有登徒子当街把自?家妹妹堂而皇之的拽走,气的他大喊:“反了他了,哪个杀千刀的。”
萧靖燃冷着脸厉声?道:“还不赶紧去追。”说着对一旁的侍从说:“护送夫人回府。”然后给了自?家妻子一个安抚的眼神。
徐氏心急推他着:“赶紧去啊,希望小妹没事。”
萧靖源也急忙跟上。
段知珩带着萧枝雪穿过人群,奔走在街上,引来了许多视线,二人走到隐蔽处,萧枝雪挣脱了开来,他怕太过用力会伤着她,便松了手?。
萧枝雪甩开他后冷脸往前走,段知珩拦在她身前低声?说:“我是来道歉的,对不起?,那?日我不该…”还未说完,脸上挨了一巴掌,力道没有那?日的重。
萧枝雪怒目瞪着他,显然是气狠了:“你应是知道的,我不想看见你。”
段知珩低声?说:“我知道,任打?任骂。”
萧枝雪冷笑了一声?,绕过了他:“别跟着我,别来烦我,该干嘛干嘛去。”
段知珩仿佛没听到般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仿佛一只重心的、恹恹的大狗,耷拉着耳朵,昔日的高岭之花早就被打?磨成了一只大型犬,只想追随在她的身后。
二人还在拉扯着,被闻风赶来的萧家二子围住了,萧靖源上来就揪着段知珩的领子,给了他一拳。
此举实在猝不及防,段知珩亦未反应过来,萧枝雪赶紧拦着萧靖源:“三哥别打?了。”
萧靖源却凶狠的吼:“哪儿来的登徒子,没长?眼的东西?,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你轻薄的是谁家的姑娘。”
萧靖燃冷脸道:“报官。”
萧枝雪有些无力:“二哥,别。”
段知珩则捂着脸怔了一会儿,听到她那?声?二哥三哥后,原本被打?的凌冽怒气骤然泄了下来,冷静的说:“都是误会:“二哥、三哥。”
萧靖燃和萧靖源:?
脸皮好厚的厮,萧靖源想冲上来再揍他一拳:“你乱叫什?么呢?”
萧枝雪赶紧拦着他:“冷静,冷静,他姓段。”
“姓段又如何,就能…”萧靖源霎时收敛了怒吼声?,诡异静了片刻,随即有些严肃的说:“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们和平沟通。”
萧靖燃亦讶异一番,段姓,莫不是?随即他询问的视线投给了萧枝雪,得到了讪讪的肯定神色。
他弯腰拱手?:“见过太子殿下。”说着把萧靖源摁了下去:“未认出殿下,方才对殿下不敬,还望殿下恕罪。”
段知珩顶着嘴角硕大的青紫淡淡颔首:“无妨,二位忧心容容,是孤冒犯了。”
萧靖燃有些冒冷汗,一时未察觉他话语里的亲昵,满脑子想着容容何时招惹了太子殿下,不怪他们不知,这?几年萧枝雪在京城里的事,萧闲挑挑拣拣的告诉了他们,关于太子殿下的事并未说明?。
“殿下远道而来,不如去寒舍坐坐?”萧靖燃说,萧靖源自?知犯了错,在一旁装鹌鹑嘀咕:“太子又如何,就能大街上拉姑娘吗?”随后被萧靖燃拧了一把腰,呲牙利嘴的安静如鸡。
萧枝雪刚想替他拒绝,说不必了,段知珩却抢在她出声?前道:“既如此,孤就恭敬不如从命。”说着生怕萧枝雪再出声?,抢先往萧府走去。
萧枝雪垮着脸,萧靖源拼命挤眉弄眼。
第66章 恐惧
寂静的萧府突然热闹了起来, 说是鸡飞狗跳也不为过,阖府上下?都亮起了灯笼,侍婢家?仆们得了信儿进?进?出出的忙碌着, 连已经快要就寝的萧老爷子也穿戴好精神?头儿很足的坐在了大?堂。
萧二叔摸着胡子:“父亲, 这?太?子怎会突临萧府。”他倒是得了消息, 南冠客随太?子殿下?身负重?任被派遣到各地办公,若是南冠客顺道回来瞧瞧,太?子也一同随行那还说得过去。
眼下?南冠客未回来,太?子却猝不及防突然来了, 甚至这?叫萧芒好不忐忑,竟生了莫不是自己?的职务出了什么差错?
萧老爷子也是如此想的, 皱着眉头严肃思索, 他尚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走罢,随我一道出去迎殿下?。”萧老爷子以示恭敬翻出了他的曾经当太?傅时穿过的正?装, 站在外面等待。
原以为会迎来声势浩大?的仪仗, 众人屏息等待,黑夜中, 远远的走来一道人影, 人影身后三?三?两两的跟着几位,萧二叔并未察觉,只是以为过路之人。
直到段知珩走出了阴影,逐渐接近萧府, 萧二叔才看清了对方,他衣袖挽至肘部, 身上各处还有这?被灼烧出来破破烂烂的洞, 露出了里面雪白的中衣,有些滑稽, 脸上顶着嘴角处的破损。
上一篇: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下一篇:望春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