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色与酒
夕雾仅仅依靠着这一缕可有可无的痕迹,居然能够就此看穿眼前繁复大阵的运转轨迹。
尽管她有所顿悟,但此时此刻,她面上却不显分毫——她不想影响到江寒的感悟。
而江寒似乎也并没有在全心全意地勘破眼前的阵法。
他看得出来这座大阵之中的一环是迷魂阵。如果无法在无数条道路之中找到那一条唯一的生路,那么,闯入者将被永永远远地困死在此地,在无数次循环往复中消磨掉自己的意志和寿命。最终,要么死于无处不在的陷阱里,要么不堪受辱自我了断,又或者……疯疯癫癫地游荡于丛林之中,直到生命的尽头。
江寒垂着眸子,将眼底的癫狂神色尽数敛下。
如果……如果他和师姐被困死在迷魂阵之中,从今往后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那么……
思及此,江寒的心脏不由地剧烈跳动了起来。他在为自己突如其来的设想而感到欢欣愉悦。
他的心底甚至在隐隐约约间浮现出了一丝期待之情。
江寒揽着夕雾腰肢的那只手情不自禁地加大了些许力道,似乎是生怕她逃离自己一般。
“江寒。”夕雾忽然轻轻地开口唤了江寒一声。她直接伸出手推了他一把,让他和自己一同离开了原地。
下一刻,他们先前站立着的地方猛然间出现了数道荆棘。若是他们方才稍微慢上一步,恐怕就要被那些荆棘活生生地绞死了。
夕雾抬起眸子看了江寒一眼。她并未开口多言,只是轻飘飘地望着他。
江寒的心跳不禁漏了一拍。
师姐精致无瑕的脸庞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只消用那双似星辰如皓月般璀璨的眸子看他一眼,他便全然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妄念了。
师姐那般信任于他,他却……
江寒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他的眼底已然是一片坚定不移的神色,之前一直闪烁着的绯红色彩悄然褪去。
“师姐,我必定会带你离开此地。”江寒松开了自己那只一直揽着夕雾腰肢的手,转而直接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方才他一时不察,险些连累着师姐与他一同身亡命殒。
可是,师姐没有怪罪于他。
大师姐啊,你可知晓——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我,会让我愈发想要尝试着追逐一下自己心底那可望而不可即的贪婪念想?
江寒不禁在心底苦笑了一声。
————
“怎么?诸位道友是想与我切磋一番吗?”
白郁轻轻地笑了笑。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了面前严阵以待的天一宗众人。
即便自己即将落入被围攻的危险境地,白郁那张冶艳的脸庞之上依然是一片散漫无比的神色。
他慢条斯理地抬起了手。
天一宗的弟子们见白郁有所动作,纷纷警戒起来。他们的手中不约而同地凝结出了道道法印,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出手攻击。
然而,白郁却只是伸手抓住了一片飘然下落的翠绿叶片。
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随意地捏着那片落叶的边缘,白皙的肌肤与苍翠欲滴的绿色交相辉映。
美人摘叶,倒显出一种别样勾人的美感来。
白郁并不在意天一宗众人此时戒备森严的架势。他只是专心致志地打量着自己手中的那枚翠绿落叶,仿佛那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宝一般。
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既然白郁暂时似乎并没有打算出手,他们便不会抢先对他动手。
毕竟天一宗是名门大派,自然不可能太过于咄咄逼人地随意欺压旁人。
但是,他们也没有轻易地放松自己的警惕。毕竟此人着实形迹可疑,他们不得不对其多加防范。
白郁微微敛了敛眸子,他将自己手中的叶片置于唇畔,然后慢慢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一段悠扬又婉转的悦耳旋律自他的唇畔处缓缓奏响。
嫣红的唇瓣轻轻地抿着翠绿的叶片,他精致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是自顾自地吹奏着那枚叶片。
顾陌遥本来还有些担心白郁是想以某种剑走偏锋的方式袭击他们——以叶片奏响乐曲,将音律化为攻击,然后趁他们不备率先出手。
只不过,顾陌遥却并没有发现白郁所吹奏的乐曲之中存在着任何杀气,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段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旋律一般。
桑月则是眉头紧锁地看着白郁。这个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挡了他们的路,现在又自顾自地吹奏着落叶,全然无视了他们。
此人这般目中无人、我行我素,当真是……欺人太甚。
只是桑月既然身为桑家的少主,自然不可能将心底的所思所想全部表现在自己的脸上。
尽管白郁所吹奏的那段乐曲悦耳又动听,但是桑月却丝毫没有心思欣赏。
师姐此时还下落难料、生死未卜,他哪里有闲情逸致去听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在他面前吹奏乐曲?
天一宗的人都十分谨慎。既然白郁的身上不带有杀气,那他们自然不会贸然出手,免得四处树敌。
树大招风。天一宗作为当世第一修仙门派,当然不可能自毁名声——仗势欺人、欺凌弱小可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情。
白郁便安然无恙地吹奏完了整段乐曲。
一曲终了,白郁慢慢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在纤长又浓密的睫羽遮掩之下,细长的蛇瞳一闪而过,看起来颇有些诡谲怪诞的意味。
然而,没有人发现白郁的异样。
此时,那段旋律仍然回荡在树林之中。
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白郁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浅极淡的笑容来。他分明只是轻微地牵动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却让本就绮丽的脸庞更添了几分靡艳的惑人色彩。
这所谓的名门大派……还真是讲究礼节啊。
倒是让他觉得有些无趣了——他还以为,会有人趁着他奏乐之时,出手偷袭于他。
结果,最后他们却任由着他无波无澜地奏完了整段乐曲。
是因为自己的乐曲之中没有杀意吗?
也许,他该教教这群正道中人……什么是先下手为强——如果他们当中有人能够侥幸存活下来的话。
白郁将自己抿在唇瓣之间的那枚叶片以指尖取了下来。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为首的顾陌遥一眼。
白郁当然看得出来,为首的那名白衣男子是他们之中实力最为高强的存在。就连他自己也要忌惮三分。
但是,顾陌遥没有在第一时间出手阻止他,便已经落入了下风。
如今……大局已定。
白郁翻转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用那枚叶片在空中画出了一道圆润的弧线。紧接着,他便准备松开自己的指尖,放任那枚叶片延续之前的轨迹,飘飘然地坠落于地。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郁忽然间听到自己的身后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阁下以落叶吹奏乐曲,却有金声玉振之感,云起雪飞,当真是让人含商咀徵。”
白郁眸光微沉,他回眸望去,只见江寒和夕雾正淡然自若地站在他的身后。
而江寒看了一眼白郁指尖的叶片,颇有些意味深长地开口赞赏道。
白郁心神巨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先前一同坠落于万丈深渊之下的江寒和夕雾,此时竟然还能够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第161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35】 ◇
◎“道友谬赞了。”◎
白郁当然知道那万丈深渊之下横亘着一道极其可怖的罡风阵。数不胜数的砭骨罡风交织勾勒出了一道甚至能够绞灭神魂的玄妙阵法, 足以将所谓的仙人摧身碎首。若是他不慎落入其中,恐怕也将身死道消,最终尸骨无存。
而这亦是白郁没有选择直接跳下万丈深渊去寻找血魔珠的原因——他筹谋多时, 便是为了得到那颗魔族中人趋之若鹜的至宝血魔珠。
只可惜……那道罡风阵实在太过于无解。白郁曾经听闻族中长老讲解过砭骨罡风。那位见多识广的长老推测, 若是能寻得一缕暴戾又猛烈的太一神火,或许能够将罡风灼烧殆尽。
但是, 太一神火那等无上至宝, 又岂是能够被旁人轻易寻得的?就连那位长老自己都不曾见过传闻中的太一神火。
至于与太一神火相对的太一寒水, 据传天一宗内便有一汪以太一寒水凝聚而成的寒潭。只不过,想要擅闯天一宗, 那几乎无异于跳下万丈深渊直面罡风阵, 必定是有去无回。
白郁思索片刻便放弃了从万丈深渊一跃而下的想法——他当然不可能自寻死路。
不过, 他在此地徘徊了许久时日,终于让他找到了另外一条能够取得血魔珠的道路。
在这片树林的深处,连接着一片荆棘交织出的丛林。而荆棘丛林的另外一边, 便是血魔珠所在之地,亦是万丈深渊之下。
白郁尝试过强行闯入那片荆棘丛林。但是当他刚刚想要踏入荆棘之中时,他那极其敏锐的直觉猛烈地爆发开来。他隐隐约约感知到——若是他再往前一步, 恐怕就会被困在一个无比恐怖的阵法里,上天无路, 入地无门。
他不得不另辟蹊径。
譬如……摆下魔族的弑神大阵, 献祭生灵的血肉与神魂, 凭借弑神之力,将那道荆棘丛林之中的繁复大阵撕开一道裂缝, 让他能够趁机从中闯过。
白郁本来还在为祭品发愁, 但是, 既然天一宗的弟子们恰好送上门来, 他便不会错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至于江寒……
白郁到底也是魔族中人,他察觉到血魔珠的魔气似乎因为江寒的到来而不由自主地躁动了起来。
他向来奉行斩草除根的行事作风。面对江寒这个变数,白郁自然要提前将他扼杀,免得徒生事端。
在亲眼目睹江寒和夕雾跳下了万丈深渊之后,白郁便指使兽潮将天一宗的人赶到了树林的深处。
白郁则是靠坐在枝桠之上,等待着他们一点一点地主动踏进这座弑神大阵之中。
方才那片落叶,便是启动弑神大阵的关窍所在。他吹奏落叶,是为了点燃大阵的阵眼。而当那片落叶坠于地面之上的时候,便是大阵启动之时。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寒和夕雾出现了。
白郁活了这么久,自然也算得上是老谋深算。尽管他的心底震惊又诧异,但是他精致的脸上却依然挂着一道从容不迫的浅淡笑意。
几乎在电光石火之间,白郁便发现——血魔珠似乎已经被江寒捷足先登了。
饶是他再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不可避免地僵了脸色。
自己为血魔珠筹谋了许久,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任谁也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
但白郁毕竟还是活了许多年岁的,他仅仅只是失态了一瞬间,很快就将自己脸上的神情调整了回来,又恢复成了一副泰然自若的淡然模样。
成王败寇。
棋差一着,便是他技不如人的缘故。
他不会怨天尤人。
既然江寒炼化了血魔珠,那么,江寒便足以坐上魔族至尊的宝座——这是魔族亘古不变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