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乔且中路
周梨这时候已经将芦州的家书看?完,家里那边一切都好,只是仍旧问着,他们什么时候能?得空回去,今年是不是也不能?一起过年等等?
左右家是家中老小怀念他们了。
抬眼见着阿叶连带着沈窕千珞都来了,便示意她几个都坐下来。
沈窕也会察言观色了,阿叶虽说?她姐姐来信了,可那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所以此刻见到周梨,就急忙问:“是不是我姐姐病得更厉害了?我寄给她的银子,她没收到么?”
花慧那个院子,周梨已经重新买回来了,萝卜崽带着沈窕一起下荷花池,把银子挖了出来,全部都存在了通宝钱庄的柜上,就想叫沈窈在东海宽裕些,任由她去取了看?病抓药的。
但算着时间,还没到那边的账上呢!
周梨不知道怎么说?,只将她姐姐的绝笔书递过去,“也许这对于你姐姐来说?,是件好事情。”
一听她这话,沈窕哪里还不明白?她本能?地想将那信扔出去,喊着闹着说?不信,但是她又十分清楚如今自己是什么情况,于是只咬了咬牙,将那些个眼泪都吞进了肚子里,用?那颤抖着的双手,将信展开。
眼睛温热一片,掉下来的泪水却是冰凉的,一下就将她姐姐沈窈字里行?间的解脱个对她的愧疚给打湿。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蹲下身?抱着膝盖悲伤地哭起来。
千珞和阿叶你看?看?我看?看?你的,终于是上前?一左一右在她身?边蹲下来劝导。
只不过沈窕失去的不止是她姐姐,更是从?今以后,这世间她再没有一个亲人了。这会儿再多的银子对于她来说?也都没用?,整个从?一开始的嚎嚎大哭到后面的无声哭啼。
到了最后,整个人都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叫人极其担心。
周梨见了,叮嘱着千珞,“你晚上同她一起睡,她便是去茅房,你也紧跟着,不要?叫她出事了。”
她这个样子,周梨和白亦初原计划搬回将军府的事情,也只能?往后推迟几天?。
却是没有想到,沈窈的遗书不止是一封,还另外?给那祝子骞也写了一封。
所以隔天?祝子骞就来看?望沈窕。
据寸步不离跟在沈窕身?边的千珞说?,那祝子骞话还挺多的,一个劲儿地说?,还都是劝着沈窕要?好好活下去,她姐姐舍不得花那些银子看?病,就是希望留给她好好生活的。
沈窈呢,也是礼尚往来,也劝他早早放下姐姐,快些听父母之命的话,娶了表妹生个孩子好好过日?子。
反正?都是些积极向上的话,叫周梨这里晓得了,心里还暗暗谢祝子骞一回,心想也许有他的开解,那沈窕应该能?早早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祝子骞要?告辞走的时候,回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哭得泪流满面的沈窕,口吻凄然:“你姐姐真是狠心,她叫我们好好活着,自己去一个人走了。你别?看?她性子那样泼辣,其实她胆子可小了,到了那边一个人也不知道怕不怕?”
阡陌将这话和口气学给周梨,随后感慨道:“实在没有想到,这祝公?子真是个痴情种子,只是可惜造化弄人啊!”
周梨也觉得他和沈窈的确是遗憾,一时不知怎的,想起一个旧事来。当初在芦州的时候,柳相惜也有一个姓祝的朋友,和一个姓温的官家小姐在一起。
也不知如今这姓祝的公?子可是金榜题名,和温小姐如常所愿了?便想这下一次遇到柳相惜,且要?问一问他的。
哪里晓得,今儿一早就得了噩耗,这金牌冰人祝子骞昨夜自缢于家中。
周梨听得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击了一般,毕竟昨日?那个还笑眯眯站在自己面前?说?话,以沈窕姐夫身?份的口吻,将沈窕拜托给自己。
那时候周梨还以为,莫不是祝子骞因为沈窈的离开,终于是决定?将这份感情尘封,从?今以后要?好好过日?子了。
哪里晓得,他选择的却是这样一条路。
下午的时候,祝子骞的母亲来了,她是个干瘦的小个子,眼里再无一丝精明,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极大的悲哀痛苦中。
她是来找沈窕的,周梨有些担心,只亲自领着她去。
不想她见了沈窕,就哭着说?:“我儿子如今已经去了,他素来念着你姐姐,我们做父母的如何不知道?可他是这上京第一冰人,祖上的基业不能?叫他坏了,做的也是那助人喜结良缘的事情,哪里有去拆了人家因缘的道理?所以他爹生气,将你姐姐留给他的东西都烧了个干净,如今只剩下那一封信,也全都打湿了他的眼泪……”
她说?到这里,终于是说?不下去了,只拿两只干瘦的手捂着脸哭。
沈窕呆呆地看?着她,周梨一时也不知沈窕到底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直至隔了好一会儿,沈窕那眼睛珠子才动了一下,哽咽着问她:“那,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祝夫人忽然朝她‘噗通’一声跪下来,“他和你姐姐生不能?同衾,如今人不在了,我也不要?再讲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只想将他们合葬。可是我们夫妻身?老,如何去得了千里之外?的东海?所以只求在你这里给个一二件你姐姐的遗物,送去与他再一处,也叫我这做母亲的,完了他一桩心愿。”
沈窕没有拒绝,“您稍等。”一面擦了眼泪进去翻找,最后拿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藕色旧衣裳,“这是我姐姐以前?在家里时候穿的。”沈窕没有什么嫁妆,所以见着衣裳还好,便给一起收着带到周家来了。
本来也是作为念想的。
祝夫人得了衣裳,只朝她千恩万谢,又对周梨几回鞠躬道谢,方告辞离去。
沈窕没有再像是周梨所担忧的那样,逐渐枯萎凋零,反而擦了眼泪,开始干活。
千珞跑来和周梨说?,“她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天?不亮就爬起来干活,劝也劝不住,还说?要?和你们一起去将军府里,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叫那将军府的人欺负。谁敢朝你们动手,她就敢朝人动刀子,反正?她贱命一条是赔得起的。你说?她这是个什么鬼话?”
周梨却是从?这话外?听出了沈窕并没有真正?地走出来,甚至打算是寻求一个正?常且光明正?大的死?因。
“你去喊她过来。”周梨觉得,如果一个人丧失了活下去的支柱,那么有时候仇恨可能?就是唯一还能?支撑她选择活下来的信念了。
虽然这可能?不是一个好办法,但是如今沈窕的样子,的确让人忧心忡忡。
沈窕很快来了,虽她努力?将自己装扮成走出悲痛的样子,可眼底的难过哀伤,仍旧是怎么都掩不住的。
周梨将千珞打发了出去,只留了沈窕一个人在跟前?,这才缓缓地说?道:“你姐姐嫁到王家,的确是你父亲造成的缘由,但这不是要?你姐姐性命的主要?原因。”
沈窕此刻像是对于这些,似乎都不在乎了一般,只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她都病死?了,姓王的那也快断气了。”
口中的她,则是已经早死?在了牢里的花慧。
却听周梨说?:“王家那个自来贪花好色,见着了个美貌的姑娘,嘴上多是不尊重。他对那长庆伯爵府的何婉音出言不逊,那也不是个原意吃这亏的主,再说?整个天?香阁都是人家的,就地找人,染了这脏病去勾引他。”
周梨说?到这里,那沈窕忽然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珠子在眼眶里剧烈地颤动着,回想起了花慧留的那万两白银,“所以,所以那银子就是这样来的?”
周梨颔首,“我本不打算与你说?,就是怕你去找她报仇,可这等于蜉蝣撼树,反而连你自己性命都丢了。”说?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我也不是非要?替花慧洗清什么,她左右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这真正?叫你姐染病的,到底是王家那个败家子和何姑娘,他们俩的恩仇,白白牵连了两条性命在里头。”
可现在的沈窕听了这些话,两只眼睛红红的,脸却气得发白,浑身?颤抖着,“所以,是那个表里不如一的何婉音?”如果姐姐不染病,一切都皆有可能?,过几年她再无子,或是都不要?过几年,爹一死?,王家就会将她休了,叫她得个自由身?的。
即便是不能?同祝大哥在一起,但往后少了这男人的磋磨,姐姐那样聪明厉害,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她此刻满心就是要?去杀了那何婉音的冲动。
但她大概是成长了,很快就冷静下来,感激地看?着周梨:“姑娘,我晓得了,我会好好地活下来,也晓得您的用?意了。我也会替姐姐报仇,现在不行?,但不代表将来。”
那花尚无百日?红,难道是人呢!不信何婉音会一辈子都这样,不会露出马脚来。天?香阁么?难怪长庆伯爵府在她的手里后,一日?比一日?还要?蒸蒸日?上,原来这花的银钱,都是叫姑娘们拿皮肉换来的?
周梨对上她坚强又坚定?的目光,“当下,以活下来为目的,旁的倒是次要?的,反正?人生很长,你还能?做很多事情,我
也不会去阻止你。只不过现在的你还小,不要?着急这些事情。”
这话,也许沈窕真的听进去了,她没有像是此前?那样盲目地干活了,而是开始找萝卜崽,她竟然要?学武。
她学武做什么,周梨心里最有数。不过她愿意吃这份苦,就算是以报仇为目的,但学了这身?武功在身?上,将来对她一个姑娘家,总是有利无害的。
但是萝卜崽那身?功夫是找韩玉真学来的,多是以内家为主,便劝她同殷十三娘学。
就看?殷十三娘愿不愿意收徒弟了。
但是出乎意料,殷十三娘没收沈窕做徒弟,却认作了干女儿。
也是,两个孤家寡人,做母女也使得。
做这个见证人,周梨乐得其成的,也打算明日?白亦初沐休,搬进将军府。
令人激动的宅斗生活,便就要?开始了。只不过不知道是像话本子里所写的那样鸡飞狗跳,或是几个女人为了争一个男人宠爱的粉红旋涡,又或许是要?命的明刀暗箭。
第72章
将军府这里, 早就已经将当初霍轻舟夫妻所居住的?北院给收拾出来了。
其实事实上?霍轻舟作为嫡子?,居住的?应该是位置和环境都相对最好的?南院。但是随着老将军夫人的去世,覃氏这个?有着些许头脑的?年轻丫鬟后来居上?, 她所出的霍南民也变成了嫡子。
所以当霍琅玉将幼弟霍轻舟接到将军府抚养,最好的?南院成?为霍南民的?居住之地,也成?了理所应当的?的?事。
而北院其实多年来都处于一种长久荒废中的?状态中, 霍轻舟年少之时,居住在公孙府,后来上?了战场,更是鲜少回来,也就是成婚那时候来住过一段时间。
眼下院子?虽是打理过了杂草,也换了窗纱帐子?,但多年没有人居住的?地方?, 总是因为没有人气而充满了一种奇怪的?腐朽味道。
那些小覃氏在覃氏授意下置办的?大红大绿的?床单被?褥铺在已经?脱漆了的?床榻上?, 就好像是白骨套上?新衣,在这陈设简单而显得?空旷的?院子?里,给人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周梨和白亦初只带来了两个?包袱,身后跟着韩玉真殷十三?娘,丫鬟有阿叶和千珞。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两人本身都是那种往人群一站,就显得?鹤立鸡群,身上?的?气势优雅又高贵, 那这单薄的?队伍, 会像是一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满府的?主子?或是仆从,都清楚地知道这个?府邸并不欢迎他?们的?到来,但却同样掩不住他?们对于周梨这个?村姑的?好奇心, 她到底是有着怎么样的?本事,或是本身就是山里修炼出来的?狐狸精, 能叫大名鼎鼎骁勇善战的?霍轻舟的?儿子?为她心甘情愿做一个?赘婿。
如果这白亦初一无?是处就算了,可是他?文武双全,听说完美地继承了他?父亲霍轻舟的?一切优点。
所以从周梨他?们跨进这将军府的?大门,一直到北院,一路上?从那被?暴雨打得?面目全非的?各种花枝树丛后面,藏了许多双充满好奇的?眼睛。
小姐姨娘们却是算沉得?住气的?,和覃氏一样穿着整齐又正式,都依次排列坐在厅里,等着周梨和白亦初他?们来给覃氏这个?老祖母磕头认祖。
但是不巧啊,周梨他?们才跨入北院,还没将这荒芜的?北院熟悉,原本万里无?云的?艳阳天,忽然从天边蔓延出一些黑云,以一种极其凶猛的?速度,顷刻间就布满了整个?上?空。
随后属于夏至的?滂沱大雨就砸落下来了。
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收了伞,朝着厅里匆匆进去,已经?被?雨水打湿了的?鞋子?在门廊留下一串脚印。
覃氏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不管对谁的?不满或是不屑,都已经?习惯发泄在了马氏这个?她十分不满意的?媳妇身上?,“他?们从乡下来不懂规矩?你这个?做婶婶的?难道不晓得?提点一二?就叫这么一大家子?等着他?们。”
但是她话音才落,小丫头就进来诚惶诚恐地禀着,“老太太,北院那边说下了雨,就不过来了,叫大家散了。”
“混账!”老太太的?不快的?怒骂声和她袖子?掀翻的?茶杯一起在寂静的?大厅里响起来,但在外面强烈的?雨势下,显得?很是渺小。
小覃氏细长的?眼睛看着外面的?大雨,充满了担忧,“前几?日哪天不是好日子?不是好天气?他?们非要挑了今天,到底是存心还是有意的?。”说着,只看朝那眉眼间阴郁苦气横结的?马氏:“姐姐,人是你去请的?,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大喜的?乔迁日子?啊,又是风又是雨。”
白亦初和周梨没有来,覃氏准备的?那一套又一套的?下脸方?式今日是卖弄不出去了。她此刻本就满腹的?怒火,听到小覃氏的?提醒,又将满腔怒火都转移到了马氏的?身上?,“你倒是说话啊?哑巴了么?他?们小辈子?不懂得?,难道你一个?活了半辈子?的?人,还不晓得?要避着些么?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是要毁在你一个?女人的?手里了。”
然后覃氏就毫无?预兆地哭起来了,用那戴满了宝石戒指的?手拍打着自己的?大腿,“老天爷啊,我?霍家这是怎么了?都说娶妻要娶贤,这娶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在场的?众人,不管是马氏的?一双嫡亲儿女,或是旁的?姨娘庶子?庶女们,对于当下的?画面,那是再熟悉不过了。
但是仍旧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大家都十分清楚覃氏这个?老太太的?秉性,只要有人承担了这个?怒火,他?们是不会轻易站出来的?。
马氏垂着头,她已经?无?力反驳了。但是现在奇怪的?是,她没有去憎恨白亦初和周梨是否故意挑选了这么个?暴雨的?日子?乔迁进来,而是失望地看着自己那丰腴且满脸油光的?儿子?正兴致盎然地啃着梨子?,女儿慵懒地托着下巴玩她的?手绢。
这本该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最亲密的?两个?人,却以一种陌生人的?姿态和那些下贱的?妾室和庶子?女们一样冷眼旁观,或许还在心里嗤笑?自己的?无?能。
她忽然有些绷不住,倏地起身,捂着脸哭着跑出去了,直径钻进了雨幕里,身后的?丫鬟婆子?急忙撑伞追去,一边追一边喊:“夫人,等等,等等!”
覃氏满脸的?愕然,显然没有想到马氏居然没有跟自己告安就自己跑了,这极大的?引起了她的?不满,一张涂抹着厚厚脂粉满是皱纹的?脸,皱成?了一团,嘴里骂了
起来,还叫那些丫鬟婆子?不许去追,“都给我?站住,叫她去,难不成?还能叫一场雨给淋死?了?”
再看着这满厅一张张脸,觉得?厌烦不已,只挥着手:“散了散了,都散了去!”
比起这边的?人仰马翻,北院里也不太安静。阿叶看着这些个?俗不可耐的?大红大绿床单帐子?,整个?布置得?庸俗又丑陋,甚至给了人一种那勾栏院里才有的?感觉。
她气得?将那些帐子?床单都拆了下来,“我?就晓得?这些人一肚子?的?坏水,亏得?姑娘早就做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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