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疏
爱立忽然想起来问他道:“我听家属院里的周家嫂子说,安少原也在这住着,他和你一起回来的吗?”
谢林森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是,就在这层楼,他情况又要更差些,我听小杰和刘狄说,他母亲和妻子这次都过来了,不知道现在状况怎么样了。”
正说着,就听到有人敲门,爱立忙起身去开,猝不及防地发现门外站着的是杨冬青,门内和门外的人同时都愣住了。
杨冬青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举起的手半晌都没有放下来,看着沈爱立,一时都反应不过来,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沈爱立。
她不是在汉城吗?
沈爱立虽然早知道她在这边,也没有想过她会到森哥这里来,以为俩人最多在路上遇见,还隔得远远的那种,这种近距离的接触,让她也有些不自在。
谢林森见她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动的,朝她喊道:“爱立,怎么了,是谁啊?”
爱立忙后退一步,让了开来,谢林森就看见了杨冬青来,立即就明白了爱立的反常,不由有些皱眉。
不知道杨冬青来找他做什么?
杨冬青觉得自己的腿像是僵住了,迈不动步子。听到谢林森的声音,知道人这会儿醒着,自己来的正是时候。
她这一次要是退出去,下回过来更不好开口,所以虽然沈爱立的存在,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还是硬着头皮进来了。
到了谢林森病床前,言辞诚恳地道:“谢连长,我是特地过来谢谢你的,我们少原的命,要不是你这次拉一把,怕是就丢在战场上了。”
谢林森微微皱眉,到底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道:“不用,我们是战友,要是我遇到危险,安连长也会伸出援手,这是我们部队内部的事,你不用说谢谢。”
他将他的举动定义为军人的职责,也希望杨冬青能听明白,他并不是看在和安少原的私交上。
但是杨冬青没有当过兵,她理解不了,这种能为对方豁出命的行为,仅仅只是因为军人的职责,而不是出于私谊。所以即使谢林森这样说,她仍旧说出了自己酝酿了许久的话。
“谢连长,我们少原这回伤的特别重,医生说即使恢复了,也不能再训练了。”说到这里,眼泪就掉了出来,忙抬手抹掉。
又接着道:“他这情况,我听说转业是必然的,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这里头的门道,他又刚醒来,一天里多数时候都是昏睡着的,我想请谢连长这边帮帮忙,我这一年多都不在这边,也不知道他和谁走得近些,但我想,您和他毕竟有过命的交情,所以就厚着脸皮来求您。”
她这话说得委婉,但是仍站在门口的沈爱立听明白了,这是求森哥给安少原操作一下转业的事。
操作什么?那想来就是单位问题了。
这是森哥的私事,她没有插嘴,相反地正准备出去,让他们俩人谈,不想刚刚抬脚,就被森哥喊住了。
“爱立,你过来。”
爱立愣了些,到底走了过去,“哥,你要喝水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谢林森摇摇头,指着她和杨冬青道:“杨同志,不知道你听到没?她喊我哥,我救安少原是因为身上的这身军装,而脱下军装,我是她的哥哥,我不可能和你们夫妻俩有任何私下的交谊。”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平平淡淡地,似乎不过在陈述一件事实而已,而杨冬青却像是被人猛扇了两下嘴巴子,一张脸通红,但是她今天已经当着沈爱立的面和谢林森开口了,就不怕把姿态放得更低一点。
眼里噙着泪道:“谢同志,我为我曾经的行为,向爱立道歉,”说到这里,吸了吸鼻子,有些艰难地开口道:“爱立,你也是知道的,我家里那情况,当时我也是迫不得已,以前在你家的时候,我也是把你当妹妹看的,我们从没有红过脸,说过一句恶语。当初离开俊平,是我不对,是我没有控制住自己对少原的感情,是我不要脸,是我……”
沈爱立听得头皮发麻,忙打断道:“你不要再说,这些事都过去了,我们两家都交接清楚了,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你的内心挣扎,实不相瞒,我觉得挺恶心的。”
又有些好奇地问她道:“你自己不觉得吗?”
杨冬青在老家种了一年的地,再次实实在在地感受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过得是什么日子,她唯一的盼头,就是熬这一年,等少原回来探亲,她怀上一个孩子就好了,钱伍花不可能还让她下地干活。
每次被太阳晒得头昏眼晕.被汗水淹渍的皮肤都疼的时候,她就安慰自己,这一切不过是暂时的,她的日子迟早会好起来,少原在部队里发展得那么好,说不准能做到团职干部,往上再走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现在,少原要转业了,她自己搭建的海市蜃楼,眼看就要消失在雾里面,她最后的努力,就是争取让少原转到一个好的工作岗位上去。
不切实际的一点脸面问题,在切实的生活压力面前,是不值一提的,杨冬青这一回果断地选择弯腰,力所能及地为自己的生活,做最后的争取。
所以,面对沈爱立的嘲讽,她仍旧无动于衷,而是坚持和谢林森道:“谢连长,听说你老家是京市的,可能不知道农村里生活的苦和难,少原这回又伤的这么重,以后可能都要好好休养,你们是同一战壕里出来的战友,他落到如今的境地,也是保家卫国的结果,但是这里头的人太多了,好的单位不一定会轮到他,你们当军人的有大爱,自然也有小爱,恳请您帮帮忙!”
她又是战友,又是保家卫国的,几个帽子一扣下来,这时候谢林森要是还不同意,连沈爱立都觉得,森哥怕是不想同意都不行。
站在房门口半天的曲小杰,听到杨冬青提他们老大的老家是京市的,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杨冬青不去找吕连长.高指导员他们,明明他听说杨冬青和这两家走得挺近的,敢情是打听到了他们老大的背景。
知道这事,他们老大要是帮忙,能给解决,这就是特地来找他们老大的。
心里都不由感叹,这杨冬青还真会钻营,他们老大是京市谢首长家的儿子,还是这一次,他家里又是电话.又是电报的来问政委他的情况,他才知道。
谁能想到和他们一群人挤在宿舍里,同吃同住的谢林森,会是谢首长的儿子?
他知道这事以后,第一反应就是问老大,就谢家这情况,难道还缺一瓶辣椒酱吗?为什么一瓶辣椒酱都看得像宝一样,不肯给他多吃两口,比他还像穷苦出生的。
此时曲小杰见里面一阵沉默,立即拿着俩个洗好的饭盒就走了进去,和杨冬青道:“杨同志,你这就是难为我们连长了,这一回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残兵,哪一个不是我们的战友?哪一个我们连长不想帮?可部队不是我们连长家的啊,再说,要是他真去为安连长的事,去找领导求情,难道不是也减少了其他战友的机会?”
见杨冬青要说话,忙接着道:“杨同志,你要相信部队,定然会公平地安排转业的事,要是不公平,你回头再去找政委说一说,可比我们连长出面要好!”
杨冬青对上谢林森,是求人的姿态,身段放得再低,她都无所谓,可是让她和曲小杰这样的小兵,论长短,她却做不出来了。
一时嘴巴像打结一样,说不出话来。
爱立微微松了口气,知道森哥不必为这事为难了。
却不想,在这时候,谢林森忽然淡淡地开口道:“不管帮不帮的上,我都不会帮忙,你伤害过我妹妹,我无法摒弃前嫌。”
沈爱立怔怔地看着森哥,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直白地和杨冬青说。
杨冬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谢林森的病房里出来的,又不愿意回安少原的房间里去,一个人在走廊的座椅上,坐了许久,还是钱伍花发现她上个厕所,半天没回来,怕出了什么事,出来找她,才发现她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发呆。
皱着眉走过去问道:“冬青,你怎么在这坐着?我不是让你快点回来,我要回家属院给少原拿换洗的衣服吗?”
和她嘀咕道:“这下午太阳真好,天也不怎么冷,你赶紧给他擦洗一下,都这么久了,他身上都是一股味儿了,你自己男人你不心疼吗?你怎么在这磨叽呢?”
听到儿子出事以后,钱伍花对这个儿媳就一直有几分提防心理,这俩天她总觉得儿媳有点不对劲,又说不出来是哪里,见她还愣怔着,轻声问道:“冬青,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杨冬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婆婆,就见她面色冷冷的,一双眼睛锐利地看着她,带着几分审视,心里不由一惊,知道婆婆是以为她动了什么心思,忙道:“妈妈,你想什么呢,我是在愁少原转业的事,我刚去求了谢连长,他那边说也帮不上忙,我这不心里烦着,没敢回去,怕让少原看出来。”
听是这事,钱伍花淡道:“这事你愁什么,部队里自然有安排,少原这次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部队不会亏了咱少原,这也不是你操心的事,你把少原照顾好就行。”
杨冬青就知道这个婆婆说不通,婆婆在农村里待了一辈子,一点见识都没有,她要是和沈玉兰提这事,沈玉兰定然是立马就知道这里头的门道。
有些有气无力地道:“好,妈妈,是我多想了,我现在回去看着少原,你回家拿衣服吧。”
她这不想多说的态度,让钱伍花立即不满起来,皱着眉道:“我们庄稼人,什么日子过不了,冬青,你别动那些花花肠子,给我们少原脸上抹黑,这事你问少原,他肯定也说听组织的安排。”
钱伍花觉悟很高,她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她家少原连命都可以为国家牺牲,难道还会为了多几块钱少几块钱的事,而让部队为难吗?
杨冬青头都大了起来,完全不想再多说一句,“妈,是我错了,是我犯了左性,您别气。”
钱伍花语重心长地道:“咱有手有脚的,不怕日子过不好,我一个寡妇都能拉扯大俩个孩子,你们年轻小夫妻,只要齐心,日子总是会越过越好。”
钱伍花说这话完全是出于好心,她虽然不喜欢杨冬青,到底这人现在是他家少原的媳妇,也希望俩人把日子过好。
但是听在杨冬青耳朵里,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认为婆婆在嘲讽她,好日子过惯了,过不了苦日子!
饶是杨冬青不想承认,心里却也明白,她就是在沈家的日子过得太好了,完全接受不了再回杨家村种地的落差。
越发决定,少原转业的事一定要好好操作一下,趁着现在人还在部队里,还能找人帮忙,等回去以后,那真是求人都找不到人!
第159章
杨冬青一走,爱立就和谢林森道:“哥,你不要因为我得罪人,你和安少原毕竟是战友,又是一个战壕里出来的,你做的太明显,后头人家说你不讲情分。”
谢林森不以为意地道:“我本来和他就没有什么情分。”
曲小杰也帮腔道:“我们连长本来就瞧不上他们夫妻俩,能不计前嫌在战场上救他,已经是够仗义了,这杨冬青来了两回,嘴头上都说感谢,我看她连一颗糖也没请我们连长吃。”
他没好意思说,先前沈同志没来的时候,一到饭点,他经过安少原的病房,不是闻到排骨汤的香味,就是鸡汤的香味,而他们老大就吃医院食堂里的饭,那饭菜一眼看着就清汤寡水的,他都有些心疼,塞了钱给医院食堂的师傅,给老大单独炖了一份排骨汤。
那杨冬青要真是感谢,俩个人一层楼住着,杨冬青一碗都不能送过来吗?
倒好意思来求他们老大,管安少原转业的事来,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好意思开的口。
杨冬青的为人,沈爱立也知道,见森哥和曲小杰都这么说,也就没有再提,问他们道:“安少原怎么就要转业啊?伤到哪里了啊?”
谢林森淡道:“最主要的是伤了腿,医生说会瘸。”
这话一出来,爱立就觉得不可思议来,和他道:“她和我哥离婚,也是因为医生说我哥会瘸。”
曲小杰立即笑道:“我听说,沈同志你哥后来没瘸?”
爱立笑道:“是,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一点儿看不出来,基本生活也没有问题,就是还不敢剧烈运动。”她哥以前喜欢打球,现在还不敢打,在信里和她说,有时候觉得还能感受到夏天炙热的太阳,都觉得庆幸。
杨冬青的离弃,对她哥来说,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摘了帽子以后,她哥性格也开朗很多,在单位里搞得有声有色的,经常参加单位里的各种活动,有时候他写的稿子上了报纸,也会寄来一份给她看。
曲小杰笑道:“那杨同志真是鸡飞蛋打,倒白白来祸害了安连长。”不然,安少原稳扎稳当的,这次是会去京市进修,回来升副营长,以后还不知道能爬到哪个位置呢!
而不会是像现在这样,被迫转业。
谢林森瞪了曲小杰一样,曲小杰立即会意,“知道了,老大,是我乱说话。”
正聊着,部队里的郑政委带着人过来看望谢林森,见到有女同志在,笑问道:“林森,这是家属吗?”
谢林森笑道:“政委,这是我妹妹,特地来看望我的。”
郑政委立即和沈爱立握手,说谢林森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出色,感谢她们家属对部队工作的支持,又问她这回过来,食宿和经济上有没有什么困难,说部队可以提供帮助。
沈爱立忙谢过,笑道:“感谢领导对我们的关心,目前一切都好,尚不需要麻烦部队,谢谢您的好意。”
郑政委笑道:“林森,虽然咱们一直强调要有思想觉悟,但是该提要求的时候,还是得提啊,你们为人民为国家出生入死,生活上的小问题,我们商量商量着来解决。”
谢林森也说没有什么困难,郑政委才没有再提,嘱咐他好好休养,等康复以后,他还要担负更重的担子。
等郑政委他们去了下一个病房,曲小杰才回身问谢林森道:“老大,郑政委这意思,是不是回头要给你升一级啊?俗话不都说,职位越高,担子越重?”
谢林森摇头道:“不清楚,这一次安少原牺牲得更大一些。”
曲小杰却觉得,安少原转业的事是注定的,就算牺牲再大,和他们连长也不在同一个起跑线了。
想到这里,忽然开口道:“老大,你说一会儿杨同志要是听郑政委问她们有没有困难,她会不会提转业的事?”
谢林森和爱立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来,有这种可能性。
果然,等郑政委问杨冬青和钱伍花有没有什么生活上的困难,钱伍花正准备摇头,就听儿媳开口道:“政委,我们少原这回是不是真得要转业了啊?我们一家都指着他过日子,他现在这身体怕是做不来重些的活,您看……”
这话一出来,病床上的安少原就变了脸色,语气有些严厉地喊了一声:“冬青!”
郑政委忙道:“少原是我们的好同志,这回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在政策和待遇上肯定都会给出一定的补偿,还请家属同志们放心!”
安少原立即面色通红,忙道:“政委,我服从组织安排,绝无异议!”
钱伍花也道:“是,政委,少原的意思,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想法。我儿媳没怎么出过村,不懂事儿,您别当真,少原一直和我说把部队当家,领导和战友们都很照顾他,他有幸能穿上这身军装,是党和人民对他的信任,这次多少孩子没能平安回来,我们少原能活着回来,就算有什么困难,我们家属都可以克服。”
安少原母亲这一番话,让在场的部队领导都侧目,郑政委握着她的手道:“嫂子,人民群众中正是有像您这样的人,才给我们部队送来这许多优秀的子弟兵,您放心,少原的事,我们定然会好好安排。”
最后这一句话,让杨冬青心里定了一些。
等人走了,钱伍花回家属院给儿子拿换洗的衣服,安少原在病床上闭目养神,杨冬青轻轻喊了两声:“少原!”
安少原似乎都没听见,杨冬青知道他可能是有些怪她。
等婆婆拿了衣服过来,杨冬青就用热水给丈夫擦拭身体,这时候安少原是醒着的,趁着钱伍花去上卫生间门的功夫,杨冬青把她的想法和他提了提,末了道:“少原,咱们现在还在部队里,人在情分还在,我想着关于你转业的事,再找人帮忙看看,要是能调到一个你擅长的.合适的岗位上去,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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