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提子多肉
唇间无声溢出两个字:“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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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距盛阳城并不远,只有二十里的距离,骑马疾驰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只是皇后身份尊贵,仪仗威严有序,清晨从盛阳出发,走走歇歇,直到下午时分才抵达万云寺。
自皇后定下出行之日,便有专人去万云寺打点各项事宜。好在皇后时常来访,一切物品都是现成的,只要彻底清洗打扫即可。
待皇后凤仪抵达万云寺大门时,万云寺早就将无关人清除,只留主持方丈率众弟子在门外候着。
佛教乃出世宗教,出家人不占染红尘,讲求无君无父,六根清净。
方丈将皇后迎进寺中香客休息之处,略坐了坐,陪皇后喝了一杯茶,聊了几句佛理,自觉礼数尽到之后,便带着一众僧人退下,只让比丘尼带皇后和长乐公主去上寺休息。
万云寺是宋国第一大寺庙,香火极盛,下寺为寺,上寺为庵。如今就在上寺辟出一座单独院落,为皇后和公主专门住所。
这里当然不能和富丽堂皇的皇宫相比,不过胜在清幽安静,小院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具装饰亦十分简洁,院中栽着一颗枝繁叶茂的樟树,粗壮枝桠上竟还挂着一个简易的秋千。
宋宛儿自出生便居住于皇宫之中,起居奢靡,等级森严。如今到了这万云寺,只觉得一切都很新鲜,自重生之后的一直郁结的心事都消散不少。
母女二人用过全素的晚膳之后,宋宛儿知道母后每日晚膳后都要有半个时辰诵经的时间,便告辞出来。
山中的夜晚要比城中凉,空气清新凌冽。
宋宛儿独自坐在秋千上悠悠荡荡,回想着今日见到赵奉安的情景。
早上见到他后,皇后在路上曾细细询问过,她了解自己女儿,知她性子乐观积极,很少会如此明显厌恶一个人。
只是宋宛儿不愿多谈论,只说此人行为孟浪,看样子就是个心机深重的,自己十分不喜。
皇后见宛儿态度坚决,而且这人行事的确有些乖张,也就当他是个爱慕宛儿的登徒子,自己女儿不乐意,谁还敢强迫她不成?于是便抛之脑后。
宋宛儿不愿让母后担心,面上云淡风轻的,心中却一直在思量着情势。
恨他吗?当然是恨!
她想过告诉父皇赵奉安的真实身份,可这务必要揭开二十年前,父皇不愿提及的不堪往事。而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那样的父皇。
而且此刻,赵奉安刚刚到达盛阳,还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很难将他定罪。
这一世,自己对赵奉安的动机洞若观火,而他却蒙在鼓里,加上此时他不过是羸弱赵国的质子,无权无势,此刻他在盛阳定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宋宛儿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
只是,以宋宛儿对他的了解,赵奉安绝不会放弃复仇,他为人心机极深,今早来接近自己不成,必然还有别的计划。
必须要掌控他的行动,以防后患。
宋宛儿思忖片刻,出声叫道:“霍念!”
片刻后,霍念无声无息出现在樟树下,一身黑色劲装仿佛是要融入背后的夜色。他并不是从院门进来,应该之前便隐在周围,随时等待公主的叫唤。
“从今日起,你派人去盯着赵国质子赵奉安,他有任何异常举动,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要及时来告诉我。”宋宛儿吩咐道。
“是。”霍念也不问原因,简明回答,便要转身退下。
“等等……”宋宛儿重新出声。
霍念定住脚步,继续等待公主吩咐。
宋宛儿却又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声音有些低沉,不似往日娇俏,在夜风中柔和清晰:“你以后出去行动时,一切要多加小心。任务完不成,也没什么要紧,只要尽力就好。遇到什么难题,要跟我说,记住了吗?”
之前宋宛儿只觉得一切理所应当,可经过上一世霍念被重伤,如今便知道霍念的沉默可靠是多么珍贵。
听到公主这些话,霍念亦愣住了。
他是公主的暗卫,自幼便被教导,他的使命就是护着公主周全,并且完成公主的任务,自己安危都是次要,更别提情绪。
霍念不懂表达,静默片刻,他抱拳深深行礼,一字一句说道:“卑职记下了……多谢公主。”
待霍念离开,宋宛儿仰头看向墨蓝色夜空,嵌着一弯月牙,静谧深邃,她唇角亦渐渐弯起。
重生一世,一切错误都可以改正,一切遗憾都可以弥补,当真没有比这更欣慰的事了。
至于赵奉安,上一世所有的纠缠亏欠,这一世她要从他身上一件件都取回来。
宋宛儿本来就是积极乐观的性子,此时头顶是无尽苍穹,耳边是寂静旷野之声,心中豁朗得不得了。
她脚上一用力,秋千荡了起来,清凉的风吹拂面颊,裙摆亦荡出层层波纹。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前菜,吼吼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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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东风寒
皇后在万云寺住了几日, 整天静坐诵经,要么就是和方丈请教佛理。
难得的是,一向活泼好动的宋宛儿竟也坐得住, 每日只是陪着母后。
皇后心中有些诧异, 她总觉得女儿自前几日说身体不舒服起,性子便有些不同,沉静了许多。
这日用完早膳,皇后照例在院后的花圃中散步,宛儿在一旁陪同。
皇后扶着女儿手臂,关切问道:“宛儿,你这几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啊。”宋宛儿笑着回应, “母后怎么如此说?”
“看你每日陪我每日礼佛诵经,也没有不耐烦, 倒是跟以前有些不同。”皇后探究看着女儿。
当然会不同,毕竟多活了一世,又怎么能如原来一般天真?
宋宛儿心中默默想着, 面上却不显, 故意娇嗔说道:“女儿每日陪着母后,怎么母后还要唠叨我?”
见女儿还是往日那娇憨的模样, 皇后拍了拍女儿手臂, 宠溺笑着说道:“没唠叨你,就怕你整日陪我诵经无聊。今日我要静坐, 你别跟着我了, 出去逛逛吧。”
宋宛儿歪头想了想, 说到:“也好, 我正想去万云寺下寺里烧柱香, 给父皇和母后祈福呢。”
“好。”皇后想让女儿出去散散心, 不过又嘱咐道:“万云寺里人多杂乱,你叫景图跟着你。”
“知道了,母后,放心吧。我晚上回来陪母后一起用晚膳。”宋宛儿笑着答应下来。
将母后送至佛堂,宋宛儿叫上锦寒回房间换了件衣服,朝下寺过去。
出门时,锦寒问道:“公主,您不叫上林卫尉吗?”
此时林景图在九门侍卫中担任卫尉一职,是专门负责皇室出行的守卫主管。
“不用了。”宋宛儿带上白纱帷帽,无谓说道,“母后在这里,九门侍卫和御林军已经将这万云寺上寺和下寺里里外外围得严严实实,能出什么事?再说景图哥哥每日安排侍卫守职,自己还要巡查,忙碌得很,咱们不必惊扰他。”
说着,宋宛儿已经出了院子,沿着青石板路朝下寺走过去。
今日天气不似前几日晴朗,天空有薄薄阴云,光线不甚明亮,倒显得山中山林更加郁郁葱葱。
宋宛儿慢慢走着,边看着两侧风景,很快便到了下寺。
万云寺有上下两寺,上寺一般接待宋朝皇室,不对民众开放,而下寺则接受民众香火供奉。
宋国百姓都知道万云寺的菩萨灵验,香火极为旺盛,甚至有人专门从百余公里之外过来,只为烧香祈祷。
本来皇后来万云寺小住,处于安全考虑,万云寺上下两寺均该闭寺。不过皇后心善,说若是因为自己而阻碍民众的向佛之心,反而不好,于是下寺仍然开放,只不过守卫更加森严。
而因为今日恰逢文书菩萨诞辰,许多百姓都过来烧香供奉,下寺更比往日热闹,寺内人头攒动,人们摩肩接踵。
大雄宝殿之前,百姓更是排起长长队伍,只为能虔诚亲手奉上一炷香,求得佛祖保佑。
宋宛儿平日经常溜出宫,去盛阳城各个集市闲逛,她又是喜欢热闹的性子,所以从不介意人多。
而且她在外从来不会用公主身份行事,今日便也和锦寒一起混在人群中,随着人流慢慢前行。
今日宋宛儿穿了一件日常水红色丝绸对襟长襦袄,下着杏色罗裙,勾勒出纤纤细腰,即使带着帷帽,仍然难掩窈窕身姿。
走在宋宛儿前方的是几个年轻男子,都穿着颜色鲜艳的绸缎长衫,看起来应该是富贵家的公子哥。
这几个人不时回头偷窥着宋宛儿,互相嘻嘻哈哈地推搡了几下,终有个人按耐不住,转身过来宋宛儿面前,随意拱手行了个礼,嬉皮笑脸地说:“这位小娘子怎么一个人来烧香?看着让人怪怜惜的。”
宋宛儿以前出宫在外时,也遇到过登徒子的调戏,她性子高傲,从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况且她知道霍念就在附近,也并不害怕。
隔着帷帽白纱打量了下这几个人,宋宛儿十分轻蔑,并未回应,只是转身带着锦寒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几个人却不死心,又拦住宋宛儿,笑着说:“小娘子孤身一个人,不如跟我们一起,我们愿为小娘子保驾。”
锦寒连忙挡在宋宛儿身前,呵斥道:“你们好大胆子,还不离我家小姐远一点儿。”
可那几个人见这主仆两人都是手无寸铁的姑娘,怎么会轻易放过,其中一个人更是伸手欲要拉住宋宛儿。
宋宛儿刚要出声叫霍念,还未开口,只看到身侧一人快步过来,握住那登徒子伸过来的手臂,也未见他怎么动作,只听得那人一声惨叫,便握着手臂倒在地上。
那几个人各自都带着小厮,见同伴受伤,怎能善罢甘休,立刻大呼小叫着围了上来。
周围民众见这边有人闹事,立刻远远避开。
宋宛儿被锦寒护着退了几步,这才发现刚刚出手之人竟然是赵奉安。
他怎么会在这里?
宋宛儿来不及多想,已经被赵奉安护在身后。
他一身黑色修身长衫,勒着同色宽腰带,身姿挺拔如松,气势沉冷,面对着围上来的那几个人,赵奉安声音仿佛淬了寒冰:“一群龌龊东西,谁给你们胆子,竟敢碰她。”
“呦,这不是赵公子吗?”那几个人之中有人认出赵奉安,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不是心仪长乐公主吗?怎么又跑到这里逞英雄?看来是想搭长乐公主的高枝搭不上,你又想换个姑娘?”
原来那日赵奉安拦住皇后凤仪,只为见长乐公主一面的事迹,早就在盛阳城传开,这些人本就轻视赵奉安,如今有了这个话题把柄,更加毫不掩饰对他的嘲讽。
见赵奉安一副冷清蔑视的样子,这些人心中更加不爽,挥了挥手,随行的侍卫小厮一拥而上。
赵奉安的身手对付这几个人绰绰有余,转眼便撂倒了两三个人。
这时,他瞟见宋宛儿立在一边,微微低着头,似乎毫不在意,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一时间心头一梗,动作便乱了分寸,没注意被对方的匕首划伤手背,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疼痛拉回赵奉安的注意力,他加快速度解决了这几个人,转眼地上就将他们横七竖八地放倒在地上。
转身来到宋宛儿面前,赵奉安微微低头看她,神情明显带着紧张,嗓子干涩问道:“公主,你……没事吧?”
这是宋宛儿重生后第二次见他,和上次相隔几日未见,他样子明显憔悴了许多,眼中布满血丝,下巴上亦长着青青胡茬。
不过他的双眸依然黑漆漆的,仿佛带着吸力,即使隔着帷帽的白纱,宋宛儿都能感到他的目光好像要灼伤自己一般。
赵奉安手背上的伤口仍然在流血,滴滴答答顺着手指滴在地面上。
宋宛儿客气开口:“本宫很好,多谢赵公子出手。”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地上血渍,宋宛儿垂眸说道:“赵公子受伤了,去包扎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