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余雪 第45章

作者:稷馨 标签: 宫廷侯爵 女扮男装 穿越重生

  “我没长大!”祁宥眨了眨睫毛,看上去十分无辜,“我还没加冠呢……”

  崔锦之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和他好好掰扯一通,忽然就见少年眉头一皱,轻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丞相瞧他脸色不对,连忙握住少年的手臂。

  祁宥唇色微微泛白,抚了抚右臂厚厚的纱布,“许是方才抱老师的时候,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

  说完,从善如流地仰倒在床上,又扯过被子将自己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脑袋,带着认真的神情问:“老师还不休息吗?”

  崔锦之额角突突地跳,想起杜怀舟交代她绝不能动怒,只好忿忿地扯回被子,没给祁宥留一角,自顾自地躺下。

  又是这样的伎俩!他就是仗着自己心软!

  少年靠了过来,熟练地将她搂进怀里,温和低沉的嗓音萦绕在耳边:“睡吧。”

  规律沉稳的心跳声传来,一股清凉舒适、让人不知不觉间放松的香气将她包围起来,崔锦之到底没能抵抗住席卷而来的困意,在少年温暖安全的怀抱中睡了过去。

第六十九章 主权

  有杜怀舟坐镇丞相府,每日一顿不落地喝着汤药,再加上祁宥无微不至的照顾,崔锦之的身体恢复得一日比一日好了。

  时近年关,令和帝也还是心疼自己这位肱股重臣,打算没压榨她,让她安心在府中养病,只待年后复职。

  崔锦之倒是过上了再悠闲不过的日子。

  什么当归汤红枣茶,什么狐裘大氅银丝碳,通通有人送到面前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上辈子的崔锦之,遇上沉疴爆发的时候,向来都是寻求系统的帮助,一旦屏蔽了痛觉,她便立刻投入到工作中,改不了的劳碌命。

  可这一世,一生病,就好几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把什么珍宝补品流水般地让她喝下去。

  崔锦之有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摸一摸鼻子,生怕自己被这些大补之物硬生生弄出血来。

  但还有一点不好——就是祁宥管她管的太严了!

  崔锦之每每想看两页书,又或是手谈一局,就会被祁宥以养病为由,毫不留情地夺走,然后强制性地将她抱到床上,让她睡觉。

  苍天啊!哪儿有这么多的觉要睡啊?

  幸好前来探望的客人救了无聊到快长草的丞相大人。

  她先是迎来了霍晁和陈元思这两个小萝卜,乐呵呵地收了人一大堆从家里带来的礼物。

  只可惜这两个少年修炼的功夫还不到家,还没同崔锦之聊上一刻钟,还是没能顶着一旁祁宥那如有实质的沉沉眸光,抹了抹额头的虚汗,灰溜溜地跑了。

  等人一走,少年便敛了刚刚那副锋锐的模样,磨蹭着又想去拉丞相的手。

  崔锦之气不打一处来,刚准备挽起袖子让少年见识见识身为人师的威力,猝不及防地见到了今天的第二位客人。

  男人单手撑在窗框上,脚尖一点便熟练地翻了进来。

  看清楚房内的场景,顾云嵩忍不住挑挑眉,“看来恢复的不错嘛,都有力气打人了。”

  祁宥的脸色倏然间沉了下来,紧盯着顾云嵩。

  定远将军悠哉悠哉地坐到木桌旁,熟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喘了口气:“你这院子里怎么多了这么多暗卫,害得我今日翻进来都花了不少功夫。”

  少年薄唇抿成一条线,眸底泛着冷意,“顾将军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翻进别人的家里,怕是不妥吧?”

  男人仿佛这才注意到了一旁的祁宥,笑了笑:“我和你的老师都认识多少年了,她没教导你之前就……”

  “顾云嵩。”丞相突然开口打断他,目光沉着地注视着翘腿的男人。

  他一顿,舌尖顶上一侧的腮帮,默默地放下了脚,不情不愿地唤了声:“殿下。”

  祁宥也不知是不是没听见这话,没回应,只突然敛了深沉的眉目,坐到了崔锦之的身旁,轻轻地靠了上去。

  而丞相大人似乎也没察觉出任何不妥,仿佛早就习惯了他的动作。

  少年玄衣玉带衬得容貌冷俊,幽深泛金的眼眸之下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似一头刚睡醒的雄狮懒洋洋地圈着怀里人,近乎淡漠地瞧着顾云嵩。

  崔锦之则一袭白衣,清冷高洁地如同一枝傲雪斗霜的红梅,不染一丝尘埃。

  极致的黑与白就这样纠葛在一起,视线扫过,只觉得二人的气场格外的交融,看起来……相配极了。

  他在宣示主权。

  对上祁宥视线的那一刻,顾云嵩的心头就微微泛起一些奇妙的异样,几乎是瞬间,他就确定了少年的想法。

  目光交汇,无声的硝烟在死寂般的气氛蔓延开来,顾云嵩身上那股漫不经心的气息消失,他坐直身体,盯了片刻,最终先一步低垂下眼帘。

  崔锦之很信任他,甚至连自己的秘密都愿意告诉祁宥。

  她信奉的新主,自然也将成为他毕生以忠贞事之的对象。

  男人眸色寒冷,却很快收拾好情绪,微微笑了笑,“说起来,除去那日花灯节,今日倒是第一次与殿下私下会晤。”

  少年慢条斯理地把玩着崔锦之莹白的指尖,连眼皮都未曾抬起,“是呀,将军忙着同自己的——夫、人,共赴灯会,自然无暇同我说话了。”

  似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夫人”这两个字。

  这下连崔锦之都听出了他的阴阳怪气,忍住想将这皮痒的小崽子打一顿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抽动了唇角,岔开话题:“顾将军今日来,怕不是只为了探望吧?”

  顾云嵩锐利的目光又落回崔锦之的身上,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但我确实是想先看看你休养的怎么样了。”他眉峰微拢,冷光在眸中闪动,“淮王竟然敢劫持你,还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真是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祁宥波澜不惊地看了眼他,二人倒是在此刻诡异地达成一致。

  丞相沉吟片刻:“说起来,我总觉得淮王……有些癫狂,他时而大笑,时而又平静得可怕,像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可能是受了刺激。”顾云嵩亦拧起眉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我的人说,他在通州大营里……被陛下和众官员亲眼看到,同一个男子……”

  一贯镇定的定远将军,在说到这种事,倒显得有几分局促。

  崔锦之忆起淮王在山洞中说的话,手中微微一紧,又很快放松下来,可少年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她一闪而过的情绪,眸色一黯,侧头望向她。

  可丞相面上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看不出任何异样:“出了这种事,陛下自然勃然大怒,本就觉得淮王昏懦无能,如今更是上不得台面了。”

  “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断了淮王的路。”顾云嵩握住手心的茶杯,“真是好计谋,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的人做的?”

  还真就都不是。

  崔锦之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一旁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少年,淡淡道:“是谁都不重要了,如今淮王已死,怎么样料理干净,才是正事。”

  屋里摆放着三四个熏炉,上好的银碳被烧得通红,散发着如春日般的暖意。

  在军营里同薄被单衣过惯了的顾云嵩下意识抓了抓衣襟,不仅有些佩服起神色如常的少年来,他正色道:“这便是我今日来要同你说的事了。”

  “陛下命我和廷尉府侍郎籍弘盛查抄淮王府,也确实按照你们的安排,查找出用于巫术的魇物,可是庭院中埋着的泥土太过新鲜,倒像是有人刚刚埋好,就等着我们来查。”

  “籍侍郎居于廷尉府多年,经手的案子数不胜数,怕是已经心生怀疑了。”

  丞相微微思量:“籍侍郎,是薛党的人?”

  顾云嵩颔首。

  “无妨。”思绪略转,又听崔锦之道:“若今日被诬陷的是其他皇子,陛下倒真有可能会着令廷尉府重新查证。可惜……”

  她表情淡淡,却隐约透出一丝凉意。

  可惜死的是淮王。

  像令和帝这样的人,既软弱,又狠绝。

  软弱的是他对待把持朝政的权党总是不敢大刀斧阔地斩于马下。

  狠绝的是他对待自己的孩子——能将宠爱的皇子捧得高高,准许他们触碰利益的核心,与官员私下结交。更可以抛下亲生骨肉,冷眼旁观他们在深宫中苦苦挣扎。

  丞相面容冰冷,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至于薛氏一党,要尽快连根拔去才是——”

  顷刻间又恢复成神色无波的模样,薄唇微微带起一点笑意:“为防薛怀忠手中兵力,还得多多仰仗顾将军。”

  顾云嵩心头重重一跳,轻轻“嗯”了一声。

  “哎,怎么这么热闹?”推门而入的杜怀舟惊讶道:“……这不是……当年平匪的那小子嘛?”

  男人起身,冲杜怀舟抱拳:“晚辈顾云嵩,久仰杜公大名。”

  杜怀舟摆摆手,示意他免了这套虚礼,又去抓祁宥:“你个小兔崽子,不是说了我每日要为你施针嘛?还得老夫亲自来逮你。”

  一边钳住祁宥,一边将他往门外拉去:“大人说话,你个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少年看上去不情愿极了,被人推搡着出门时还不甘心地往后望了一眼。

  “殿下这是……生病了?”顾云嵩迟疑地问道。

  丞相沉默良久,还是将槐安梦的事说了一遍。

  茶水翻了一地,浸透过顾云嵩的锦袍,因为吸饱了水而变得沉甸甸地,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

  “他们……是不是疯了。”双拳紧握,指节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弹响,“再不受宠……他也是大燕的四皇子。”

  “那又如何?”崔锦之漫然地打量着自己修长分明的双手,“夺嫡党争,从来都是血雨腥风,安忍无亲。”

  顾云嵩黑眸微眯,压低声音,“阿锦,你扶持四殿下,难道没有考虑过他身上的毒吗?或许他此刻还能控制的住,那么以后呢?大权独握,杀人易如反掌的时候,你真的觉得他能控制地住自己吗?”

  “你看过淮王的尸首吗,未免太过……”

  “我见过。”丞相出声,“殿下就在我的面前,亲手杀了淮王。”

  脸色未变分毫,平静地继续说下去:“淮王知道了我的身份,他必死无疑。”

  微微抬眼,周身隐约流露出淡淡威压,透出了一股果决的气息来:“若是殿下没有杀了他,我今日怕是早就被枭首示众,让天下人看看,敢于扰乱朝纲,妄图扭转乾坤是什么下场了吧?”

  崔锦之瘦弱的背脊笔挺,目光安静地垂落,又将锋锐尽数内敛,显得平和无比。

  “这条路,决不能行差踏错,也不能回头。”她清冷的面容在暖光地映衬下竟显得凉薄无比,“我并不觉得殿下残忍,相反,他越杀伐决断越好。”

  因为想要夺得那巍巍皇权,没有输赢,只有生死。

  她的手,也不比天下人唾骂的权党奸臣干净多少。

  房内安静下来,静得连细雪簌簌抖落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杜怀舟看着在门外沉默着的少年,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这下放心了吧?”

  少年回过神来,喉结微动,眼眸中那终年不化的寒冰缓缓消解,平添了几分温柔,“我没有不放心她。”

  “老师信我,我从来都知道她的情意。”

  少年看似早有把握的模样,实际脚下那比平日里轻快了不少的步伐早就出卖了他。

  杜怀舟抽了抽嘴角,总觉得这臭小子身后长了一条尾巴,还在欢快地摇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