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余雪 第62章

作者:稷馨 标签: 宫廷侯爵 女扮男装 穿越重生

  “这是殿下寄回来的家信。”陈元思将一封信放在了桌面上。

  视线缓缓掠过元思递来的信纸,丞相八方不动地应了一声,没有伸手去接,“西南的战事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一直对峙着。东南沿海的倭寇时不时侵扰,穆临将军还要负责海防,也不敢将人全部调来对付南诏。”

  崔锦之眉心略蹙,总觉得有哪儿说不出的奇怪,“南诏沉寂多年,骤然发动,怎么只是不温不火地同东南驻军打个平手?”

  “南诏当年几乎被顾老将军全歼,只余了一部分人苟延残喘被赶离西北,去了蛮荒的西南。可能……还没有恢复到从前的实力。”

  丞相摇了摇头,不太认可这个理由。纵然大伤根基,可草原的猛兽就是猛兽,骨子里也不会变成圈养的家犬。

  他们既然动手了,就不会只是像过家家一般。

  这样的举动倒像是……只想牵绊住东南驻军的脚步,让他们无法分出心神来打扰隐阳的战场。

  “还有一事。”元思凝重道,“卫国公……怕是不好了。景王一接到消息便去了国公府,连皇后娘娘都惊动了。”

  崔锦之在心中不断思量着,卫国公向来谨慎到了极点,同样是和薛家一样荣宠多年,权势滔天,萧正平却能处处约束族人,不落下任何话柄。

  从本质上来说,他和崔锦之是同一类人。

  精准,冷漠,不择手段。

  唯一的不同,也许是因为系统的任务,让崔锦之从天下苍生的角度出发,若目的一致,她不敢说自己会比萧正平高尚到哪里去。

  如今萧正平已然撑不住了,以崔锦之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有所动作。

  “陛下近来身子如何了?”

  说起这事儿,元思坐直了背脊,回答道:“陛下这大半年以来,精力不济,总是卧床休养,即便清醒的时候稍稍久坐便受不住,脾气也变得极其暴躁。听内侍说,前不久又杖杀了一批宫女。”

  丞相眉头皱得死紧,也知道他们这些外臣管不到宫闱之事,只是景王向来以贤德著称,对这种暴虐之事,竟不知道劝诫一二?

  “可是前段时日,陛下的身子又渐渐好了起来,近日还能着手处理一些政事了,所以景王才能抽出时间看望卫国公。”

  令和帝清醒是好事,可崔锦之神色却更加凝重,总觉得卫国公若真的溘然长逝,必然有大乱发生。

  种种分明看起来毫无联系的事迹摆放在一起,却让崔锦之突兀地沉默下来,她看向桌面那封被妥善封存着的信封,心中泛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直到屋中熏笼中的银碳噼啪一声炸出一缕火星子,才惊醒了沉思中的崔锦之,她回过神来,“注意着国公府的动静,若有任何异动,立刻让人告诉我。”

  一个人坐在书房中半晌,崔锦之才缓慢地伸出手,将那封信打开,由她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字迹还泛着墨香。

  定了定神,仔细地读了下去。

  少年在信中事无巨细地写着他在军营中的生活,他瘦了,黑了,个子却比从前更高了。

  即使他不在眼前,崔锦之也能想象他脚踏骏马,玄袍银枪,意气风发的模样来。

  她手一抖,被自己吓了一跳,总觉得脑子中展现的画面,不是一个老师对弟子的审视。崔锦之胡乱地丢开信纸,想起少年在信中说的那句——

  “已别六月,错过了盛夏,惟愿早日平定战事,和老师共赏雪梅。”

  什么当作从来没发生,只像平日里那样相处。

  说的好听。丞相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经过了这样的事,到了现在,她仍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己养了多年的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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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停了?”

  祁宥一只脚随意地搭在木凳上,整个人闲适放松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剑,淡淡问道。

  “是。原本往皇帝膳食中下的毒,如今按照殿下的吩咐都尽数停了。”

  少年将那柄长剑擦得寒气森森,才一把丢开,手无意识地搭上左臂的佛珠,轻轻地摩挲着。

  那一瞬间,他的神色柔和下来,但很快又回到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想起瘫软在床的令和帝,忍不住勾起一抹讥笑:“萧家的毒可真是好用,太医院的废物竟没一个能查出来。”

  他微微后仰着身子,阖上了眼睛,所以自己在前世才毫不知情地沾染了数年。

  可少年心底倒也没什么触动,只觉得有些讽刺罢了。曾经将他折磨得那样凄惨的毒,如今也能被他神色自若地用在至亲的身上。

  只是不知道,一个多年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却因为生死病痛,只能眼睁睁看着权力流逝。

  而在他逐渐好起来后,对自己早已品尝到权势滋味的儿子,又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她呢?”

  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来,那暗卫却将头埋的更深,斟酌着回答:“丞相还是老样子,整日里忙着处理政务,不是去了宫中,便是在书房中待上一整日。”

  少年手指微微扣紧那串佛珠,“她的身体呢?咳嗽的厉害吗?”

  “还是咳。”暗卫顿了顿,还是出言道:“只是每到冬季,丞相都是这样,殿下不必忧心。”

  祁宥抬起眼帘,冷淡地打量了一下地上跪着的暗卫,那暗卫只觉得通体寒冷,被这刀割般的眼风一扫,立刻噤声了。

  少年漠然地收回眼神,从旁边拿出一个小瓮,手中短刀微微一闪,正要对着自己的手臂划下去,却见那暗卫猛地抬起头,连平日的规矩都忘了:“殿下!”

  手一顿,眼神微冷,看得暗卫冷汗涔涔,还是硬着头皮道:“杜公说,日后殿下不必送血回京城了。”

  祁宥倏然握紧了手中的刀,心头突然重重一跳,冷声道:“这是何意?”

  话一出口,他也知道问暗卫无济于事,站起身来,在营帐中来回踱步。

  是杜怀舟已经找到了新的药方,还是说,她的身体已经到了连祁宥的血也救不了的地步了?

  想起谈闽曾经的话,少年嗓子都带上了几分干涩,“你再好好想想,老师的身子真的和往日里一样吗?”

  地上的人略微茫然地回想着崔锦之平日的模样,如实道:“确实没有什么异样……不过是咳嗽,神色也不见疲乏之意。”

  少年抿了抿唇,强行将不安和焦躁压下去。

  朔风将帐子卷裹而起,呼啸着冲散营帐中的暖意,将人身上的肌肤割得生疼。祁宥乌黑的甲胄紧贴于身上,如黑沉的夜幕般肃冷,他望向帐外猎猎作响的旌旗,眸中泛起波涛汹涌的风雷。

  这场战争,是时候结束了。

第八十七章 威胁

  五更天时分,崔锦之其实睡得不怎么深,只昏昏沉沉地眯了一会,明明屋内温暖如春,却总觉得骨头都浸泡在不知从哪儿透出来的凛风,肺腑都塞满了冰碴似的难受。

  她软着手脚爬起来,屋内外都暗沉沉地,没有半点光亮。摸索着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缓解了喉咙中的痒意。

  崔锦之压抑着轻咳几声,怕吵醒了隔着屏风休憩的清蕴。

  可没过多久,就听见屋外传来了微弱的叩门之声。

  清蕴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并没有醒过来。崔锦之便起身打开了房门,淮胥敲门的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公子怎么醒的这么早?”

  寒风顺着门缝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吹得崔锦之单薄的中衣猎猎而动,她终于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淮胥立刻闪身进门,将屋外凛寒隔绝开来。

  她气喘不已,用锦帕掩唇,咳了好半天才停下来。清蕴也被这样的动静惊醒,连忙为她倒了一杯热水。

  崔锦之攥紧手中染血的帕子,没有让任何人注意到。

  “……咳……什么事?”

  淮胥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道:“卫国公昨儿半夜……薨了。陛下哀痛不已,下令按郡王仪制厚葬,牌位入太庙享殿。”

  这样大的消息,崔锦之连眼皮都没眨上一下,淡淡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卫国公薨逝前,还宽慰众人,说自己年事已高,是寿终正寝,让他们不必过分哀痛,唯有一个遗愿……”

  崔锦之修长秀美的手指搭在茶杯上,微微测了测头,淡声道:“和长乐公主有关,是不是?”

  淮胥早就对自家公子的谋算习以为常了,老老实实地接了下去:“卫国公说,只有看着长乐公主成婚,才能了解心愿,安心离去。”

  房内寂静无声,只有寒鸦立于冷枝,偶尔凄厉地鸣叫几声,静谧地仿佛天地都被凝冻住了。

  淮胥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崔锦之的脸色,“不若让御史台和礼部上折子驳回?祖父薨逝,国难当头,按照礼节,长乐公主在三年内无论如何也不能成婚。”

  她摇了摇头,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阴影投射在崔锦之高挺的鼻梁上,显得淡漠极了,“卫国公既不求庇佑子孙加官进爵,更不求身后名。唯提了这个愿望,还求的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

  “卫国公逝世,必然勾起陛下对旧事的追忆,正是悲恸的时候。此时让他们递折子,只会惹恼了陛下罢了。”

  陈峙如今掌控内阁,元思也成了廷尉府名副其实的一把手,虽然曾经是楚王的伴读,可萧正平相信,人无非就是被利和名所驱动。

  一个是炙手可热,母家势力雄厚,最有望成为未来储君的景王,和一个异族血脉,不得皇帝喜爱,唯有一个丞相相伴的楚王。

  明眼人都知道会选谁吧?

  有了长乐公主横插一脚,朝夕相对,携手相伴,谁能保证陈元思不会在日后生变呢?

  即便陈家仍然坚定地选择站在祁宥身后,成功扳倒了祁旭。可踏上帝位的祁宥,看着自己的肱骨重臣与萧家割裂不开,又是怎样的心境呢?

  君臣嫌隙,不就由此而来吗?

  一招棋,将所有的可能都谋算在了其中。

  她纤瘦的身影端坐在桌前,年轻的面庞漠然地抬起,望向天边熹微的晨光,仿佛跨越了时间和空间,同萧正平遗留下的困境沉默地对视着。

  两个同为令和帝左膀右臂的社稷之臣,相互揣测猜忌,无声息地斗了近十年,竟成了最了解彼此之人。

  像是无奈地笑了笑,轻声呢喃了一句,“临终了,还要给我出这样一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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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日后,数十里红妆延绵不断,大红的花轿上是浮金的喜字和如意图,本该是欢天喜地的幸福之景,可送嫁的队伍却整肃着面容,没有半点声响。

  前一日卫国公的遗体出殡,后一日长乐公主便穿上了喜服出嫁。因着卫国公的遗愿热孝成婚,丝竹箫鼓皆无有,更不要说什么佳肴美馔,连新人的喜服都精简到了极致,宾客更不敢饮酒作乐,只能小声地交谈着,同新郎官恭贺几句,便沉默地入席了。

  崔锦之独自一人离了筵席,随处走了走,不知不觉就到了祠堂前。

  前堂虽然不比正常的喜宴那般热闹,到底还是有道喜恭贺之声。可后院的祠堂中,才是真正静谧到了极点。

  令和帝哀悼开国功臣萧正平,也诏令陈府将卫国公的画像挂于祠堂中。

  儿媳的祖父,画像却入了陈家的祠堂,供宾客上香祭拜,真真荒谬到了极点。

  崔锦之接过一旁的小吏递来的三根线香,点燃后插于香炉之中,又平静地看着画像上的卫国公。

  不知看了多久,她收回视线,刚要转身离开祠堂,却见一位男子踏步而来,也学着崔锦之方才动作,燃香插香。

  唯一不同的,便是他撩起下摆,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磕了三个头才直起身子。

  不慌不忙地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后,才转头看向一旁垂首恭立的崔锦之。

  她抬手见礼道:“景王殿下。”

  他一身月白锦袍,显然还在孝中,为着长乐的婚事,才配了块晶莹玲珑的玉佩,显得不至于太过素淡。

  温文尔雅地回道:“崔大人,怎么不在前厅同宾客交谈?”

  “出来透口气,路过此处见到卫国公的画像,便想着进来祭拜一二。”崔锦之的视线沉稳地落在祁旭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