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待仆从领着梁齐因离开,申夫人才回过头,一边给醉得不省人事的申行甫脱鞋袜,一边暗骂道:“喝得像死猪一样,还要老娘伺候你,人家怎么就不知道贪杯!”
说完忽然停下手,愣了愣道:“不对啊,庆国公府在城中,什么时候搬到定阳街了。”
梁齐因口中的家不是庆国公府,而是有季时傿痕迹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他格外地想季时傿,明明不日她就要回京,但即将重逢前的惴惴不安却总是毫无缘由的,先是淡淡地萦绕在心头,接着被酒香催发,随即愈演愈烈,以至于他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镇北侯府门口。
后院里种着一棵桃树,就是不怎么结果,今年寒冬走得晚,桃树一直到四月才开始渐渐开花,下人白日打扫后,夜里晚风一吹,桃花又落了满院。梁齐因从墙头跳下,还未来得及站稳,不远处便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哪来的登徒子,夜闯民宅该当何罪?”
梁齐因登时脚下一顿,以为是自己今夜喝多了酒出现了幻觉,差点没给自己绊个跟头。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借着月色隐隐能看见桃树上坐着一个人影,虽然看不太清晰,但他一眼就可以认出是谁,忙不迭地跑上前,“阿傿!”
季时傿荡着腿,双手撑在树枝上,梁齐因眸子里亮晶晶的,一张玉相更甚清辉月华,她微微挑起眉,语气轻佻,“好俊的郎君,弄得我都想劫色了。”
“阿傿。”梁齐因抬起头,欣喜道:“你不是要护送西洋使团入京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怕某人可怜巴巴的把自己熬成望妻石,我这不赶回来治病救人了吗?”
梁齐因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来,伸手一把接过从树上跳下来的季时傿。事实上,西洋使臣已经到了京城附近,再赶一天路就能入城,季时傿却已经等不及,连夜回到侯府,谁知刚进门,便突然听到有人翻墙的声音。
季时傿原本还很震惊,是哪个蠢货会跑到人尽皆知穷得揭不开锅的镇北侯府偷东西,正准备将此人当场捉拿,没想到从墙头下来的会是梁齐因。
她从梁齐因怀里抬起头,刚要说什么,鼻尖一动,忽然闻到一点酒味,“你喝酒了?”
梁齐因一见到她,心里便像有一簇又一簇烟花不停盛开,他低下头,嘴唇在季时傿鬓角逡巡良久,“喝了一点。”
“好哇。”季时傿拧起眉,佯装恼怒道:“敢情背着我花天酒地去了,好不快活啊。”
“哪有。”
梁齐因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将今日是申行甫女儿生辰的事告诉她,咕哝道:“我明明每日都在认真赚俸禄,攒聘礼,从来没有懈怠过,阿傿还要冤枉我。”
季时傿忍俊不禁,抿着唇才没笑出声,“好好好,是我错怪你了行吧。”
岂料梁齐因挨近她,眉尖耸起,眼神好像在说,“我要补偿。”
季时傿只好捧起他的脸,从额头亲到嘴角,末了笑骂道:“一回来就讹我。”
讨到亲热后梁齐因心满意足地直起身,搂紧季时傿的腰,轻轻捏了捏,“阿傿,你又瘦了。”
“还好吧,天热了穿得少。”
听到她又在糊弄自己,梁齐因也没有再像过去一样,一察觉出她不爱惜身体就要跳起来念叨个不停,难道季时傿不知道凡胎肉|体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折腾吗,只是她肩上扛着太多,注定要先将自己抛之脑后。
梁齐因于是换了个方式,拉起她的手推开卧房的门。
“干嘛?”
“你坐着不要动。”
季时傿依言在床榻边坐下,看梁齐因忙前忙后,半晌提着水桶进来,一边帮她脱鞋袜一边道:“赶了几天路累不累?”
换做从前,季时傿可能会嘴硬,然而这次她却如实道:“累啊,累死我了,你是不知道,西洋人水土不服,一路上上吐下泻。”
季时傿越说越激动,喋喋不休道:“我都怕他们会死在半路上,心惊胆战好几日没睡好,要是别人觉得我故意折腾他们怎么办,显得我多小心眼似的。”
梁齐因被她逗笑,蹲在她身前,“水烫不烫。”
“正正好。”
“阿傿。”
“嗯?”
梁齐因轻声道:“这次你回京,应该可以闲下好一阵了吧。”
季时傿缓缓道:“挲摩诃死了,新可汗继任之后主动向我朝递交了归降书,愿意每年上供毛皮、矿石。如今西洋使臣也将进京,东瀛人墙头草一群,先前被打怕了不足为惧,不出意外的话,我现在都可以开始养老了。”
“这般。”梁齐因用热棉布裹住她的双腿,“那之后你就待在家中好好养伤,我照顾你好不好。”
季时傿抬起一只脚,轻轻踩在他膝盖上,“我在西南可是听说你在朝中干的那些事了啊,你现在可是一穷二白,还照顾我?你一个人的俸禄养得起两个人吗?我可金贵得很。”
“我的俸禄都给你,虽然有些少。”梁齐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我还会做一点生意,到时西北通商路重开,还望大将军能给我开个后门,让我赶个趟儿。”
季时傿双手向后撑住身体,好整以暇道:“怪不得现在要讨好我,原来你心怀不轨,算盘打在这儿呢。”
梁齐因只笑不语,怕她光脚会冷着,将她的双脚按在怀里,任劳任怨,抬头仰视她的时候,眼里像是含着汪洋,温柔得似乎能溢出水来。
季时傿不争气的色心又在“嘭嘭”直跳,她向来懒得遮掩,一只脚缓缓挪动,忽然踩了下去。
梁齐因脸色一变,方才还柔和的目光登时荡开,喘了一声道:“阿傿……”
“想讨好我光给我敷腿可不够,这样,本将军瞧你还算颇有姿色,我正巧缺个暖床的,给你个机会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167章 谋划
季时傿这个人仿佛天生不知道“害羞”二字怎么写, 她成名太早,想要巴结她的人数不胜数,风月场走出来的老手, 会得一手调|情的好功夫,梁齐因哪里招架得住这种撩拨,舌头如同打了个结,早就消退的那点酒劲又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你别招我……”
季时傿最喜欢他这种难耐又不得不克制的模样, 闻言装聋作哑地歪过头,一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神情, 嘴上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荤话。
梁齐因原本半跪在床前的踏板上, 不知道是脚麻了还是怎么, 步子缓缓往前挪动了半分。屋内只有茶几上点着盏微弱的小灯,他抬起头, 明亮的瞳孔中烛火跳动, 像一池荡开的春水。
“问你话……”
季时傿刚开口, 梁齐因忽然毫无预兆地扑上前,一把将她按进锦被间,季时傿“哎呦”一声,腰撞上床板,刚想说“乖宝,你轻一点”,梁齐因便伸手握住她的脚踝, 严丝合缝地拉到了自己身前。
脚下随即贴上一个滚烫的物什,季时傿瞪大眼睛, 咽了咽口水道:“你干什么?”
梁齐因恶狠狠地盯着她, 手上一点力也没有松, “不是喜欢踩吗?”
季时傿磕绊道:“我、我那个……”
“是你非要招惹我的。”
完了, 好像引火上身了。
燃了小半个时辰后,半死不活的蜡烛终于寿终正寝,屋内一下子昏暗得彻底,季时傿动了动发麻的双腿,盯着黑沉沉的床顶,嗓音沙哑,“黏糊糊的,不舒服。”
梁齐因气息不稳,缓了缓后直起身,捞起掉落在地的衣物,“水凉了,我去给你重新换一盆。”
“嗯……”
季时傿翻了个身,脸埋进被子里,须臾,关门的声音响起,梁齐因用沾了温水的手帕细细擦拭着她的双脚,神情餍足,嘴角还挂着难以自抑的微笑。
屋里静悄悄的,世事周而复始,大刀阔斧的轮转过后,此刻平淡的光阴显得格外静谧安和。
季时傿闭上眼,半晌轻声道:“齐因。”
“嗯?”
“你说,短短几年的光阴,会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吗?”
梁齐因一愣,“人心易变,有人一年半载便面目全非,也有人几经蹉跎,至死不渝。是非对错难以评断,要看他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了。”
季时傿若有所思,闷声应道:“你说的是。”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想到就问了。”
梁齐因抬手将她的双脚放进被子里,温声道:“阿傿,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心里觉得为难,不知道怎么抉择?”
“也不是不知道怎么抉择。”
季时傿往里挪了挪,给他腾了地儿,“就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怎么就会走到这一步。”
自从经历过太后那件事后,季时傿自认为她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看待任何事情,事实证明,没有人可以真的无动于衷。
梁齐因静静听她说完,随后道:“阿傿,无论如何,倘若一个人要做什么,律法在上,道义在心,如果这两者都拦不住他的话,或许他本身就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所以阿傿,你不用为此觉得为难。”
季时傿沉默良久,心想:是啊,任何苦衷,都不是可以乱伤无辜的理由,从他动手开始,他就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
裴淑仪在宫中深得圣心,连带着她的嫡亲兄长也接任了叛贼周适祥的职位,戚方禹年纪已经大了,可能这两年就会致仕,裴逐的父亲是次辅,将来谁能接替他也显而易见。
外敌虽除,可世家在朝中独大,门中子弟皆身居高位,若真的一心辅佐君王便也罢了,可现在看来,皇后病困坤宁宫,裴家结党营私,只等裴淑仪诞下龙子,马上就要变天了。
任何人都该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越居高位者越该如此。
见季时傿半天没有回应,梁齐因垂下目光,以为她还在纠结方才的话题,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季时傿便忽然“啧”了一声,懊恼道:“我也真是,怎么突然犯糊涂了。“
“阿傿,你……”
季时傿眉头一皱,”在床上提别人做什么,败坏情/趣。”
说罢又伸出手指,好了伤疤忘了疼似的,在梁齐因胸口点了点。
“……”
梁齐因也不懂她话题为什么会跳得这么快,方才还在怅然若失,现在又突然动手动脚。
考虑到她赶了几天路身体会受不住,梁齐因按住她的手,无奈道:“不要乱动了。”
谁知季时傿一惊,诧异道:“不做吗?”
梁齐因顿时语塞,脸又红又胀,真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只能一把拉过被子蒙头盖上以图清静,咬牙切齿道:“做什么做,睡觉!”
隔日熹微天光透窗落影,侯府的下人照例过来打扫后院,怎知一推开门却瞧见已经几个月不曾回家的主子正坐在妆奁前,新上任的修撰大人站在身后给她梳头,神色极尽温柔,吓得仆人当即平地摔了一个跟头。
大门关得好好的,这两人从哪儿进来的,难不成大半夜翻墙吗?
梁齐因上职后,季时傿无所事事地在府中转了一圈,随后与即将护送西洋使团的队伍会合,接着准备进宫面圣。经历过一场战乱,劫后余生的京城百姓将大街小巷围得水泄不通,到处有人探头探脑,往城中大道上张望。
季时傿早已经过了爱嘚瑟显摆的年纪,眉目俊秀,身长鹤立,不笑的时候,端的是一副泰然沉稳,高深莫测。
经此一役,众人终于不得不承认,季时傿并不是承蒙父辈荫庇的酒囊饭袋,大将军的威名甚至远渡海外,弄得一路上不停有人给她扔花扔香囊,季时傿受宠若惊,切实地体验了一把书上所说的“掷果盈车”,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内阁两院以及外事部同西洋使团展开了连续数日的谈判,最后敲定赔款金额与海上贸易关税,不久之后,西洋国王驾崩,使团不日回国参加丧仪,临走时其中一名使臣请见季时傿,同她说了一段话。
此人对中原话颇有研究,无需译官在场,竟也说得像模像样,“季将军,来之前,我们的公主有句话,让在下一定要带给您。”
季时傿挑了挑眉,想起与她在海上你来我往交手了几个月的敌军首领,点了点头,道:“请讲。”
“公主殿下说,您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对手,中原不像西洋,女人必须相夫教子,大多孱弱无趣,在这种环境下您还能成为一个十分优秀的将领,这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季时傿听他说完,笑了一声道:“首先多谢贵方对我的夸赞,不过我们大靖的女子也并非你们口中的片面之语可以概括,人生百种千样,各有各的美好之处,我并不认为我是什么标杆,也不赞同你们的看法。”
使臣原本想拍马屁,结果没想到季时傿完全不吃这一套,神情讪讪,转而道:“我们公主还说,如果不是因为立场不同,或许她会很乐意与大将军您成为朋友,期待下一次与您的见面。”
季时傿也道:“同样,贵方的公主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很优秀的对手,下一次见面,希望只是邻里间的拜访,若是她还想越线的话,我依旧不会手下留情。
“那是自然。”
送走西洋使团后,大靖迎来了这两年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曙光,皇城重建完毕,南洋港口开放,海上贸易渐次流通,基本上人人都能感受到此后的欣欣向荣,当然,也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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