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17章

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轻松 穿越重生

  整个过程病人会极其痛苦,那是剖肉剔骨的痛啊,连身强力壮的大汉都不一定能撑得过去。

  更何况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白既明倒吸一口凉气,瞬间跌倒在地。

  头顶传来徐正则的声音,“六公子中的毒我未曾见过,有点像南疆那块的,毒性极强,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洗髓之后,就算能挺过去,但毒素对身体的损害已经无法挽回,很难恢复到与从前一样,严重的甚至会终身瘫痪,五感尽失。”

  言外之意,无论救与不救,活与不活,这个人都废了,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徐正则放下床帘,目光移向跌坐在地,满脸泪水,面色发白的白既明身上。

  他叹了一声气,道:“这般,白舅爷还要救吗?”

  闻言白既明紧闭双眼,肩膀抖动。

  他听出来徐正则的话外之音,是在劝他放弃,就算是救活了,齐因也回不去从前的样子了,朝廷不会要一个废人,庆国公府也不需要一个残弱的世子。

  为什么啊!白既明恨不得现在冲出去,指着老天爷大骂,为何如此作践他们。全完了,什么都完了,他以为的滔天富贵,从此都与他白既明无关了。

  但他还有钱,现在带上全部身家,还去江南,这些钱够买一个很大的酒楼了,或者留在京城,无论如何,他的妹妹还是国公夫人,总归不是完全没有退路!

  这个外甥,不要就不要了,是他自己命不好,白既明咬了咬牙,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

  他不由自主地望向床榻上垂下的一只手臂,他是牵着这只手,带着梁齐因学会走路的,妹妹不要这个孩子,将襁褓中的婴儿扔进水里,是自己跳下河亲手捞上来的。

  那么小啊,一点点地看到他长到十六岁!

  白既明低下头,将脸埋进掌心,压抑着哭声,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长长地抽了一声气,抓住徐正则的衣摆道:“无论如何,徐圣手,我求您了,救救他,怎样都好,让他活下来……让他活下来!什么药都没关系,我就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一定能替您找回来!”

  徐正则心头一震,弯腰扶住他的手臂,郑重地点了点头,“好!老夫一定竭尽全力,定不负所托!”

  满目疮痍,火烧遍野。

  梁齐因身觉自己处在冰天雪地里,然而脚下却如火燎原,两相折磨,叫他生不如死。

  他神智昏昏沉沉,知道自己是在昏迷中,然而怎么都摆脱不掉现在的处境,他身处混沌之间,算不清自己到底躺了多久。

  从在住舍惊醒的晚上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被人下了毒,而这个毒又是谁动的手,他根本不需要细想。

  果然,梁齐因苦笑一声,都是假的,他这样的人,凭什么奢求老天爷会眷顾他。

  原来母亲根本没有接受自己,这毒发的时机真是巧妙,断了他的前程路,也断了他和……

  太多日的痛苦让他已经很难再打起精神,身体被折磨至麻木,四肢无法动弹,再然后五感渐渐消失,他如同被丢弃于世间的死角,没有人能拯救他。

  算了,不如就这么死了,梁齐因想,毕竟他的死,还能满足许多人的期盼呢。

  反正他也只有这些价值了。

  只是遗憾,那日答应季时傿的话,终归还是要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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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中秋,这一年的乡试也在即,季时傿成了整个泓峥书院唯一的闲人,连戚相野都在他爹的威压下,不得已开始学习起来。

  中元的时候,季时傿回了京,本来想去庆国公府看看梁齐因病得怎么样了,但帖子递了两次都被回绝,她差人去问了一遍,看门的小厮也只是说,梁齐因风寒还没有好,不便见客。

  于是她只能返回嵩鹿山,梁齐因不在的这些时日,大家如往常一般读书温习,一开始可能还有些好奇,但渐渐的,大家都不再过问了,毕竟梁齐因是国公府的世子,就算病了也有一堆名医赶着医治他,轮得到他们操心吗?更何况以他的才学,大家都心照不宣,最好病好不了了,这样还能少去一个与自己竞争的人。

  梁齐因不在,裴逐这个“万年老二”也被人调侃终于称了一段时间的霸王,他才学也不低,只是没有梁齐因那般超凡脱俗,平时总是被他压一头,如今终于有机会得以扬眉吐气,近日似乎连走路,头都抬高了不少。

  季时傿在山上待得无聊,每一日都会往驿站跑,中秋快到了,阿耶已经一年多没回京,先前他来过信,说今年中秋前一定会赶回来。

  算了算估计就是这一段时间,季时傿于是每天都等在官道上,有时候便去驿站等信,她心里着急,但又不好总是差人去打探,父亲在战场上那么忙,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应付自己。

  总归他说了会回来,肯定不会食言的。

  八月初,前线来报,镇北侯季暮率领的西北驻军大败西域多国联军,龟兹与楼兰上表投降书,自愿归属大靖,季暮不日将班师回朝。

  消息很快传到京城,成元帝兴致高扬,大加赞许镇北侯英勇善战。举国欢庆,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凯旋归来,百姓间歌颂声不断,更有人说,季暮在,山河在。

  季时傿在嵩鹿山上知道了两军交战大获全胜的事情,父亲已经启程回京,季时傿在书院里根本待不下去了,索性同沈先生说清楚,她直接拜别戚相野等人,骑着马日日守在驿站旁的官道上。

  父亲这次回来应该要待上许久,信上他说,这次若能战胜,大靖边境或许可有几十年太平,他大概可以不用再上战场了,到时候将兵权上交,便在京城当个富贵闲人,不必再到处奔波。

第23章 丧事

  季时傿今日穿着藕色的罗裙,她这几日都宿在驿站,带着简单的衣物,每天早上一睁眼,穿戴好便出城去官道上等人。

  驿站的掌柜看到她从楼梯上走下来,仰面笑道:“县主这么早就出去啊?”

  季时傿点了点头,含笑道:“我去官道上等我爹。”

  掌柜“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这样啊,说起来,侯爷今日也该到京了,县主出门的时候的时候戴个披风吧,外面风大呢。”

  季时傿听后略微思索了一番,觉得掌柜说得有道理,于是转身上了楼,她走进屋子,翻开带来的行李,犹豫了片刻,从里面掏出来一件湖蓝色的披风。

  季时傿将它拿起,披风折叠整齐,上面的金丝云纹熠熠生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一点雪松味儿,淡淡的,清雅而冷冽。

  这是清明时在郊外,梁齐因留下的,原本一直打算要还给他,但是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打乱计划,就这样,披风在她这儿留了几个月。

  我又没带披风来驿站,拿他的穿穿应该也没关系吧。

  季时傿抿了抿唇,将自己说服,裹上披风,她低头一看,这件披风较之她的身形要略大些,但穿着还算合身,与她今日的衣着颜色也有些相配,看着倒不违和。

  季时傿心情很好,嘴里轻轻哼着歌,从楼上下去后又到马棚里顺手牵了个马,她翻身上去后戴好兜帽,扬起马鞭往城外赶去。

  信上原本说是早上抵达京城,但季时傿等了一早上都没等到季暮。季时傿有些着急,想回驿站看看,但又怕和他错过,于是一整天都在官道边转悠。

  来来往往的有许多人,毕竟很快就是中秋,有许多官员及其家眷需要进京或是出城过节,城门处挤满了人,到处有人在巡逻。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极为急促的马蹄声,来人裹着风沙冲过来,激起的尘土扑了季时傿一身。

  她提起披风遮蔽,所幸没有被沙尘吹得灰头土脸,她拍掉面前的灰,皱着眉看向骑马的人,却见他已经冲至了城门前。

  守门士兵将他拦住。季时傿远远地望过去,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远远地似乎可以看见守门士兵神色一瞬间惊慌,忙不迭地侧身让骑马的人进城了。

  什么情况?季时傿纳闷地腹诽道,她稍微勒紧缰绳,转身往官道方向看去,但这件事情跟她没什么关系,季时傿转眼就把它忘了。

  直到傍晚,季时傿依旧没有等到父亲回来。

  她开始觉得不安,心绪越发焦躁,骑着马在原地打着转,眼见马上就要日落了,却仍旧不见季暮的身影。难道父亲路上出什么事耽搁了,还是他们估算错了行程,要晚一些才能到呢?

  季时傿忽然想到白天那个从他面前疾行而过的人,以及守卫莫名惊愕的神情。

  季时傿定了定神,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西域多国都投降了,还能起什么乱子,可是那种高高悬起的不安始终盘旋在她的心头,时而吐露着危险的讯号。

  她讨厌这样的感觉,烦躁地扯了扯缰绳,大概是力气用得有些大了,胯/下的马儿受了刺激,竟猛地撅起了前蹄。

  季时傿顿时感到一阵失重的心慌感,她将身体前倾,重心下移,稳住马儿的身形,然后俯身顺了顺马的鬃毛,试图让它安分下来。

  马儿渐渐不再躁动,只是仍旧不停地蹬着前蹄,这样的动作连带着季时傿也有些手足无措,她抬起头,将视线移向一望无际的路口,刻意让自己忽略掉那样躁动不安的情绪。

  天边的晚霞红得如同焰火,那般炫目又张狂的颜色,好像把整个天空都要点燃了,仅剩的半个落日悬在天际,余晖冲破云层,有什么叫嚣着即将从她心底呼啸而出。

  季时傿喘了喘气,眼睫上落下一滴水珠,她缓缓抬起头,以为是下了雨,等伸出手一摸才知道,这样绮丽的晚照下,哪来旳骤雨,原来是自己额头上流下的冷汗。

  她怔了怔,手开始发抖,季时傿抬头望向天际,猛地一抽马鞭,疾驰向前。

  她自己都解释不了为什么要这么做,整个人完全被直觉操控,这是下意识的举动。

  她太急了,重心不稳,胯/下黑马一个趔趄,季时傿便如一阵风般摔飞了出去。

  膝盖大概蹭破了,季时傿顾不得疼,她抹掉眼睫上的沙子,抬头吐掉嘴里的泥,正欲站起,忽然感到身下的地面隐隐传来振动。

  马蹄声整齐划一,只有训练有素的军队行进才会有这样的动静。

  季时傿立刻抬手擦干脸庞,她从地上爬起,退至道旁,踮脚向远处看去。官道的尽头,有一个军队正在往这儿奔来,落日在他们身后挣扎着沉没于天际,这军队像是从云层中冲出来,撕裂此刻如火的晚霞,金光被揉碎。

  季时傿怔怔地看着,脸上被蹭破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终于这批疾驰的队伍冲到她面前,为首的并非镇北候季暮,而是另一个西北军营的将军。他神情严肃而沉重,从季时傿面前一闪而过,他就这么冲出去几米,而后才像是猛然惊醒,匆匆拉紧缰绳,转过头面向季时傿,愕然道:“季……县主?”

  那是父亲麾下的嫡系副将,从前她去军营时见过好几次,名叫何贤。

  季时傿认得他,她脸上浮上来喜悦,何将军回来了,那爹肯定也在。她扭头向队伍里看去,然而却并未看见父亲的身影,相反的是,众将士中间抬着一口黑漆棺木,他们脸上都是沉痛的神情。

  季时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怔怔地往前走了两步,不死心地再看了看,而后才缓缓移向何贤,愣道:“何将军,我爹呢?”

  何贤张了张嘴,眸子里闪过痛色,他低下头,咬了咬下唇,一言不发。

  见他不答,季时傿又追问道:“我爹呢,我爹在哪儿!”她喊得很大声,然而声音却如同漏了风的破布袋,不住地抖动。

  “县主……我……”何贤从马上翻下,脸上满是羞愧自责,他猛地跪倒在地,掩面痛哭道:“昨夜……我军遭遇伏击,五万将士埋骨于象牙山,侯爷他、他以身殉……殉国了……”

  季时傿恍若雷击,身形一晃,后退了两步。

  何贤哭道:“对不起县主,是属下未曾保护好侯爷,西域联军违背合约,忽然发难,我们……”

  季时傿神色茫然,她脸上的表情渐渐破裂,季时傿艰难地扯起嘴角,干笑两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何贤满脸涕泪,埋头痛哭,“侯爷他身中数箭,胸口还插着一把长戟,等末将赶到的时候侯爷已经……”

  “胡说!”季时傿忽然厉声喝道:“若真有异变,为何我没有收到消息!”

  闻言何贤抬起头,抹了一把眼泪道:“事发突然,军报八百里加急发出,如今陛下应该已经知道了。”

  季时傿一愣,脸上气血褪尽,白天那个骑马冲进城里的人……

  季时傿脚下一晃,她紧紧按住胸口,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成元二十年秋,赤羽军在象牙山遭遇伏击,险胜敌军却损失惨重,镇北侯季暮以身殉国,其尸身由幸存的部下护送回京城。

  成元帝震怒,举国悲痛,原本为镇北侯凯旋归来准备的祝捷宴也匆匆取消,先前预备巴结季家的人也都偃旗息鼓,缩紧了脖子。

  没有人上赶着去触这样的晦气。

  侯府挂上白幡,换上白灯笼,满门上下都是一副惨痛之色。

  季时傿换下少女的罗裙,像个大人一般承担起了父亲的丧事,这些天每日都要应付各式各样的人,她家里没有其他的长辈,父亲一死,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一个个冒了出来开始攀扯,谁都想分一杯羹,谁都想踩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一脚。

  季时傿端坐在灵堂前,身上穿着素白丧服,她已经许多日未怎么进食了,脸色苍白,眼下青黑,整个人提不起一点精神气来。

  那日棺木终于停到侯府,季时傿不顾众人反对,强行开棺,在看到里面紧闭双眼,半边脸已经被刀剑削去的季暮时,她才终于相信,父亲真的死了。

  那个教会自己骑马,带着自己放风筝的父亲死了,明明,明明很快他就要回来,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她唯一的亲人,再也回不来了。

  季时傿一动不动,神色疲惫,她觉得自己身处梦境当中,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是不是自己早就死在春蒐期间了,如今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个梦一点都不好,季时傿闭了闭眼,心想,再睡着能不能做一个好梦,她想和父亲一起去京郊放风筝。

  灵堂内的烛火噼里啪啦地燃着,忽然,穿着麻衣的婢女冲进来,急道:“姑娘,姑娘,庆国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