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梁齐因顺从地点了点头。
于是陶叁稍微放下心来,将毯子放下,然后往厨房跑去,路上一刻也不敢耽搁,他很快到了地方,问厨房管事的张嬷嬷要了几枚莲蓉月饼,等出了门的时候才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
公子素来是不喜欢吃甜食的。
陶叁心下一惊,急匆匆地往回跑,推开院门一看,果然,软榻上已经没人了。
他气得跺了跺脚,早知道喊个丫鬟帮忙去拿了,公子还是不肯死心,一根筋一样杵到底。
原以为这几天过去,梁齐因已经想清楚了,镇北侯身败名裂,季时傿锒铛入狱,这段所谓的婚约其实已经名存实亡,哪怕从此以后梁齐因对季时傿闭口不谈,甚至另与他人结亲,都绝不会有人去说他的不是,这就是人之常情,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跟何况他们还没成亲呢。
他愤愤地冲出大门,因为今天是中秋节,所以街上有灯会,到处都是人,比肩接踵,少不得碰撞,陶叁在街上找了半天才在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上看到了梁齐因,不远处就是刑部大牢,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公子。”陶叁拦住他,“你听我一句劝,不要再往前了,事到如今,你跟她已经没可能了,无论最后她会不会被处斩,都跟你没有关系,为什么还要再把自己牵扯进去。”
梁齐因一言不发,兀自避开他。
陶叁又挡在他面前,半步不肯退让。
梁齐因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目光虚虚地落在他身上,淡淡道:“我这条烂命本就已走到底,她死了,我也活不了。”
陶叁倏地睁大双眼,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他并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正是因为明白梁齐因必定说到做到,因此才悻悻然地垂下脑袋。
见状梁齐因收回视线,从他旁边走过。
陶叁叹了一声气,挣扎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上前扶住他,面对梁齐因诧异的表情幽幽道:“我总得帮公子你去把狱守打点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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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今天是中秋,刑部大牢里看守不像往常一样严格,加上值班的狱守也比较好说话,所以陶叁给了一大笔银子,对方也就放行了,只不过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季时傿过去毕竟是重臣之女,因此关押她的地方是单独的一个牢房,陶叁在外守着,梁齐因便一个人进去了。
这里只有昏暗的火光,连路都看不清,他摸索着墙壁,走得有些艰难,按着狱守的指示去找倒数第二间牢房,这里常年不见天日,越往里便越潮湿阴寒。
梁齐因迫切地想找到她,结果却在越发靠近关押季时傿的牢房时停住了脚,他侧身贴在墙后,握紧了拳头,压低嗓音,轻声道:“季时傿。”
早已察觉到动静的季时傿抬起头,狱卒都是些魁梧高壮的习武人,行走时步伐沉重有力,而此刻出现在门外的脚步声却很虚浮,像是气血不足,体弱之人才会发出来的声音。
谁这个时候会跑天牢里来?
听到自己名字后季时傿凝神一望,借着牢房里昏暗的灯光只能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清瘦的身影,相貌隐在阴影中,看不太清晰。
她警惕地抓紧了身下的草席。
谁知那人却缓缓蹲下,透过缝隙塞进来一个纸包。
季时傿闻出味道,是杏仁酥,从前在泓峥书院时她经常吃的东西,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喜好,而且还敢买通狱卒进天牢里来,难道他也是泓峥书院的学生?可是自己并没有听过这个声音,又或者是他刻意压低了声线,所以自己才听不出来?
那人还放下几瓶药,温声道:“这是治外伤的,另一个是用来涂抹受伤的关节,还有……”
季时傿打断他,“阁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东西你还是拿走吧。”
梁齐因一愣,有些慌乱的解释道:“没有毒,我试过了,你将药瓶藏在草席下,若是有人对你动刑,你……”
“我知道你是泓峥书院的学生。”季时傿道:“买通狱卒,私闯天牢是大罪,你走吧。”
梁齐因道:“我不怕。”
季时傿喉间一哽,不自然地动了动,脚上的镣铐拖出一串声响,她哑声道:“我不想连累你。”
“我知道。”梁齐因顿了顿,却只是将东西推得离她更近些,“我只怕你拒绝我。”
第29章 审问
炎凉世态, 自古而然,这些天季时傿已经看够了,她的心境从一开始的愤愤不平到如今心如止水般的沉静。原以为不过如此了, 而此刻隔着一扇牢门,听到这样简单的几个字,竟让她产生了一丝惶恐,几欲落泪。
她从角落里站起, 身后拖着长长的脚链,太久没有打理的头发上沾着几根草絮, 身上的囚服又脏又破旧, 粗糙的布料将她的手腕与脚踝上磨出了红痕。
梁齐因听到她走过来的声音, 眼前灰蒙蒙的,依稀可以看见一个靠近的身影。这般昏暗的天牢里, 明明知道她是不可能看清自己是谁的, 却还是下意识地低下头, 用披风上宽大的兜帽遮住了脸。
季时傿蹲下来,只能隐约看到面前的人消瘦的下颚与一截修长的脖颈,他肤色十分的苍白,透着一种病态,在这样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有些突兀,几近晃眼的颜色。
季时傿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梁齐因。
然而结合先前此人走路时的脚步声,好像他已经病入膏肓, 命不久矣。一个人走路的姿态与频率基本可以反映出他的性格与身体状况,例如儿童走路时发出的声音是又灵巧又轻快的, 老人则缓慢而步态蹒跚。
梁齐因虽不是跳脱的性格, 但他走路时的步伐也并非如此的气虚羸弱, 似有不足之症。今日正是秋试的最后一天, 也许此刻他还未离开贡院,所以……大概不是他吧。
季时傿低下头,拿起纸包里的杏仁酥,其下还有几枚月饼,闻着味道像是莲蓉馅的。季时傿拆开纸包的动作一顿,忽然出声道:“今晚的月亮圆吗?”
闻言梁齐因一愣,这样的问题,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回答起来竟然有些困难,月亮圆不圆呢,其实他也不知道。
但他还是笑道:“很圆,很漂亮。”
季时傿喃喃道:“这样啊。”
没头没尾的几句话,说完又没人再开口了,季时傿静静地吃着月饼,一言不发。
过了会儿对面的人突然开口道:“你想看月亮吗?”
季时傿神色诧异道:“什么?”
他站起身,“你等会儿。”说罢未等季时傿回答便匆匆离开。
脚步声越走越远,季时傿渐渐回过神,以为他是走了,心里有些不受控制地感到失落,低下头叹了一声气。
蓦地,头顶忽然出现了亮光,昏暗的牢房被暖黄色的灯光照满,季时傿诧异地抬起头,见牢房外垂下来一个圆圆的灯笼,拿着它的人将杆子高高举起,悬在半空,一眼望去,真的像一轮皎洁的圆月了。
墙后传来声音,“好、好看吗?”
语气里透着小心翼翼,满是希冀。
“好看,这是我见过的最圆的月亮。”
季时傿眼角酸涩,眼前泛上来一层水雾,朦胧间头顶那轮月亮像是近在咫尺般触手可及。她第一次觉得月亮原来也会发热,要不然阴冷的天牢里此刻怎么会这么温暖呢。
而恰巧这时到了一炷香的时间,看守的狱卒过来催促,梁齐因举着灯笼的手晃了晃,回道:“我这便出去!”
说完他回过头,将杆子卡在用来放火把的凹槽上,他站在墙后,低声道:“我得走了。”
季时傿强忍哽咽,道:“嗯。”
梁齐因咬了咬下唇,察觉出她强装出来的镇定,纵然从他来到现在,季时傿一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这些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又怎会有人真的无动于衷。
“你……”梁齐因犹豫地开口,觉得此刻再怎样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转而温声道:“请你……再坚持一下。”
季时傿一怔。
他顿了顿,话音里满是笃定,“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千万不要放弃。”
————
这一年真是多事之秋,先是六月底的时候中州水患,边境与西域开战,接着没多久镇北侯通敌,五万将士亡于象牙山,此案还未了结,到了八月下旬,西域诸国联合进攻,边陲驻军措手不及,蒋搏山奉旨总领七万兵马,代替了季暮从前的位置,出征西部。
梁齐因并没有死于奇毒这件事让梁齐盛很意外,为了将自己摘干净,他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参与谋划此事的月牙与王氏,并伪造出来她们一个死于意外,一个畏罪自杀的假象。
所幸的是京兆尹真的没有查到他头上,梁齐因中毒一案对于外界来说真的就只是普通的后院妇人斗争所致了。不过他虽然没死,但是瞎了眼,从此入朝为官无望,气虚体弱,每日还需要药物调养,比死不知道要痛苦多少倍。
最有趣的就是白梁二家的态度了,梁齐因一朝从天上掉到地下,机缘巧合之下的结果反而更另梁齐盛满意些,比如白家外祖父这两天竟然一反常态地让人送参汤给他。
现在想到来讨好他,早做什么了。
过了中秋,休沐日结束,官员各归其职,秋分将至,有一批死囚犯要被处决,张简忙得焦头烂额,加上镇北候通敌一案由禁军指挥使协助调查,因此梁齐盛说要亲自审问季时傿的时候,他并没有犹豫便放行了。
此案实在棘手,要说陛下恻隐之心想饶季家一命,可试图求情的官员却通通被降了罪,但要说陛下想除了季家满门,事情发生至今十余天,季时傿的去留仍旧没有定数。
张简摸不通,因此只叫人严加看守季时傿,从来没有给她动过刑罚。
这一日还未天明,梁齐盛便气势汹汹地赶来,看守天牢的几个狱卒见到他毕恭毕敬地让了道,不免惊奇近日指挥使大人越发神姿昂扬了,看上去心情似乎颇好的样子。
季时傿被单独关押在最里面,此处一般是用来关押高官及其家眷或是犯了错的皇族,与关押普通囚犯的牢房间隔开,因此很僻静。
这样矫健稳重的步伐非常人所有,季时傿抬起头,借着头顶装着铁栅栏的天窗透过的光线,看清了来人是谁。
梁齐盛站在牢房外,对上季时傿满含恨意的眼睛,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随后指挥身后的狱卒将门打开,冷声道:“带走。”
话音落下,便上来两个人架住季时傿的肩膀,她并未挣扎,顺从地跟上,而后大门打开,季时傿定睛一看,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梁齐盛指了指中间的架子,道:“绑上去。”
四肢与躯干皆被束缚,杂乱的头发贴在脸侧,季时傿低着头,整张脸都陷于阴影中。
梁齐盛含笑道:“县主,近来睡得可还算安稳?”
季时傿头都没有抬。
被她无视梁齐盛也没有恼怒,自顾自地又问道:“这些时日,县主想清楚了吗?”
季时傿依旧一言不发。
“嗯……看来是还没想清楚了。”梁齐盛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子,幽幽道:“那我便提醒你两句。”
“季暮通敌叛国,与楼兰里应外……”
话未说完,季时傿便忽然开口打断他,“我爹没有通敌。”
“帅帐内的五爪金龙与私通信件你又怎么解释?”
“栽赃陷害。”
“蒋搏山可是季暮麾下嫡系,难道也是故意陷害他吗?”
季时傿沉声道:“是。”
“胡说八道!”梁齐盛一拍桌案,声音震耳欲聋,“象牙山作为西北与钺州之间最重要的一道关口,西域军反水,季暮畏敌怯战,以至于钺州失守,若非蜀州军支援,楼兰人将直入中原腹地。”
梁齐盛沉声道:“你的叔父季瑞已经坦白,季暮挪用军资,中饱私囊,在曲州非法侵占良田百亩,托他聘请工匠建造别庄,苦主已经进京,告到陛下面前来了!”
季时傿登时愣住。
“不可能!”
父亲少时离开家乡,孤身一人北上参军,一步步走到镇北候之位,他和季瑞早就分家了,多年来从未有过联系,若非父亲死后,季瑞登门闹事,要求瓜分财产,季时傿根本就不记得这个所谓的叔父,何来央他建造别庄一说。
原来一切都早有预谋,步步紧逼,这些罪名压下来,陛下早已雷霆震怒,又怎会去思考事情真假与否,背后设计这些阴谋之人,是要他们镇北侯府彻底翻不了身。
季时傿瞪大双眼,咬牙切齿道:“我父为帅十余载,廉洁奉公,两袖清风,甚至用他的俸禄去补贴军需,他绝不可能做出贪赃枉法之事。”
“事实如此。”梁齐盛冷笑一声,“难道有谁会大费周章地去建一个庞大华丽的别庄,只为了陷害季暮吗?”
季时傿眼露愤恨。
“卖国通敌,包藏祸心,畏敌怯战,私吞军资,侵占良田!桩桩件件,有哪一件不是罪臣季暮所为!”
梁齐盛平复了一下情绪,又道:“你是他的独女,他虽已死,但他犯的罪必须有人承担,我问你,这些罪,你认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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