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而这时梁齐因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季时傿的身影越走越远,他的眼前逐渐被大雪覆盖。他的自卑与胆怯总是不合时宜地跳出来,提醒他,他们的人生从此以后走的是两条毫不相干的路,成元二十年的短暂同窗是他们这辈子唯一的交集,从此以后他都不可以再纠缠她。
不应该,也不配。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的许多年梁齐因都在后悔,如果早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成元二十一年的上元夜他一定会追上季时傿,把想说的话都告诉她,不 ,或许更早,在中秋夜,在春蒐,在嵩鹿山,如果能重来一次,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上元的宫宴刚结束,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去年因鼠疫死在牢里的季瑞的前妻,忽然进京报官,状告季瑞污蔑陷害镇北侯一事,此后又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了镇北侯通敌叛国的案件。
圣上震怒,命三司着手共审此案,只是涉及此案的主要人员都已经离世,蒋搏山甚至连块完整的尸骨都找不回来了,查起来就极为费劲。
季时傿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居然还会出现转机,她后来亲自去询问过季瑞的前妻崔氏,只知道她是青河人士,东海战争开始前正好在临县探亲,幸运地躲过一劫,因为不愿看到忠良被构陷,才想到进京诉状。
这件事情查了快大半年,直到成元二十一的年底,刑部侍郎张简在抄没蒋家家产时,意外发现蒋搏山在家中密室里行巫蛊之术,中间摆着的就是写着季暮生辰八字的小人。
拷打逼问之下蒋搏山的爱妾才承认,蒋搏山生前确实嫉妒镇北侯厥功甚伟,甚至某次床上乱语,扬言如果有机会一定要除了季暮,自己才有出头的机会。
这事一出,满京哗然,闹得沸沸扬扬,镇北侯通敌的传言自然也不攻而破。原本崔氏口中给季瑞钱财,让他修建别庄的幕后主使没有找到,这下干脆全都按在了蒋搏山的头上。
通敌叛国,污蔑忠良,弃城畏敌等数罪并罚,若非蒋搏山整个人都被炸没了,愤怒的民众大概会将他的尸首从地底下扒出来狠狠鞭笞一顿。
父亲洗脱了罪名,侯府又变回了原样,他的尸身也得以按照侯爵之位重新下葬,成元帝还给他追谥“武毅”,并差人在重建的青河县为季暮修建了祠堂。
不过季时傿对此仍旧存疑,蒋搏山临死前跟她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奇怪了,什么叫“君要臣死”,他真的有能力策划这两件事吗?还有崔氏,被丈夫抛弃,靠纳鞋垫与帮人浣洗衣服为生,东海战事一起,家园被毁,她孤身一人,没有钱财,怎么来的京城。
不过这些事她也没法细查了,上元节一过,她便赴北境出任统帅之职,又因为身为女子,无法继承爵位,不过镇北侯府仍是镇北侯府,她仍旧可以在那里居住,成元帝还特赐“定宁”二字,如今就挂在侯府的大堂中。
她这一去西北就是好几年,那边的战事虽平,但战后的重建与部署却用了许久。又过了一年,北疆传来了哈鲁赤病死的消息,挲摩诃代替他成为了新的可汗,至于哈鲁赤是不是真的病死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季时傿狠狠敲打过西域诸国后,又给他们放了个台阶,着手开始在西域建设商路,到了成元二十五年,西域通商路即将建成之际,五皇子赵嘉铎被册封为太子,再加上没有多久又是太后寿诞,时隔四年,季时傿才终于回京。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转变
前尘如梦。
回忆如流水一般平静而缓慢地在脑海里淌了一遍, 梁齐因睁开眼,手臂被枕得发麻,他皱了皱眉抬起头, 眼前是熟悉的书房与桌案,无意间从指尖掉落的狼毫笔在书上划了一道墨痕。
他呆坐在桌子前,还未从刚刚的梦里清醒过来,连神色都是迷茫的。梁齐因垂眼看向面前的纸笔, 旁边还堆放了好几本书,都是游记志异一类的书籍, 他正在给其中一本做批注。
梁齐因这才迟钝地把自己从前尘旧梦里剥离出来, 想起前几日在书肆遇到季时傿, 而后一起回了国公府,季时傿还问他能不能再借几本书的事。
所以这几日他便找出了好几本适合她看的, 通俗易懂, 幽默诙谐, 又把里面生僻的词汇做了批注,没想到居然忙得在书房里睡着了。
梁齐因将掉落在地上的笔拾起来,心里五味杂陈,前世季时傿死后他总是做梦,有时是他们最后一次在宫里见面,他追着季时傿的背影却怎么都追不上,想跟她说话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有时是在平靳关外的金池, 他在尸山血海中去找季时傿,发现她身上有一个巨大的伤口, 血怎么都止不住。
这样的梦不间断地做了有好几年, 他病得越来越重, 最后怎么死的连他自己都忘了, 大概是某一次醒过来后实在受不了,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便自戕了。
没想到一睁眼回到了二十一岁,重生后的这些天他有时都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事情没有按照过去一样发展,季时傿没有退婚,甚至他们之间又产生了新的交集,这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难道他真的在做梦?
还是说,这便是他苦求多年的,重来一次的机会。
梁齐因手一抖,刚拾起的笔又掉落在地,他随即慌乱地弯下腰去捡,手还没碰到地,书房的门便被人敲响了。
“六公子,老爷请您过去。”
梁齐因听出声音是梁弼身边的随从路诃,顿时愣了愣,他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只犹豫了一瞬便站起来,应声道:“稍等,我这便来。”
他将书仔细放好,而后理了理被压出褶皱的衣袖,等将这些做完后才打开房门,路诃等在外面,听到动静后抬起头,催促道:“六公子赶紧吧,别让老爷等急了。”
“嗯。”
梁齐因关好房门,路诃走得很快,脚下生风,他一边跟上一边飞快地想梁弼找他做什么。
上辈子根本没这些事,打发了四夫人塞过来的人后他便去了嵩鹿山帮沈先生整理古籍,等再回来季时傿便已经退了婚,伤心之余,他索性从国公府搬了出去,一直住在嵩鹿山上,世子的身份也让给了其他兄弟。直到他死,梁弼也从来没有传唤过自己的,上次是因为季时傿到访,这次呢?
重生之后发生了太多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也许因为重生这件事本来就匪夷所思,无异于是一个荒诞的悖论,它所带来的一系列反应自然也与从前不同了。
很快便到了梁弼的院子,路诃在门口停下,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梁齐因定了定神,微微颔首走进去。依稀可以看得见前厅内站着几个人,他由声音辨别出其中一个是四夫人,她身边还跟了一个矮小的身影,应是她的儿子,排行第九,叫做梁齐瞻。
梁齐瞻年纪不大,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不过已经完美地继承了他爹娘蛮横无理的脾性,甚至青出于蓝,连坐个椅子都得踩着下人的背上去。
在这里遇上他们,怕是没什么好事,果不其然,梁弼抬起头,招了招手道:“岸微啊,你过来,爹有话同你说。”
梁齐因神情淡淡,垂首行礼后走上前。
梁弼指了指一旁大张着腿靠在椅子上的梁齐瞻道:“小九如今也到了要读书的年纪,外面的那些夫子啊都教不好,你四姨娘呢就跟我提议,让你带着他去嵩鹿山学点东西啊。那个沈……沈什么和的不是你老师吗,你就让他教。”
梁齐因还没来得及开口,梁齐瞻便踹了踹旁边的桌子,嚷嚷道:“我不去我不去,我才不要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梁齐因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冷笑了一声,别人都求之不得要沈先生当老师,他却避之如同蛇蝎,还有梁弼,言语里对沈先生全无半分尊重,谁给他的自信觉得曾经的太子太傅会理他那登不上台面的儿子。
梁齐因道:“沈先生年事已高,近来并不授课。”
梁弼一愣,“那谁来?”
梁齐因道:“我。”
“那算了。”梁弼摆了摆手,嘀嘀咕咕道:“你能教啥。”
话音刚落,一旁的四夫人便缴了缴手帕,投来波光滟滟的一眼,若秋水芙蓉,泫然欲泣。梁弼没什么定力,登时腿就软了,立马改口道:“还是你教吧,你让小九跟着你去嵩鹿山,你俩是兄弟,你得带着他。”
梁齐瞻又踹了踹桌子,“我不要!我不去!我不学!”
被吵了半天的梁弼终于发怒,厉声道:“你不去也得去!看看你这副德行,真是把你宠坏了!再嚷嚷,腿给你打断都要抬过去!”
梁齐瞻再胡闹毕竟也是小孩子,听到要被打断腿顿时瑟缩了一下,往四夫人怀里躲了躲。
“行了。”梁弼坐回去平复了下心情,掀了掀眼皮,便做好了决定,“岸微,你以后就带着他,你先看几天,等什么沈先生回来了,你再让他教去。”
梁弼一向如此,惯常会自作主张,连他的意愿都未曾询问,便做好了决定。
梁齐因没兴致与他扯皮,遂点了点头。四夫人推着不情不愿的梁齐瞻往他这个方向来。他微微垂下视线,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四夫人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神,莫名地怵了一下,胆怯地低下了头。
真奇怪啊,梁齐因明明是温和内敛的性格,怎么会有那么渗人的眼神,冷冰冰的,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可待她再看,他又恢复成最常见的浅淡微笑,好像刚刚是她的错觉一般。
梁齐因道:“齐瞻,后日我会去嵩鹿山帮先生整理古籍,卯时的时候陶叁会来喊你。”
梁齐瞻“哼”了一声,低着头踹了踹脚边的石子。
被无视了梁齐因也不恼,他淡淡一笑,而后朝四夫人微微颔首。
四夫人心虚地低下头,扯出了一个很僵硬的笑容。
梁齐因刚转过身嘴角便沉了下去,上辈子四夫人处心积虑要往他屋里塞人,失败后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他因为退婚的事身心俱疲,没多久便去了嵩鹿山,一心扑在整理古籍上,至于后来谁当了世子,他也没有兴趣知道。
这次他没去嵩鹿山,四夫人便会想其他方法,她想梁齐瞻学好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不知道憋的什么坏。
暂且任她折腾吧,总之也翻不出什么大水花来,花心思考虑这些不过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再挑几本书。
从梁弼的院子里走出来,梁齐因刚准备回书房,便被火急火燎冲过来的陶叁喊住。
陶叁一脸憨笑,背着手,神神叨叨道“公子,你猜我手里拿的啥?”
梁齐因心里想着其他事,随口回答:“吃的?”
“哎呀不是!”陶叁将手伸出来,晃了晃道:“是帖子,镇北侯府的下人送来的,门房刚呈过来。”
话音落下,梁齐因脚下一顿,愣愣道:“什么?”
陶叁将帖子递给他,“镇北侯府,那不就是季将军让人送来的嘛,公子你快拆开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梁齐因手颤了颤,心里没来由地开始紧张,他将帖子打开,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几行大字,好像深怕别人会看不清一样,每一笔都写得格外清楚,一点也不像季时傿的风格,但署名却是她。
梁齐因意识到季时傿这么写是为了方便他看,心里倏地像是被什么按了一下,软绵绵的。
陶叁往前凑了凑,好奇道:“写的什么啊公子?”
梁齐因抿了抿唇,眸光微动,轻声道:“她邀请我明日去定阳街的‘水云涧’喝茶……”
那日来借书,她临走时喊住自己说的话,原本以为只是客套,没想到是真的。
陶叁一听顿时张大了嘴巴,忽然“噢”的猴叫了一声,兴奋地伸出手道:“真的吗公子?快给我看看!”
谁知梁齐因猛地合上请帖,避开他伸来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啧啧——”见状陶叁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两眼,咋舌道:“好嘛,我这便识趣地滚远些,我先去给公子备明日的马车!”说罢便真的麻溜地跑远了。
他一走,梁齐因便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来,他这时心乱如麻,已经确定重生之后与前世走的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了,想清楚这些后顿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
人生际遇总是这般无常,以为一头砸到了底,再往前走两步却又柳暗花明。他那困扰自己多年的梦魇一朝见了太阳,消散得让他猝不及防。
既然这般,他不要再放手了,梁齐因想,他不甘心在季时傿心里只做一个几面之缘的过路人,他想让她重新记住自己。
作者有话说:
啊大家点开这一章会乱码吗,我自己点开是乱的……
第43章 喝茶
由于京城的人口越来越多, 从前人烟稀少的定阳街也因为租金便宜逐渐热闹起来,但相比较于京南那种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定阳街的人口组成则更为复杂, 除了有几处坐落于此的官员府邸外,更多的是贩夫走卒与普通百姓会在这居住。
人多了起来,商铺也会增多,定阳街陆陆续续地出现了酒楼小馆, 铁器铺,成衣铺, 胭脂铺等店面, 虽然没有禄廷街那种“乱花渐欲迷人眼”般的繁华, 但也算有种别样的热闹。
“水云涧”就是定阳街人多了起来后出现的一家新茶楼,季时傿原本没打算来这里, 对于她来说, 战场上刀剑无眼, 脑袋别在腰上,战士往往喝酒壮行,二两黄汤下肚便上阵杀敌,哪来的闲情品茶。
不过她估摸着梁齐因那样斯斯文文的人,大概会喜欢来这种地方吧,所以才会想到邀请他来这儿。
季时傿从候府出来时正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定阳街的商贩都已经早早打开了店面, 铁器铺的铁匠赤着膊正在“哐哐”地打铁,火星四溅, 从旁边走过就能感受到一股喷薄的热气。
“水云涧”就在侯府不远处, 两边是矮小的民居, 对面是一家三层的酒楼, 从外面看上去,装潢很气派豪华,店前迎客的小二穿得也不普通,这样的酒楼在朴素的定阳街就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季时傿只是瞄了一眼便转身走进了茶楼,侯府的下人先前来打点过,她一进去便有人领着自己上了二楼的雅间。从大堂穿过的时候,季时傿发现这里的生意很冷清,进来的只有喝口麦茶就走的贩夫走卒,最不过的也就是几个粗布麻衣的穷书生了。
真奇怪,为什么没有人来。
她走近雅间,店家先给她上了热茶,季时傿兀自坐了一会儿,一杯茶还没喝完,就听见外面淅淅沥沥地响起了落雨声。
春日的雨总是来得这般突然,季时傿放下茶杯,侧目往半开的窗户看去,檐下趟过一串雨珠,被窗棂撞碎,而后四散开,溅落在干燥的地面上。
雨来得又急又迅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季时傿想这种天气梁齐因大概是不会来了,然而这个想法才在心头冒了个尖,紧闭的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敲响,继而有个清润舒朗的声音传进来,在瓢泼的大雨中有几分模糊不清,“季将军,你还在吗?”
季时傿一惊,认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忙不迭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一边跑过去伸手拉开雅间的门,一边道:“雨下得这么大,你怎么还过来。”
梁齐因站在门外,肩膀上有一片晕开的水渍,发间湿蒙蒙的,睫羽上挂着一滴水珠,看到她后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眉眼弯了弯,水珠便落了下来,亮晶晶的,“没关系,我不想失你的约。”
季时傿一愣,眸光动了动,轻声道:“淋雨了?”
梁齐因有些不好意思道:“急着过来,忘了打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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