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猫猫调查员
除去正在受罪的肺部,陈邻的喉咙也没有好受到哪里去,一直泛着痒,无时无刻想咳嗽起来。她害怕自己一咳嗽,就又会牵动内脏痛得死去活来,所以一直强忍着没有咳出来。
弓腰低头,将脸埋进自己并起的膝盖间,陈邻捂住自己喉咙,小口呼吸,眼眶泛红。
忽然间,头顶被人轻轻抚/摸了一下。
陈邻被吓到,悚然抬头,眼眶里原本还含着的眼泪花,瞬间吓得掉下来,像钻石似的,滚过洁白皮肤,欲落不落挂在尖瘦下颚线上。
她看见了一道模糊的白影——和她在酆都那条台阶上看见的白影很像……不只是像,或许就是同一个。
莫名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陈邻忽然有了一个非常离谱的猜测,她愣愣的盯着白影,嘴巴微微张开,喉头滚动好几次,却没能挤出声音。
分明只是猜测。
可酸涩却瞬间从喉头一直涌上鼻尖,逼得她眼眶涨热,眼泪一颗又一颗滚下来。
白影搭在她发顶的手往下,轻轻抹去陈邻脸上湿漉漉的泪水痕迹。
陈邻吸了吸鼻子,一句话断断续续从哭泣间隙里挤出来:“你怎么,你没有,没有去投胎吗?”
白影给她擦眼泪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白影的身体像是烛火似的晃动,在晃动的时候,分明看不清它的脸,却能感觉到它在思索着如何回答陈邻。
“我不放心你。”白影这样回答。
陈邻自己用手背,很用力的擦了擦自己脸蛋,把剩下的眼泪都擦干净。
她擦得太用力,把自己脸颊上擦出好几道横七竖八的红痕,眼睛又蓄着一池泪水,光粼粼泛起水波,像一个刚从灶台里爬出来,被烟火熏得乱七八糟的流泪猫猫头。
“我很好,不用担心我,我是大人了,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
白影不语,只是影子晃动,可陈邻总觉得它在看着自己。陈邻不敢问它认不认识自己,也不敢试探性喊一声‘妈妈’。
她既希望得到肯定的回应,又害怕得到肯定的回应。
既希望最亲的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又害怕最亲的人一直陪着自己痛苦。
白影开口:“嗯,我知道。”
“但我还是不放心你。”
“你只有一个人,太孤独了,这让我很难过。”!
第129章
只要想到面前这个,如同灯火一般摇曳着,看起来就很不稳定的白影,是自己的妈妈。想到妈妈没有在故乡投胎转世——反而跟着她在异世界流浪。
陈邻甚至没有勇气伸出手去碰一下那白影。
她身上缠绕不散的晦气被抽出,在她身边凝结成一个飘忽的黑影,黑影发出了沈春岁的声音,“难怪,我就说,异世界普通人的灵魂怎么能在这个世界坚持这么久。”
“原来是你身上有两个灵魂的重量。”
陈邻转过头盯着他,“什么意思?不对,你怎么会在这?”
黑影耸了耸肩:“字面意思。”
“金线莲对你的保护有限,而这些有限的保护里面绝对不包括保护你的魂魄,金线莲并没有那样的力量。不过这也是因为两个世界的运行法则截然不同所导致……你们那个世界很有意思。”
“在我们这个世界,人死之后,魂魄进入酆都,是可以轮回转世的。但你那个世界里没有酆都,人死后魂魄也不会进入轮回——那个世界的人死后,魂魄会在自己生前最挂念的地方徘徊,一直到肉身腐朽之后,魂魄也随之消散,还于天地。”
“然后无数魂魄的力量混合,又在天地间孕育出新生的灵魂,投于肉体凡胎,形成另外一个独立的生命体。”
“这个魂魄大概是在死前也格外惦记你,所以死后魂魄才会一直跟在你身边,还跟着你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不过它作为异世界的魂魄,仍旧需要遵守原本世界的规则,等它原本世界的肉身彻底腐化后,灵魂也会消散,力量流回原本的世界。”
“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嘛——”
黑影作势抬手,一缕晦气缠绕上他掌心,他对陈邻歪了歪头,语气轻快:“我与天地间的晦气魔气本为一体,你全身都是晦气,我想要出现在你身边,当然容易得很。”
“不过我劝你,还是快把你母亲的魂魄收起来吧。那家伙要来了。”
陈邻一愣:“谁?”
黑影这次没有回答陈邻,而是直接变成晦气消散。那些原本被抽离拿去组成黑影的晦气,再度回到了陈邻体内,她不禁捂住自己发痒的喉咙,再也无法忍耐,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次咳嗽延续得漫长,喉咙里除了痒之外还有痛,一丝一丝尖锐的疼痛挤在一起,好像喉咙里扎着细长的针。
但即使咳得这样厉害,陈邻也无心去在意自己身体上的疼痛了。她转头慌慌张张去找白影,看见那白影温和的轻抚自己脊背,似乎是想帮自己顺气。
比起上次在酆都的见面,眼前白影变得更加淡薄,周身微光也摇曳得更加厉害,变得肉眼可见的不稳定起来。
即使是陈邻这样没有什么修仙常识的人,也猜到这是因为对方的魂魄越来越微弱的缘故。
假扮天枢的人说她那个世界没有转世——也就是说,妈妈死后不会有转世。
光是想到这一点,陈邻就感觉自己心脏在抽痛,眼泪几乎要克制不住的再度流出来。
她回手去握住白影的手腕,却抓了个空,掌心穿过那些微弱的光,什么都没有碰到。手掌抓空的一瞬间,陈邻的脑子没有反应过来,手下意识的往上抬,又抓了一次。
仍旧是抓空,她的掌心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留住。
陈邻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她大概是碰不到对方的。在酆都时对方也一直有意的在和她保持距离。
“虽然不知道谁来了……但那个人精跑得那么快,应该是来者不善的存在,你可以,可以先藏起来吗?”陈邻语速略快,眼睛直直盯着白影,不敢移开。
其实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把对方藏起来。但是想到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似乎对方也不是总在自己身边打转的……大概鬼魂有自己特殊的隐藏方法吧。
白影在她的注视之下,周身光晕晃动。
片刻后,它点了点头,消失不见。白影的消失有点像瞬间被吹灭的烛火,只是一个不太吉利的联想,却让陈邻无意识咬住了自己下唇。
她按了按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缓慢呼吸了一会儿后,站起身拎着过长的裙角,继续往楼梯上走。
‘天枢’的话不断在陈邻脑子里盘旋,尽管她努力想让自己的注意力从那上面移开,但它们总是自己跳出来。陈邻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做过多的联想——
在她的那个世界里,死亡便是死亡,死后身体的每一寸组成都以碎片能量的形式还给世界,然后再形成新的生命。‘天枢’的形容有些抽象,这些修仙世界的人可能不太好理解,但对陈邻来说,这却是很好理解的事情。
人死后会被分解,会变成曾经组成他们的,细小的一切。
变成腐土,变成坟头长起来的青草,变成野花。
没有轮回,新生命就是新生命,死去就是死去。
所以她的父母死了就是真真正正的死了。等到肉身腐朽后灵魂也会散掉,没有转世,没有下辈子,也不存在重逢。
哪怕她现在回去,也不会再有机会和父母再见一面。
而他们的死亡并非意外,更不是自然死亡。他们所承受的一切痛苦,灾难,都来源于陈邻——来源于陈邻从徐存湛身上共享到的命运。
来源于那特殊的,被诅咒的弊灵根命运。
她的身体因为生病而体力骤减十分虚弱,自己走了一会儿后额头上便覆盖上一层冷汗,气喘吁吁,心跳如擂鼓,撞得陈邻自己也头晕。
她不得不暂时停下来小憩片刻,单手撑着膝盖,另外一只手擦擦汗,抬头往上看:这该死的假天梯,尽头远得像是不存在一样。
高处本就风大,这条天梯四周又没有能隔绝风浪的防护罩,所以陈邻从站上天梯开始,耳边就一直是呼呼的风声。
风声骤然变大,从原本的只是吹起陈邻衣角,变成将她整个裙摆和衣袖都吹起来,吹得她头发也乱了,浅蓝色的发尾胡乱粘连在脸上,落进眼睛里,妨碍视线。
陈邻不得不腾出手来抹了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眼睛被头发撩得发红,眼尾浸出几滴眼泪,沾湿长睫毛。她嘀咕着好大的风,然后回头看了眼来时路——
回头的瞬间陈邻就后悔了。
那些层叠的云被风卷开好大一条口子,像羽毛枕头被蛮横撕开的创口。徐存湛踩着他那把朴实无华的木剑,站在高处,两手环抱自己胸口,莲花眼半垂,笑盈盈望向陈邻。
他的头发也乱,白色的头发在狂风里乱舞,低垂的眼睫,长而密的眼睫,是雪一般纯澈的白。两人其实隔得很远,能把云层嚼碎的风环绕在微笑的徐存湛周身,吹到陈邻身边时却只能吹乱她的裙摆。
但两人目光接触的瞬间,陈邻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身体本能的往后退,踩到裙摆,陈邻没站稳,踉跄一下,坐倒在台阶上,摔得屁股痛,习惯性两手往后撑了下。但不管是摔倒之前,还是摔倒之后,她的视线都没有从徐存湛身上移开过。
类似的感觉——陈邻只能回忆起她高中的时候跟着画室去乡下采风,遇到一条野狗,被吓得摔了一跤那种感觉。当时虽然摔得胳膊和掌心都破皮了,但也不敢把目光从那只虎视眈眈的野兽身上挪开,生怕自己只是错开半秒眨个眼睛的功夫,对方就扑上来咬自己。
虽然拿野狗来比喻徐存湛有点不礼貌,但若非要陈邻找形容词的话,一时间他只能想到这个。
远远的看见徐存湛把木剑拿在了手里,他不御剑也能滞空,抬着脸居高临下的睨人,虽然在笑,但那笑容跟汉尼拔开饭前的微笑也差不多了。
陈邻呼吸一窒,心想万识月这个杀千刀的死神棍——
想的什么破计划!
徐存湛被魔气押回缺弊塔之前,就会先把自己和这条假天路一起砍成碎片!
对面拎着木剑的美貌少年往陈邻这走了一步。
他越靠近风越大,吹得陈邻几乎睁不开眼睛。她只听见耳边风声里似乎混进了剑锋出鞘的嗡鸣声;在两个声音同时落进耳蜗里时,陈邻面上感到一阵轻微刺痛。
旋即身下一空,失重感挟裹。她惊叫出声,坠落时本能的伸手往上抓了一下,却只抓到空气。
天路完全碎裂成一大片金光,像被打破的玻璃碎片。
陈邻的手抓过去时,那些金色碎光从她掌心游走——她没有抓住玻璃碎片,却抓住了徐存湛的手。他反手握住陈邻手腕,将她拽进怀里,陈邻的脸几乎是用撞的,撞上了徐存湛胸口。
先是鼻尖,被撞得酸痛,痛得陈邻眼泪一直掉,然后是嘴巴,牙齿磕到嘴巴,也痛,痛得她脑子懵懵的,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两脚就落地了,踩在放置三千大罗盘的平台上。
徐存湛松手,陈邻两腿发软,站不稳,没有支撑后自己就摔倒了。
他一反常态的没有去扶,只是在陈邻面前半蹲下来,嘴角仍然是往上翘的,看起来似乎在笑,只是眼神冷酷。陈邻一抬头便对上徐存湛双眼,本来想说话的,却被他盯得发蒙,一瞬间恐惧高于所有情绪,她张开嘴,舌头不听使唤,本能的抽噎了一下,眼尾睫毛挂不住眼泪,顺着少女柔软却饱满的脸颊肉滚落。
徐存湛歪了歪头,还是笑。
他头发有点乱,但乱了的头发不遮脸,那张漂亮的脸仍旧凑在陈邻眼前——那张脸漂亮归漂亮,但却很有攻击性,薄而泛红的眼皮,眼尾,都透出一种马上会杀人的诡异危险感。
“哭什么呢?”徐存湛抬手,掌心贴着陈邻的脸,蹭了满手冰凉的眼泪水。
他轻笑:“你说要回家,我就去找能让你回家的办法。你生病了,我就去找能治好你的办法。”
“你不是说要我跟你一起逃走吗?”
“为什么要答应那群蠢货,独自离开呢?还是说,你真的相信那群废物能帮你回家?”
少年雪白浓长似蝴蝶翅膀一般的眼睫低垂,眼瞳被掩盖在长睫毛投落的阴影里。陈邻嘴唇颤了颤,喉咙里挤不出回复的话——风太大,刮得她脸痛,呼吸很急,急切从风互相挤压的缝隙里汲取那点氧气。
徐存湛手掌贴着陈邻脸颊,往下挪,虎口张开,掐住了她柔软的脸颊肉。
“陈邻啊,太笨了,就算是相信一条狗,也不该相信那群蠢货能帮到你。”
他尾音拉得略长,语气温柔好似在怜惜一般。但正是这样的语气,让陈邻莫名有些恐惧,撑在地板上的手曲起手指,指节发白。
其实陈邻也想说点能安抚人的话,但是喉咙里酸涩得厉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余下胸腔里那颗心脏,受了惊,近乎发癫一样的狂跳,撞得她心口胀痛,呼吸艰难。
他掐着陈邻的脸,掌心又往陈邻脸上贴近,虎口压着她上唇的唇珠,抵进唇缝——陈邻尝到一点不太好的味道,腥甜酸涩,像是血似的味道。
她牙齿打了个颤,磕到徐存湛虎口,眼珠微转,看见旁边地砖上溅开大片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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