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来走亲戚的。”海珠说。
冬珠在一群撅着屁股刨土的小孩里认出平生,她喊了一声,“娘在家吗?”
“噢,这是于来顺后娶的那女人先前生的几个娃,去年的时候找来过。”有人想起来了,“看样子也不是穷人家,怎么听说是那边养不起孩子才把平生带过来的。”
“于来顺在外面说的?”脸上长了颗黑痣的妇人捂着嘴偷偷说,“我觉得就是为了面子好看才这么说的,我听我男人说于来顺先前娶了两个婆娘都没生娃,这第三个也娶进门一年了,肚子也没动静,估计就是不能生,才专门找个带娃的寡妇,从小养大以后养老。”
“娶三个了?”有人惊诧。
“对,头一个病死了,第二个留在老家跟货郎跑了,这是第三个,长得又好,天天看的紧,还稀罕的很,舍得给她花钱。”
海珠姐弟三个已经进了于家的门,进门的时候于来顺正在院子里修椅子,抬头见小儿子像条尾巴一样跟在风平身后,他僵了一下,冲屋里喊:“荆娘快出来,你瞧瞧是谁来了。”
“于叔。”海珠开口喊人,“我们来看看我娘。”
“快进屋坐,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下次过来可别拿东西了。”于来顺洗手去厨房烧水。
秦荆娘见是三个儿女来了,她高兴极了,眉毛都飞了起来。她把家里吃的喝的都拿出来,孩子们拎来的水果也洗干净端上桌,“老于,烧水把鸡宰了,晌午把鸡炖了。”
“行,你们娘几个说话,做饭交给我。”于来顺端几碗开水出来,说:“调的蜂蜜水,甜甜的,平生爱这口,你们也尝尝。”
这热情的样子好像很是欢迎她们过来,海珠有些佩服他的圆滑,忍着尴尬喝了口水,说好喝。
“你去做饭吧。”秦荆娘看出三个孩子都有些拘谨,她把男人打发走,关了院门坐过去跟海珠说话。
“做早摊又做夜摊,你们累不累?都还在长身体,别把自己逼得太紧。”秦荆娘指了指灶门口扑通的母鸡,说:“下次别买了,买了拎回去你们自己吃。”
“我们平常也吃,不缺两只鸡。”海珠说,“摆摊也不累,夜摊是两天出一次,累了就歇,天气不好也不出摊。”
“那就行那就行。”
于来顺虽然是做生意的,家里银钱进账出账不少,光看账本是富裕的人家,但在吃食上不及海珠舍得吃。平生长牙了,他捏着切开的枣子慢慢啃,啃的口水流到下巴,见风平吃杨桃,他也嘴馋想咬一口。
于来顺蹲在墙角拔鸡毛,嘴里还说:“我老家长的果树多,枣子掉地上都没人捡,坐趟船出趟海,身价就贵了。这鸡也是,乡下人家宅院大,家家户户都养鸡,平生过年在家顿顿吃鸡肉,吃到过完年他自己都不吃了。”
话里话外就是家里这也不缺那也不缺,你们拿来送礼的都是我们吃够了的。
秦荆娘不耐烦地咂嘴,“海边的鱼也多,家家户户都有咸鱼,这边的人都不耐烦吃这玩意,你买了转手卖出去,你们村的人不也疯抢?唠唠叨叨说这些做什么?”
于来顺这才闭嘴,老老实实去做饭。
海珠有点想笑,秦荆娘的两任丈夫都不是憨犟的性子,挨了训也没觉得掉面子而发恼,过来一趟她觉得不用再担心了,秦荆娘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炖鸡需要的时间久,海珠提议出去走走,“村里韭菜多不多?哪天空闲了我推木板车过来割韭菜。”
冬珠放下甘蔗,擦擦嘴跟上去。
两个姐姐一走,风平也坐不住了,平生见他走,他从地上爬起来连忙跟上。
等于来顺追出去,他那个便宜儿子已经跑远了,人家问他是谁来了,他傻乎乎地指着风平和冬珠说是哥哥姐姐。
“老于,这崽子你养不熟啊。”挑水回来的男人为于来顺抱不平,“要我说干脆把平生送那边去,你这养也是白养,长大了还是亲那边。”
“一家子手足自然亲近,他有兄姐帮衬我也放心。”于来顺咬着牙说违心的话,他装作大度的样子,说:“我跟这孩子有缘,养着养着也有了感情,家里又不缺他那一口饭,送走做什么。”
他就不信他好好待他们母子俩,平生长大了能黑着良心不管他,别的不说,单看他上面的三个兄姐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平生也差不到哪儿去,良种长不出歪苗来。
于来顺进去做饭,烧火的时候他叹口气,他是真羡慕短命的齐老大,命短但有四个娃,平生的性子如何还看不出来,另外三个都是争气的。
唉,他恨不得这四个孩子都是他的种,每次见面他都又羡又妒,想对这几个孩子好又不甘心,怎么就不是他亲生的。
晌午坐一起吃了顿饭,饭后喝碗水,海珠就带冬珠和风平走了,平生也要跟她们去玩,被于来顺拿铜板哄了回去。
码头上的商船已经走了,礁石滩上扔着烂果子,一些被潮水带走,飘在海面上,引得海鸟落下来噆食烂果。码头上也落了一群,尖尖的鸟喙啄食尚未腐烂的果肉,挎刀的守卫也不驱赶它们,任由他们起起落落。
天色阴沉,海水看着也是青黑的,浪潮翻滚,广袤的海面像是吞噬万物的巨口。离得远,矗立在海洋里的无人岛还不如一艘船大,影影绰绰藏在迷雾……雾!
海珠再看,海上起雾了。
“起雾了。”一直眺望远方的守卫出声,“可别有渔船迷了方向。”
到了傍晚,海面上宛如开了水的锅,雾气弥漫,渔船靠岸了才看得见人。
渔家的妇人孩子也无心做饭了,都聚到码头来,每当海面上飘来微弱的光亮,码头上的人就提起心,是自家男人就大松一口气,又哭又笑。其他人继续盯着海面。
这天晚上鱼价贵,食肆的老板都不砍价了,死的活的他们都买回去,能回来已经是艰难,多卖点钱高高兴兴回家去吧。
深更半夜,两条街外的巷子响起尖利的哭声,同行的五个人只回来了三个,一家兄弟俩连人带船掉进了漩涡里。
雾太大,海面的情况看不真切,被漩涡卷走是常事。
悲悲切切的哭声响了两三天,街坊邻居提点东西过去劝慰孤儿寡母,叹两声,悲两声,出了门各过各的日子。
丧生大海的人多了,其余的人也麻木了,活着的人要继续过日子,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淡忘了悲伤。
就像冬珠,她不会再哭着说想爹,就像风平,他远远望着挂了白灯笼的大门,转过头说快忘了爹是什么长相了。
*
码头上冷清了几天,天晴后海上的雾散了,渔民又撑船出海了。
海珠也准备撑船去海里,正准备出门韩霁过来了,“我爹昨天来了,明天在岛上宴请永宁和回安的官员,我交代沈遂了,他过去的时候把你捎过去。”
“怎么过去?有官船来接?”
韩霁瞅她一眼,笑了声,说:“架子还挺大,你们游过去。”
“那你说反了,应该是我捎他去。”海珠笑,“我明天撑船过去?”
“可以,随你。我还有事,先走了。”回头看见冬珠跑回来,她一见他,脸上的笑慢慢没了,韩霁有些纳闷,他又没骂过她又没训过她,怕他做什么。
“明天宴席上的菜挺不错,你可以带上你弟妹一起过去。”他说。
韩霁走了,海珠问冬珠去不去。
冬珠摇头,“我不去,都是我不认识的人。”
海珠随她的意思,不勉强。
私底下冬珠跟齐老三商量,她姐一走就是一天,明天他们叔侄三个去摆摊卖烤鱼。
“三叔,你逮上来的鱼别卖了。”
“你行吗?”齐老三迟疑,“可别砸了招牌。”
“行的,我已经看会了。”
第58章 开小食馆,别摆摊了
海珠是上午卖完了饼, 回去洗了澡换身衣裳才走的,沈遂在码头等她,他爹跟几个兄长已经先一步乘船过去了。
海珠取了船, 两人船头船尾坐着, 海风推着风帆往无人岛去。
现在应该不能说是无人岛了,扎了三四千的驻兵。
“今天应该只有你一个女眷,韩霁挺够意思的,你过去走一趟露个面, 往后在永宁和回安能横着走了。”沈遂笑道。
“你娘跟你嫂子没去?”海珠往码头看去一眼。
“没有, 韩提督没带女眷, 无人招待。”另一方面军营里都是兵卒,也不适合女眷行走。
一条大鱼跳出海面,又飞快地砸进海里, 溅起的水花有些许落在船舱里。
在海上行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 从回安方向来了船,两船目的地是一致的,越靠越近, 离近了看见海珠, 对面船上的三人皆是疑惑又惊讶地瞪着她。
沈遂暗暗发笑,海珠装模作样地冲对方颔首示意。
对方搞不清她的身份, 怕得罪人也跟着还礼。
“往那边走, 岛上修了个小码头。”沈遂指方向。
韩霁就在码头上迎客,远远瞧见海珠跟沈遂,他多走了几步, 船靠岸了他接过扔过来的船锚卡在礁石缝里, 跟海珠说:“卖完饼才过来的?”
“嗯,没来晚吧?”
“没有。”
隔了段距离的船只一直等靠岸的渔船上没人了才过去, 见那姑娘被韩提督之子带走,三人齐齐松了口气,幸好没乱说话得罪人。
岛上被驻兵修整过,乱石推走,藤蔓砍去,清理出的小路已被踏平,跟两个月前一片荒芜的模样大相径庭。
“厨房还留着吗?”海珠问。
“拆了,有阴影。”韩霁笑言。
三人一路往上走,每看见熟悉的地方都要停步说几句话,沈遂很是怀念三个人胆大包天勇探敌营的时候。他用手肘撞了海珠一下,怂恿道:“海上还有许多被匪寇占领的小岛,什么时候我们再去闯一闯。”
韩霁含笑看着,他对海珠有莫名的信任,千军百船明战都不如带上她暗袭有底气。
海珠翻白眼,“你俩活够了?”
迎面走来一行人,沈遂咽下到嘴的话,他冲为首的悍将行个礼,乖顺地立在一旁。
“这就是你敬佩已久的韩提督。”韩霁给海珠介绍,“爹,这就是我同你提过的,她叫海珠。”
“见过韩提督。”海珠仿着沈遂的动作行礼。
韩安远左手虚扶了下,说:“原来还是个小姑娘,英雄出少年,西望,你带你的好友去正厅喝茶。”
民见官不能直视其貌,但海珠不知道这规矩,她抬眼直视,这才注意到对方右手的袖管是空的,胳膊肘以下的袖子在风里折翻上去。她连眨两下眼,压下心里的震惊,面上淡淡的,挪开视线往上看,传闻中杀敌无数的将军竟然有一双平和的眼睛,除了五官端正外,看着就像一个打渔的老叟,比沈遂的老爹还显老。
韩安远笑了下,带着属下快步离去。
海珠转过身目送一行人走远,不愧是行伍之人,行走有力,步履矫健,踩在凹凸不平的礁石滩上,腿脚晃都不晃一下。
“看不见人了还瞅着?回神了。”韩霁伸手虚晃一下,好笑地问:“看什么?”
“你爹的精神真不错。”海珠回头,“令尊有五十了?”
“差不多,怎么了?”
“我奶也五十左右,跟韩提督走一起看着像两辈人。你爹喊你喊西望?哪两个字?”
“向西望,我出生的时候他在西北打仗,一家人都昂着头向西北望,希望他能凯旋。”韩霁解释。
到了正厅,韩霁没进去,他让沈遂先带海珠去旁处转转,“开宴的时候再过来,免得其他人看你像看猴。”
他还要去招待其他官员。
海珠跟着沈遂走了,她悄声问:“韩提督的胳膊是在战场上受伤的?”
“应该是,我没打听。”沈遂没打听过,他也不让海珠去问韩霁,“他家的事你别多问,你年纪小还不清楚中原人对临海的态度,在朝廷看来,我们这边是蛮荒之地,来临海当差的官员多是流放和贬谪。”
临海多匪寇,距中原甚远,进京科举翻山越岭,所行甚难,所以书香不丰,朝堂上也极少有广南的官员。渔民与海搏斗,生性要强悍勇,在文人墨客笔下就成了蛮横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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