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 第12章

作者:孤荷 标签: 强强 市井生活 HE 穿越重生

  叙话毕,吕鼋拿戒木重重敲了敲自家儿子的桌榻,特地肃声训斥一番:“斋长,看看人家温廷安,你得多向人家学习学习,哀兵才能必胜!”

  当着全学斋的面,吕祖迁公然遭训,一通面红耳赤之后,后颈渗出了一层冷虚之汗,他瞳眸皱缩,咬了咬牙,梗着脖子应是。待吕鼋离去后,他揉搓着面部,恶狠狠地剜温廷安一眼,方才实在是太丢人了,他从小到大,一向都是天之骄子,何时这般体无完肤的惨败过?

  晌午有一个时辰,温廷安打算先去膳堂吃饭,吃完饭便去文库,文库气氛极为安谧,不失为诵书之圣地,沈云升也会在文库诵书,她与他一块儿学习,刚好能沾一沾未来太常寺新科状元郎的喜气。

  仅是可能她课试考太好了,教吕祖迁受了严重的刺激,打从下了学,他便一直跟随在她左右,用膳时,便直直当当坐在她对面,如一尊门神似的,这让温廷安有些尴尬,王冕倒是很愉悦,见吕祖迁面目周正,身量修直,是吕鼋的嫡子,还是少爷所在学斋的斋长,当下待他极为客气,想着温老太爷的教诲,说要让少爷在族学里多结识些簪缨子弟,此番,少爷若能与吕祖迁结识,对今后仕途的发展,亦是极好的。

  王冕把意思跟温廷安说了,温廷安不得已,只能说家里带了些小鸡炖豆腐,问吕祖迁吃不吃,他面无表情地摇头,她问他要做什么,他下瘪着嘴,不情不愿地道:“你不是让我答应一个条件么,你眼下可以说了。”

  温廷安揉了揉太阳穴:“我还没想好。”她当时不过是无心之语,没料到吕祖迁竟会当真。

  吕祖迁踯躅了许久,终于拉下脸来,极为别扭地问道:“你那篇律论,能否再借我观摩观摩?”

  他打算躬自将温廷安所写的判状写下来,反复诵读,钻研出门道来,他就不信了,凭他自己的才学,还比不过一个纨绔子弟!

  温廷安遗憾地道:“这篇律论我借给杨淳抄去了,他是最先寻我借的,待他抄完,你可以问他要。”

  “杨淳?”吕祖迁似是听到了一桩莫大的笑闻,冷冷地嗬笑一声,“一个寒门出来的瘪三,都快被遣还老家了,你给他抄作甚?”

  温廷安从这番话听出了些端倪,她昨日坐在最后一排的时候,杨淳便是坐在她左榻的位置,年纪与她相仿,面容称得上清秀,身上着一席儒生青袍,衣裾处打了好些陈旧的补丁。

  杨淳学习弥足勤奋,据周遭的人说,他是来学斋最早的人,但因出身不好,并不合群,因此常受排挤与打压,温廷安倒觉得杨淳品性很好,昨日她手指受冻,几近无法屈伸之时,是他无声地挡在东窗前,为她遮蔽了一切严寒。

  这般苦学良善之人,怎的可能会被遣还回乡?

  “也是,你是刚来族学的,可能还不知道这里的考核制度。”吕祖迁扬了扬下颔,道,“咱们雍院的外舍生有两千余人,若要升舍,堪比难如上青天。但你得知道,升舍试不同于科举,科举落榜了,可以年年再来,但升舍试,有且仅有三次,倘若考了三次仍不能升舍,便须遣还生员故里,而这个杨淳,已有两次舍试不过,可见其资质愚钝,根本不是读书的料,故此,你给他抄律论,那不就是明摆着浪费么?”

  温廷安隐微地皱了皱眉心:“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斋长妄议同窗的出身,怕是有失妥当。此外,纵使你升舍成功,那不过是你记忆力好些,但论德行,你倒逊色于杨淳。”

  温廷安道:“在人间世,最为稀缺的,绝非青云之志,而是一颗赤子之心。”

  吕祖迁从未被人这般说,面色有些铁青,当下欲要辩驳,但教他纳罕地是,他觉得温廷安说的话有道理,他又不知该如何辩驳,只能硬气道:“是我说得不妥,但在你来族学之前,杨淳的课试确乎是回回垫底,毫无翻身之地,你纵使将自个儿写的律论交给他,让他抄诵下来,也不能保证,他四日后一定能通过私试。”

  温廷安想起了前世,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勤奋的学子,但勤奋不一定就有回报,天道不一定会酬勤,很多人纵使拼尽气力念书,也不一定能取得理想的成绩,这般的人,通常是笨拙的人。外界最喜欢勤奋且能考取佳绩的学子,而那些勤奋却成绩不堪理想的人,常遭冷遇与白眼。

  温廷安前世就曾是这般笨拙的人,为了考编,日夜苦读,二战之后,成绩仍不理想,同窗对她冷嘲热讽,父母劝她早些嫁人相夫教子,可她偏偏不信命,三战之后,终得以上岸,自那时起,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了质变。

  温廷安太熟稔这种感觉了,她正视着吕祖迁,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杨淳尽了力,问心无愧便好。”

  膳罢,温廷安要去文库,吕祖迁仍不依不饶地跟在后边,不知搭错了那根神经,又为自己硬气找补道:“温廷安,我告诉你啊,这次课试是我发挥不好,状态不好,才给了你可乘之机,下次私试你可就没那么侥幸了!”

  温廷安也懒得再管他,晌午的日光烘暖,王冕替他打着竹伞,她的影子成了斜斜的一道,蜿蜒至很远的地方,快要行至文库,途经雍院外门的一截长巷,却见一群身着黛襟滚黄广袖长袍的少年学子,正团团围拢着一个孱弱的少年,一通拳打脚踢之后,少年踉跄倒在了地面上,那一张蘸血的清隽面容,在日光的照彻之下,温廷安看清楚了那人的脸,居然是杨淳!

  她扫视了一圈这群犯事之人,依其着襟色与束带,她很快认出来了,竟然是雍院的内舍生,是同门的师兄!

  吕祖迁也目睹到了这一情状,面色煞白了几分,这些师兄都是吕鼋门下的得意子弟,他认得师兄之中的其中一人,名曰钟瑾,因是刑部尚书权知银青光禄大夫钟大人之嫡子,心高气傲,眼高于云,欺辱出身寒门的外舍生,是常有之事,被欺辱的生员常常忍气吞声,不敢反击,面对此况,吕祖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到,横竖他都管不着,更不敢去多管闲事,毕竟钟瑾他爹是尚书大人,从二品大官,地位非同寻常,谁敢冒进招惹?

  他下意识想拉着温廷安避道而走,却是迟了半步。

  温廷安已经走上前去,校园欺凌这件事儿,她对此并不陌生,她低声吩咐王冕一件事,王冕踯躅了一下,选择相信少爷的决定,当下匆匆离去。

  钟瑾适时看到了温廷安,拗了拗手骨,大马金刀地踹了杨淳一脚,跨过地面上的人,在她半丈之外的距离停下,揩了揩鼻梁,含笑问道:“你便是那个温廷安?来得正好,刚想找你。”

  说着,他拿出了一张被扯皱了的律论文章,煞有介事地端详片刻,阴毵毵地道,“我还真是久仰大名,今日听吕顽固频频提及你,以为著者是个什么了不得的角儿,结果是个毛都没长齐的玉面小生,细胳膊细腿的,怕是连根笔儿都挑不起来罢。”

  钟瑾话中满含恶意,左右一群内舍生纷纷哄然谑笑。

  吕祖迁容色有些不太好看,内舍生自视甚高,趁着吕鼋不在近前,就敢恣肆调侃他爹,他有些愠怒,但念着自己是外舍生的身份,也只好暂先隐忍着,上前道:“晚辈见过钟兄,这篇律论不过是温廷安寻人代写罢了,温廷安所作诗文,怕是不及钟兄的万分之一,他不过一个纨绔朽木,课试怕只是个巧合,定是不会碍了钟兄的青云路。”

  钟瑾挑了挑眉心:“呵,原来是代写的么?”

  吕祖迁应是,且道:“晚辈尊重师兄,定是不敢在师兄面前班门弄斧。”

  钟瑾将墨纸揉成了一团,随性扔在了地面上,岔开了腰胯,阴鸷地笑道:“行,那我也不介怀什么了,只消温廷安能从我胯-下走一遭,我便当他尊重过我了,如何?”

  温廷安听着蹙了蹙眉心,现在算是审明白了具体是什么情状,她律论得了高分,同门师兄钟瑾是想要寻她麻烦,但先遇到了与她同斋的杨淳,钟瑾拷问杨淳打听她的所在,杨淳是个闷油瓶,嘴皮子严实得很,死活不答,惹恼了钟瑾,他遂带人将杨淳怒揍一顿。吕祖迁算是个见风使舵的,想要带着她从钟瑾手下逃生,唯一的法子就是不要招惹钟瑾,而不招惹钟瑾最好使的法子,便是贬谪自己,抬高对方,满足钟瑾的虚荣心。

  因是长巷地处隐秘,人烟稀少,纵使有生员经过,看到钟瑾恃强凌弱之举,也碍于他的身份,并不敢贸然揭发。

  关乎原则问题,温廷安坚决不让步,她摸出了折扇,淡笑道:“律论系晚辈所作,钟兄因此事寻晚辈的麻烦,只会显得钟兄格局小器。”她冷蔑了钟瑾身上某处一眼。

  气氛骤然一凝,吕祖迁觳觫一滞,近乎颤栗地看着温廷安一眼,他好不容易将局面缓和下来,温廷安怎么能拆他的台?

  钟瑾听了,脸色变得不大好看,骤然收胯,笑意森冷,他身为尚书之子,在三舍苑里几乎可以横着走,不论是学官学谕亦或是同窗,何人不是好言好语供奉着他,他何时居然被人说是小器?

  温廷安未免太过轻狂,崇国公府近年以来地位逐渐式微,这个嫡长孙毫无与他叫嚣的资本,长着一张娘里娘气的白脸,要论小器,真正小器之人,才是他才对!

  钟瑾太阳穴突突胀跳,他对温廷安印象本就糟糕透了,眼下,听对方伶牙俐齿地一激将,他当即吩咐身边所有人一哄而上,道:“将温廷安这个狗东西拿下,我要扒了他的皮看看,究竟是他小器还是我小器!”

  吕祖迁夹在温廷安与钟瑾之间,一时之间一筹莫展,他身为外舍斋长,理当是竭力阻止外舍与内舍起冲突,他心下焦灼,拦在温廷安近前,对钟瑾等人道:“师兄们,其实这都是一场误会,有话好好说,有事可以好好商酌……”

  但话未毕,他前襟就被人拽了出去,被掼在了地上,他龇牙咧嘴,意识眩晕,疼得起不来。

  钟瑾带着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包抄住了温廷安,钟瑾对左右二人使了个眼色,两人顺势找准温廷安袭去,千钧一发之际,却听人群外边传了一声:“少爷,援兵到了——”

  众人一怵,忙回头看去,便见王冕去而复返,身边跟着两个少年,俱是白襟滚银,但依其腰侧束带,一位是武学生员,一位是书学生员。温廷安视线穿过人群的罅隙,往二人身上一探,纳闷了,王冕确乎将庞礼臣寻来了,怎么还将温廷舜找来了!这人肯定还记着她的仇呢,万一将她打架的事儿揭发出去怎么办?

  更要紧地是,他腿疾未愈,若是要干架的话,那岂不是很吃亏?

  “你们俩都和温廷安是一伙儿的?”钟瑾眉头耸立,援兵居然都是上舍生,来头也都不小,他心中有些惕凛,没想到温廷安竟有这般人脉。

  庞礼臣虽是有些花花肠子,但在大场面下,端的是为救兄弟两肋插刀,叉着腰道:“正是。姓钟的,趁着你庞爷爷未发大招前,还不识相点赶紧滚?不然你庞爷爷削了你天灵盖,让你哭着满地找爹!”

  庞礼臣这番话无异于点燃了药筒。

  钟瑾他爹是从二品大官,庞礼臣他爹也不遑多让,当今左党麾下的枢密院指挥使,亦是官居二品,论拼爹,二人可谓是不分伯仲。

  温廷安根本来不及去问王冕为何要将温廷舜带来,双方对峙的人马已经开打了,庞礼臣同温廷安关系很铁,根本看不得自己人受欺侮,虽未带兵刃,但凭赤手空拳,劲袍轻拂,借力打力,丝毫不落下风。

  温廷舜淡视着这一切,泰然自若地穿过缠斗在一起的人潮,神态之间毫无惶然之态,行至她近前,拣起了散落在地的纸团,扫了一眼上边的律论,眸底掠过了一丝兴味:“这是长兄所著?依这文采,勿怪会招人妒恨。”

  温廷安匪夷所思道:“二弟,你究竟是来看我笑话,还是来帮我撑场子的呢?”

  “长兄看我患了腿疾,如何帮你撑场子?”

  “那你来此做什么?”

  “还能来做什么,自当是看长兄笑话。”

  “……”敢情这厢吃饱了撑着,给她添乱呢这是。

  温廷安心急火燎,想要去找陷入晕厥的杨淳,摸索去长巷附近,却发现他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事到临头,这人去了何处,委实令温廷安头疼不已。那端,庞礼臣已经撂倒了钟瑾身边好几个人,钟瑾愈战愈挫,势头败落不少,他终究不是学武的,在庞礼臣这里吃了不少暗亏,他咬咬牙,瞥见了不远处的温廷安,眸底掠过一份怨毒,忙前扑过去!

  这个庞礼臣是温廷安的同僚,他若是威胁住了温廷安,庞礼臣也便能放过他了。

  王冕立在外头,自当是看得一清二楚,焦灼地大喊一声:“大少爷二少爷当心!——”

  温廷安发现钟瑾朝她扑了过来,她躲闪不及,凝向了温廷舜,这厮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打算继续看好戏,温廷安心中下意识生出一个念头——她若不好过,二弟也甭想好过,大不了有难同当!

  同一瞬间,温廷安眼疾手快抓住了温廷舜的前襟,朝她自己的方向一带。

  钟瑾将眼前二人掼倒在地。

  吕祖迁朝着钟瑾阻去。

  庞礼臣掌中虎虎生风,势若掣电,龙精虎猛,找准钟瑾的后背袭去!

  这场面怎一个乱字了得!

  恰在此刻,杳然无踪的杨淳带着吕鼋等博士,速速迎面赶来:“学生禀告先生,钟师兄带着一帮人在长巷外寻衅滋事,吕斋长和廷安弟都受了他的欺侮……”

第16章

  正说间,杨淳领着吕鼋一群人赶至了长巷里,就看到了这般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的一幕,只见庞礼臣脚势如惊雷,一举扫至钟瑾的腿肘处,钟瑾遭罹重击,被前仆后继的吕祖迁扑翻在地上,而另一边,温廷安扯住了温廷舜,逼他挡住钟瑾的攻势,温廷安出手实在太伶俐,温廷舜没个防备,眸底掠过一抹黯芒,反手抓牢了对方胳膊,两人重心俱是不稳,在一群横七竖八瘫倒在地的一群内舍生里,身子下沉,相向而跪,磕着了彼此的额庭,被迫行了个夫妻对拜礼。

  温廷安捂额吃疼,与温廷舜近在咫尺地相视一眼,少年睫毛鸦黑,夹翘秾纤,近乎根根分明,一抹翳影覆落在卧蚕之下,瞳仁如曜石般漆邃,眸色如渊,教人无法蠡测,彼此的呼吸也贴得很近,温廷安眸心如江心飞絮,溅起点点涟漪,她略感拘束,正想推开他起身,却见他摁住她的膝部,隐秘地将手中的律论墨纸,交付予她的掌中。

  温廷安瞪着他:“喂,你小子是故意撞我的罢?”

  温廷舜垂眸看着她,嗓音喑然如磐石:“你不也故意拽我?”

  温廷安深呼吸了一口气,这家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果真是好样的,他对待温廷凉温廷猷很宽和,对待娇蛮跋扈的温画眉也客气,怎么偏偏就是暗自给她下套呢?

  只听他淡声道:“吕老来了。”

  借着日头雪光,温廷安果真看到不远处的一群博士学官,为首的老者恰是吕鼋,他们也不知立在那处,看这帮纷争持续多久,但面色可谓是异彩纷呈。

  杨淳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幕,简直是瞠目结舌,

  吕鼋绝对是气结了,容色铁青,断声怒叱:“学斋重地!你们这等泼皮这是在做甚!”

  学官们冷汗潸潸,一轱辘忙上前,迅疾分成两拨,一拨将温廷安为首的人抓起来,押到了三舍苑南部的衙房里,在另一拨是将以钟瑾为首的人救起来,护送至太常寺疗伤。杨淳虽是说钟瑾带人寻衅温廷安,但照眼下这情状来看,依照伤重程度,倒像是温廷安带着人,将钟瑾他们怒揍了一顿。

  衙房是犯了事儿的生员,专门受审且挨训的地方,堂屋内燃了一签烛火,吕鼋冷眼旁坐于太师椅上,火光将老者的面容笼罩得半明半暗,学胥将每一人都逐一叫入板房里,细细地审问了一遍,最先叫了温廷舜进去,其次是庞礼臣,再是吕祖迁,这一审,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了,下午的射骑课怕是也上不了。

  最后才是温廷安。

  温廷安一边疼得揉着额头,一边单独走入了板房里,甫一落座,便听学胥问道:“你教唆各院党友挑起内外学舍纷争,合谋欺凌同门师兄,是否承认此事?”

  温廷安看了学胥一眼,淡淡笑了一笑,松散地挽着双臂道:“您这话可就说反了罢,是内舍的钟师兄挑起内外舍纷争,合谋欺侮我们外舍生才是。我们去挑衅内舍,动机何在?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被你们衙房严刑拷问么?我们干什么给自己找不自在?”

  学胥不为所动,肃声道:“你不认错?那我问你,为何要将温廷舜和庞礼臣找来,不是为了干架,又是为了什么?你不就是打算公报私仇?”

  温廷安歪着脑袋,以手支颐,眯了眯眼睛:“不是,学胥大人,我怎么感觉您一直在针对我呢?咱们不是才刚开审讯么,你就一直在往我身上扣帽子,是不是有人在您面前抹-黑了我?是前面接受了审讯的那些人?还是钟瑾?你把名头告诉我,我找他理论理论,教育教育。”

  “放肆!”学胥看她坐的跟没骨头似的,坐没坐相,当下拿起戒木敲了她一下,“你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为何将温廷舜庞礼臣寻来?”

  温廷安抿了抿薄唇,这才收声,懒懒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放置在了桌案上,说:“钟瑾欺辱同门,还打算让我承受胯下之辱,他那边还带了那么多人,我这边只有斋长一人,势力单薄,不喊人帮衬着可怎么行?”

  学胥道:“钟瑾为人宽厚忠仁,尊师尊道,不可能干出欺弱同门之事,”学胥蹙着眉心,“一个巴掌拍不响,想必是你先起得头,挑衅了他,他才会严厉教育你,但你不服教诲,居然还教唆党友报复他。”

  “所以说,您选择偏袒钟瑾,认为是我在扯谎?”温廷安冷冷地哂笑了一声,从袖袂里摸出了一团纸,平铺匀直,摊展在了学胥近前:“这是我借给杨淳抄写的律论,但最后却出现在了钟瑾的手上,还变成了这般模样,请学胥解释一下,倘若钟师兄宽厚同门,又怎会公然带人欺辱杨淳,他欺辱杨淳之时,我、吕祖迁和王冕都在现场,可为人证,钟瑾辱我之时,吕祖迁可为人证。”

  学胥沉寂地将律论观摩了一回,看了吕鼋一眼,尔后才道:“吕祖迁并不是你的人证。”

  一抹黯色掠过温廷安的眉眸,一个念头很快在心中孕育成形,她反应非常敏捷,倏然笑开了:“吕祖迁是说,他没有看到钟瑾欺侮杨淳,更没有看过钟瑾辱我?”她笑了一声,点了点头,“为了明哲保身,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他挺精明的啊。”

  温廷安又道:“我不在乎钟瑾是否辱我,但钟瑾确乎是真真切切欺辱了同门,我和王冕都可为人证,你们可以派太常寺的郎中,检视杨淳身上的伤口,那些伤口都是出自钟瑾和他的人。”

  论舌灿莲花的功夫,学胥根本糊弄不过温廷安,他什么都没说,默默退了下去,吕鼋起了身来,走到温廷安近前,刚烈肃正的面容上不见丝毫表情,庞大的阴影笼罩住了她,弥显威严:“温廷安,别以为耍些滑头与小聪明,你就可以改变什么,这次外舍与内舍起了纷争,念在四日后即将举行私试,衙房可以酌情一番,对你们既往不咎,但内舍的监舍必须要外舍给出一个明朗态度,既然兹事因杨淳而起,那便从明日起,将杨淳赶出三舍苑。”

  温廷安怔了一下,旋即立起身来:“杨淳明明是遭受欺辱之人,最为无辜,您公然将他驱逐出三舍苑,于理不合,此外,他并无犯下任何舍规,更是于律不合。您要惩罚,也合该惩罚钟瑾,人证物证俱在,他没什么可狡辩的。”

  吕鼋道:“三舍苑推崇礼贤下士、唯才是举,钟瑾纵使真的犯了错,那也是小错,瑕不掩瑜,他仍旧是颇有才学之人,将来必能入朝为官,至于杨淳,只能说三舍苑从不散养闲人,将他驱逐,给内舍监舍卖个情面,是在情理之中,”

  温廷安闭了闭眼睛,尔后睁开,正色道:“寻衅聚架一事,我亦是有错,不若先生将我一并连坐驱逐了罢。”

  听至此处,吕鼋蹙紧了眉心,脸色阴沉,蒲扇磕在了审案之上,语重心长地道:“杨淳这个孩子,你昨日与他接触过,想必也很清楚他的处境,身份卑下,两次舍试均是落榜,想来这一生的造化也只能如此,外舍的监舍监正已有了驱逐之心,所谓诸斋拣举人,出门无金台,弱者只能被剔除。”

  他捋须,随后慢慢说道:“你还年轻,有侠胆与傲骨是好事儿,但也得学会审时度势,有时过于锋芒毕露,反而会教你吃尽苦头。”

  温廷安驳斥道:“先生课堂上教过我,棋弈不能毁,时阴不可追,刑不能错判,我们手上甸着的,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是人的一生。此番长巷纷争,钟瑾寻衅在先,杨淳本是受害之人,但先生却为顾及两舍颜面,罔顾钟瑾之恶行,驱逐杨淳出舍。我就想问一句,倘或今后出现内外舍的生员纷争,您是否依旧牺牲您所认为的寒门?您又可曾想过,您驱逐了他们,他们今后会何去何从?在他们而言,科考大概是唯一的出路,在还剩下一次舍试的机会,您却阻断了出路,这并不公平。”

  吕鼋一噎,全然未料知到温廷安会这般说,他在昨日的那堂课里,确乎讲授过身职父母官该遵守的操守,他的学生居然拿他讲过的话,来反驳他今日之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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