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荷
周廉好奇地?问?道:“此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来历?”
杨淳问?道:“既是要说书?,那说书?的名目是什?么?”
面对众疑,李琰淡声笑了一笑:“很快你们就会知晓了。”
众人果真没有等一会儿?,稍息的功夫,便是听?到那垂坠纱帘之后,蓦地?响起一道优越清脆的女声。
细细听?那弹词,原来说的是儿?女英雄传。
温廷安听?着听?着,不知为何,竟是感到这说书?的女子的腔调以及口音,是没来由?的熟稔,她听?着便是倍觉耳熟。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茶宴之上听?众盈门,氛围委实是和谐极了。
一直至说书?娘子,绵延婉转地?道了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那悬挂在粱椽上的纱帐,便是适时教?小鬟拆卸松散了下来。
一片全场叫好声当中,那说书?的娘子,便是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仅一眼,温廷安便是怔愣住了。
这说书?的娘子,不是旁的,正是畴昔崇国公?府的姨娘刘氏!
第230章
刘氏是畴昔崇国公府的大姨娘, 温廷安不曾想过,自己竟是会在今时?今刻见着她。
在温廷安的?印象之中,刘氏确乎是能说会道的一个女子, 秉性亦是泼辣分明, 不过, 按她善妒的?性情,时?常将长房闹得颇不安宁。简言之,温廷安觉得?刘氏是有些城府的?,机心还不轻, 是以?,她对刘氏并未留有多好的?印象,但在今时?今刻, 竟是能见着她在茶楼之中评弹说书, 并且听客盈门,招徕云众, 这委实有些出乎温廷安的意料之外。
不单是温廷安一个人,觉察到那说书娘子是刘氏, 温廷舜亦是切身注意到了,他眸子蓦地深了一深,对那冀州知府李琰道:“李知府,能否将?那说书娘子通禀一声, 引为大理寺一见?”
李琰未料到, 一场听书评弹下来,大理寺就要去见那个说书娘子了,当下有些纳罕。
许是误解了什么意思, 李琰道:“甭看这娘子相容年?青,她已然是很早嫁作她人妇的?, 还有了十余岁的?女丁——”话及此处,李琰道:“这个女丁,同少卿和少将?一样,姓温,这温姓,一听便是个高门显贵之姓。下官此前听过一些风声,说这刘氏乃是京城一位公府的?大姨娘,是很有来处的?……”
温廷安道:“李知府所?述的?十余岁的?女丁,姓温,讳曰画眉?”
李琰方才并未言及刘氏长女的?讳字,但听温廷安能全须全尾的?道出,一时?颇有些诧异,搁放下了茶盏,惊憾地道:“少卿爷怎的?会知晓?”
近旁众人不由觉得?这个冀州知府有些眼拙,甚或是不会审时?度势,温廷舜淡声解释道:“少卿出身于?崇国公府长房,乃系崇国公嫡出,而这位刘氏,正好是崇国公的?姨娘。”
经他这般一提点,李琰幡然醒悟,登时?什么都明白了过来。
他一拍自己的?脑袋:“那下官方才所?言,可是真够糊涂的?,看我?尽想些什么去?了!既然这说书评弹的?姨娘,乃是温少卿的?亲眷,那自当是要引见一番的?了。”
言讫,一不做二不休,便是嘱告一位的?长随前去?通禀。
少时?,那位刘氏便是款款行前来了,起初,她并未看到大理寺以?及宣武军的?将?领,一直低眉顺眼地俯瞰地上。毕竟,方才那位长随仅是同她说,是冀州府的?知府老爷要见她。
李琰乃系是这个茶楼的?常客,刘氏到底是有些印象的?,在目下的?光景之中,她以?为李琰要额外听一场说书评弹,正准备酝酿——
哪承想,李琰却?道:“刘氏,今番不是下官要见你,是从京城来的?钦差要见你。”
……从京城来的??
刘氏闻罢,心头蓦然一跳,本是垂坠在地面上的?目色,一时?间抬升了起来。
下一息,她的?目色与温廷安的?视线,在空气之中悄然碰撞上了。
亦因是隔得?近了,温廷安能够看清楚刘氏的?面容。
暌违近半年?不见,女子的?鬓角与眼尾处,是添了些隐微的?风霜在的?,但芳华仍驻,又因为施了粉黛、点了绛唇、敷了铅粉,她看起来尤为年?青淑美。畴昔会有的?泼辣、刻薄与机心,冲淡了许多,取而代之地是,是一种柔和娴息的?气质。
刘氏着一身藕黄透白桃纹的?柳色褙子,芊绵软草般的?鬓发,舒齐地挽在后首,盘成?一个对称的?垂花髻,螓首处,露出了一星美人尖。
见着了温廷安,刘氏悉身怔然,眼前陡地有些恍惚,眼前变得?幽远,仿佛在睇望一段遥远的?岁月与时?光。
刘氏是重生过一回的?人,畴昔有诸多的?筹谋与算计,想要拉踩温廷安,奉承温廷舜,但一直不能如愿,亦是逐一告了败。打从自洛阳流放至中原以?后,刘氏审时?度势,看清楚了自己的?局限,打算收起一些旁门左道的?心思,真真正正教自己活上一回。
刘氏下意识想要道声:“大少爷……”
但她顾及到了场合的?问题,复用?一条襟帕掩住自己的?唇,不敢言说。
李琰晓得?温少卿,这是行将?同故人聊叙旧谊了,遂是审时?度势吩咐长随,道:“让小鬟另设一雅间,氛围要僻静些的?。”
长随领命称是,旋即速速离去?。
李琰对温廷安道:“既然刘娘子乃属少卿的?亲眷,那下官亦是不便多有叨扰。且外——”
李琰对刘氏道:“本官今日包了你刘氏说书评弹的?场子,你不必多有顾虑。”
刘氏闻言,俯眸低眉,温谨地颔首称谢。
随同李琰一同离开的?,还有周廉、吕祖迁和杨淳。
周廉低声对温廷安道:“那我?们先同李知府粗浅地聊一聊,就是地动之事。”
温廷安点了点首:“好,辛苦你们了。”
周廉摆了摆手,便是与吕祖迁、杨淳他们走了。
刘氏薄唇轻微地翕动了一番,但余光定格在了旁侧温廷舜身上,一副欲言又止之色。
温廷舜素来擅于?察言观色,当下从容地起身,对温廷安道:“我?同周廉他们一起,跟李知府聊地动一事。”
温廷安点了点首,纤细瓷白的?指根,在温廷舜的?手上,小幅度地牵握了一番,并没?有说甚么话。
两人的?这个小动作,望在刘氏眼眸之中,她面容之上,即刻掠过了一抹异色。
直至温廷舜离开,雅间氛围顿时?变得?幽谧至极,小鬟添了两盏新山毛尖茶,告了退后,刘氏适才不可置信地望定温廷安:“安哥儿,你和二少爷这是……”
温廷安听明白了刘氏的?言外之意,刘氏是在问两人的?关?系。
温廷安道:“温廷舜和我?之间,实?质上,并没?有所?谓的?亲缘关?系、不实?相瞒,我?是个女子。而他呢——”
在刘氏惊怔地注视之下,温廷安一字一顿地道:“原姓谢,并非温家人。”
温廷安低垂下眼,莞尔一笑,笑意坦荡又深寂:“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您所?见,就是这般。”
刘氏怔怔地望定温廷安,晌久,她适才道:“其实?,我?很早就知晓你是个女子,以?及二少爷他的?真实?身份了。”
刘氏道:“二少爷确乎不是温家人,他是晋朝皇室遗孤。”
这一回轮至温廷安诧讶,道:“你怎的?会知晓此些事体?”
刘氏俯近前去?,倾前在温廷安近前,道出一句话:“因为我?是重生过来的?。”
一抹异色掠过温廷安的?眉庭,她本是在浅啜清茗,但在目下的?光景之中,她怔忪一番,动作滞在了低空之中。
刘氏觉察出温廷安的?异况,道:“安姐儿不信么?”
温廷安并非不信。
她本身就是穿书过来的?。
既然能够有穿书的?设定,那自然是有重生的?设定。
不过,她全然没?有料知到穿书和重生两种设定,可以?发生在同一本书里。
温廷安觉得?刘氏应当不知晓她是穿书者,但刘氏自己确实?主动坦诚自己重生了,温廷安心中有些触动,对方应当是把她当做自己人了。
温廷安定了定神?,道:“我?能冒昧问一下么,您这一世要改变什么呢?”
刘氏的?指尖捻弄着桌案上的?抚尺,轻轻敲打在了案缘上,奏出了一阵闷响。
刘氏徐缓地道:“抹煞你,让眉姐儿抱住二少爷这一株大树,将?来待二少爷成?势,眉姐儿便是能够好乘凉。”
刘氏原以?为自己道出这一番话,温廷安会生出一丝愠气,讵料,她并没?有。
温廷安淡淡地笑了一下,在原书之中,刘氏便是打着这般一个算盘,所?以?她听到刘氏亲口道出这一桩事体时?,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她并不会感到丝毫愕讶。
温廷安道:“然后呢?”
刘氏道:“我?没?想到你会浪子回首,参加科举还金榜题名,最?后迁擢为大理寺少卿——你能成?势,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刘氏自嘲地道:“我?有意让眉姐儿去?抱二少爷的?大腿,但二少爷显然并不是一个这般好亲近的?人,所?以?,纵使我?们想要攀附,也攀附不成?。”
温廷安专注地听着,凝声问道:“那重生到底让你改变什么?”
刘氏道:“我?愿意以?为,我?能够弥补上一世所?遗留下来的?缺憾,但事实?证明,我?能改变的?东西,简直是微乎其微——安姐儿,你晓得?么,当我?发现自己什么都无法改变,但不得?不将?已然历经过的?人生,再历经一回,我?发觉这种重生对我?而言,是一种极其痛苦的?经历。”
话至此,刘氏眼眶氤氲着一抹微微的?红,道:“所?以?,在流放至中原一带后,我?选择过我?自己的?人生,我?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我?不想再妄图改变什么了。”
刘氏指着桌案上的?醒目与折扇:“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皆是特别喜欢评弹说书,但在前世,剑走偏锋,反而白活了一场,今生今世,我?不想再错过自己真正热爱的?事了。”
温廷安听了,心中生出了一丝触动,又听刘氏道:“若不是你母亲斥巨资开了这一座御香茶楼,我?还寻不到适宜的?说书的?地儿呢。”
这一息,空气岑寂了。
温廷安在敞亮的?日色之中缓缓瞠眸:“刘姨娘,你方才是不是说,这御香茶楼的?茶楼,是我?母亲?”
第231章
刘氏点?了点?螓首, 对温廷安道:“近一年前,大?夫人从洛阳下放至中原,她是极有慧眼的人, 能嗅出蛰伏于冀州的商机, 冀州天候干燥, 当地人基本是不喝茶的,大?夫人遂是萌生了开茶楼的想法,虽说是身披流放之名份,但冀州偏近于幽州, 大?夫人的母家便是在幽州,有远近族亲的多番照应,此地?无人胆敢看轻大夫人, 大?夫人想要做些什么, 亦是必然能够做得成的。”
温廷安重新审视自己所身处的茶楼,蓦然深觉眼前的景致, 有了不一样的意涵。
——这是她母亲所开设的茶楼啊。
她心中骤地?涌入一丝澎湃汹涌的思潮,适才想起冀州知府李琰所言, 这御香茶楼的楼主,是一个女子,是一个极不简单的人物?,不论是在冀南, 还?是在冀北, 远近皆有世家大?族在照应她,背景极其硬厚,冀州下面六个县衙, 哪怕存在类似于藩镇割据的情状,但看在吕氏的情面上, 皆是不得不敬让出几分薄面的。
刘氏道:“平心而?论,在这冀州,明面上做主的是这冀州府老爷,但任何大?事,拍板定论的,其实是大?夫人。”
温廷安闻言,失笑,正色地?打量了刘氏一眼,道:“刘姨娘,您不欲同我的母亲相争了?”
刘氏将开阖起来的折扇,不疾不徐地?收拢起来,反问:“相争什么?我和?你母亲目下情同手足,互相襄助尚还?来不及,为何还?要相争?”
温廷安道:“你知道我所指的并不是今刻,而?是畴昔的时景里,你和?我的母亲同居在同一屋檐之下,我觉得你有野心,心中难免会替自?己的遭际感到不平。”
“安姐儿原来是说这件事,”刘氏一副若有所思之色,思及什么,淡声笑出来,自?袖袂之中摸出一折纸书?,递呈给了温廷舜,道:“安姐儿,不若看看这个。”
温廷安眸色一动,主动接过了这一叠纸,平展开来看,头一眼,她便是稍稍怔住。
这是一封正儿八经的和?离书?。
温廷安凝着眸色,道:“刘姨娘,您……”
她所撞见的,是刘氏淡寂沉笃的一张面容,她凝声说道:“在崇国公府的这十余年?里,安姐儿的父亲,亦即是国公爷,在他的眼中,从来就只有你的母亲,从来只有大?夫人,毫无我的一席之地?,我在温家的长房之中,根本就是多余的一个。”
温廷安嘴唇翕动了一番,意欲说些什么,但在此时此刻,她能够说些什么呢?劝和?吗?
劝和?又能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