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落窗帘
林舒月跟她已经很有默契了,便也跟着走出去。
两人在公司边上走廊的角落说话, 小何凑头看向她们,朝她们比了一个Ok的手势。这是在说有领导过来,会给她们提示的意思。
“赵主任说要带你去参加晚会了?”一出门, 李明芳就问。
林舒月点头:“他说要带我去,我拒绝了。”
李明芳松一口气,而后道:“这件事情其实知道的不多。赵主任经常参加这种商业性质的聚会,他们在聚会时,都会带一些漂亮女孩。”
“赵主任带的大多是从外面找的姑娘, 但也有咱们公司的。”李明芳小声地道。
“那是发生在三年前的事情了, 咱们公司来了个特别漂亮的前台, 是川省的,白皮肤大眼睛,笑起来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李明芳至今对那个姑娘的记忆还很深刻, 因为她有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
“她叫容梨水。在她被赵主任带去参加晚会后不久, 就从公司辞职了。我后来遇见过她一次, 她跟以前已经一点儿也不一样了, 她穿着一件紧身裙子,头发卷成了大波浪, 就跟八九十年代的香江明星一样。”就是因为前后反差太大,李明芳才会在三年后,对她记忆依旧很深刻。
“我交友广阔你是知道的哦。我听别的公司的人讲。赵主任点去的那些小姑娘,大多都是帮那些老板带的。他在把那些小姑娘带走后,多多少少都会得到一些好处。”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李明芳对赵主任这样的谄媚小人十分看不上。
但她只是美术部的一个小员工,报社的工资比她在外面的公司工资高很多,正常情况下,李明芳并不想跟这种人对上。
更何况她来公司三年了,赵主任带去参加晚会的公司姑娘只有容梨水这一个。
但这次他要带林舒月去,那李明芳就得把这些事情跟林舒月好好说一说了。
林舒月以前便听说过职场皮条客的事情,但她还是第一次遇到现实中的,她现在生气的不是赵主任把主意打到她身上的事。
林舒月比较在意的是袁淑珍刚刚跟她说的那句话。
“阿芳,你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这些姑娘是不是都是自愿的?”林舒月坚决维护女性的所有权益,她反对以任何目的、手段违背意志的人。
李明芳点了点头:“你等等,我帮你问一问。”
两人随即一前一后的进办公室。
李明芳有一个企鹅群,里面的人都是在鼎生大厦上班的热爱八卦的女孩子,她们的群添加的人并不多,但几乎每一个公司的人都有。
此时已经十一点多,正是忙完一个上午的工作,正是轻松筋骨的时候,李明芳的消息一发出去,便得到了许多回复。
很快,李明芳就讲这些回复截图发到林舒月的企鹅号里。
在别的公司,赵主任在外面兼任皮条客一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甚至鼎生大厦里某些公司的老板,跟赵主任的来往也十分密切。
林舒月一张张的看着这些截图,不愿意的姑娘,占了大部分。
林舒月朝赵主任的办公室看了一眼,赵主任正在跟人打电话,他用的是私人手机,打电话时满脸含笑,时不时地点点头头。
林舒月的手放在键盘上,一行字出现在她跟李明芳的私人聊天对话框中。
远山的月:知道这些姑娘是从哪里找的吗?
芳芳芳芳:大多数是艺术学校,也有少部分,是从各行各业物色出来的。
林舒月正想说话,李明芳又发了一串数字出来,李明芳说,那是容梨水的企鹅号。她们三年前就加过好友。
在容梨水离职后,这个企鹅号就再也没有亮过了。但是李明芳说,她曾经看到过两三回,容梨水改日志。
林舒月点击了添加账号。但一直没有验证通过。
午休时间到,她跟李明芳一起去食堂吃饭。
赵主任已经从公司离开,并且下午没有回来上班。
在下班前,林舒月发给容梨水的账号被通过了,林舒月斟酌再三,发了个消息过去。
那边几乎是秒回信息:见面聊,我在冰凌咖啡等你。
冰凌咖啡就坐落在这一片,比起林舒月上回跟杭嘉白去过的那个咖啡馆,要高档许多。
林舒月跟她约了时间,就在五点半。
现在已经五点,从这个地方走到冰凌咖啡,正好是五点半。
林舒月记下容梨水发来的电话号,便从公司离开,李明芳今晚要加班,无法跟林舒月一起下班。
林舒月推开冰凌咖啡的玻璃门,一股咖啡香味传入鼻腔。
穿着西装的男服务员走上来,十分礼貌地问:“请问几位?”
林舒月环顾一周,这里的环境极好,屋内绿植格外的多,每个座位之间都离得有些远,并且还有竹子隔着,最大限度的保证了谈话的隐私,店的中间有一个圆形的舞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正专注地弹着钢琴,悠扬的音乐传遍咖啡馆的每一个角落。
“我找人,姓容。”
“好的,这边走。”服务员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林舒月上了二楼。
二楼靠墙的卡座中,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漂亮姑娘正百无聊赖地靠着,她染了红色指甲油的指间中夹了一根白色的香烟,她将香烟放到红唇间轻轻一抿,随后吐出一阵白色的烟圈。
男服务员把林舒月带到地方后,林舒月点了单,他转身下楼。
她对面的容梨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
等服务员走了,她才开口:“你长成这副模样,赵兵就没有要带你去参加晚会?”
声音柔美。
林舒月给容梨水发过去的验证消息里便说了自己的名字,单位跟职业。
“他今天想带我去。我拒绝了。”林舒月道。
容梨水怔了怔,定定的看了林舒月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地开口:“拒绝了啊,挺好的。”
她又抽起了烟,纤细的手指将烟圈弹在桌子上的烟灰缸里。
按理来说,咖啡馆是不许抽烟的,但容梨水是特例。
“你找我,是想问什么?跟赵兵有关?”容梨水不耐烦跟林舒月打机锋,直奔主题。
“是。我的一个朋友跟我说,让我小心他,远离他,他每次带去参加晚会的姑娘,最后都被人带走了,有一些姑娘是自愿的,有一些姑娘不是。”
林舒月继续道:“我问了一个同事,她说你是公司里唯一一个被赵兵带走的姑娘,所以我就想来问问你。”
顿了顿,林舒月道:“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
容梨水将烟头摁灭:“没什么不愿意说的。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但在说之前,我有些话想问你。”
“林记者,我看过你写的文章,就是在电视台的‘说天下’播的那篇文章。你真的觉得,一个女孩被男人侵/犯,不是她们的问题吗?”
容梨水稍微坐直了一些,目光直视林舒月,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到此刻,林舒月终于知道为什么容梨水会来见自己了。她看着容梨水的目光:“对,我真的这么觉得。”
容梨水笑了,嘴角的梨涡露了出来,但很快又隐回去:“情妇跟二奶,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容梨水问。
林舒月点了点头。
容梨水又像是没有骨头一样的靠回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有些昏暗的灯。
说话的声音又轻了两分:“我就是这种情妇跟二奶。我们都是。”
三年了,容梨水第一次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说自己的私事儿。
“三年前,我读完高中,从老家来到鹏城打工。我心气高,不想进厂,在找工作的时候看到了鹏城都市报招聘前台的广告,我就上门去应聘了。”
“应聘我的行政部张敏说,我长得好看,气质好,学历也足够,就录取了我。”
“我应聘下来的时候,看着大厦里面来来往往的光鲜亮丽的都市丽人,你不知道我当时多么高兴。”
“我上班很努力,不会的我就学,报社里谁有什么忙我能帮的我都帮。我虽然忙得团团转,每天从上班到下班都没有停歇的时候,可我依旧很快乐。我觉得我找到了生命的价值。”
“那天下班之前,赵兵找到我,说他晚上要参加一个晚会,但是缺少一个女伴,要我跟着一起去。不算公司的行程。”容梨水的目光逐渐深远。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她当时上班才两个月,刚刚过试用期,正是对工作热情最高涨的时候,也正是最单纯的时候,赵兵是新闻部的主任,多少算是个领导,新闻部又是报社最核心的部门,于是他的话,容梨水听了。
“他带着我,在附近的商厦里买了一条晚礼服,带我做了头发,到了晚上九点,我跟着他去了位于郊外一个别墅。”容梨水说到这里,从随身带着的碎钻小包包里,拿出了一盒烟,放在嘴边点燃。
“来参加晚会的都是大老板,有些大老板还是熟面孔,经常出现在财经报纸上。除了那些大老板外,很多都是像我这么大的小姑娘。”
“我们一进来,那些大老板就看了过来,你知道我那一刻的感觉吗?我感觉我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是马戏团里的猴子。”
“我被名妆日化的老板挑中了,赵兵把我送到了他的边上。那一晚上,我被灌了很多很多酒,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浑身赤/裸,身边躺着的就是名妆日化的老板。”
容梨水抽烟的速度都快了很多:“我当时又气又怕,名妆老板老板见我这样,从边上的包里拿出了两千块钱给我,说很满意我,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
容梨水的眼神飘忽:“我怎么会愿意呢?他四十八了,比我爸爸还大几岁。我拒绝了他,名妆老板没说什么,只是让我洗完澡再出去。”
“我怎么会愿意呢,我没要那两千块钱,我去找赵兵算账。赵兵说,我一个农村来的女孩子,能攀上名妆日化的老板,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他让我不要不识好歹。他说,他手上有我当天晚上的视频,我要是不乖乖听话,这些视频跟照片,就会被寄到我的家里。到时候我的父母、兄弟都会看到我那么不知羞耻,那么不要脸的样子。”
“我的老家十分传统,我的父母也都是传统的人,他们也要面子,我害怕了。后来,我就成了他手里的一张牌,我在他的身边,辗转于一个又一个男人的身下。”
“大概半个月后吧,我又遇到了名妆日化的老板,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这一回我同意了。于是我成了他的第三个女人。”
容梨水轻轻地笑着:“在我之上有两个,在我之下,有一个。”
容梨水说:“我马上就要换老板了。因为只有生了孩子的女人,才能长久的跟着他,我不愿意给他生孩子。”
容梨水在笑着,可眼中全是讽刺,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才二十一岁,我为什么要给一个五十岁的男人生孩子呢?”
林舒月的内心难受极了。
容梨水看了许久手指头,然后说:“林记者,像我这样的女人很多很多。自愿的是少数。”
“林记者啊,我们这样的女人,把柄在别人的手里,这辈子都逃不掉了。哈哈哈。”容梨水捂着脸,眼泪水流入她的指缝里,很快便消失不见。
林舒月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容梨水,林舒月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语言能力如此匮乏。
过了许久,林舒月问:“你们没想过报警吗?”
容梨水又笑了:“想过啊,怎么没想过。但是你知道她们的下场是什么吗?被丢到郊外的一个别墅里,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容梨水至今都还记得那年,一个小姑娘性子太烈,不信这个邪,她去警察局报了警,却连个水花都没有激起。她的老板跟她说,那个姑娘被送到郊外的另外一个别墅去了,那个别墅里面专门关的就是这种不听话不信邪的小姑娘。
或许是心情好,或许是想要吓唬容梨水,她的老板带着她去了一次那个郊外。
当初光鲜靓丽的小姑娘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她们的美丽依旧在,却没了半点灵魂,她们就像是一句句活着的尸体。
她跟她的老板在隔壁,看着那些姑娘在另外的房间里,被男人们折磨,被一鞭子一鞭子的摔在身上,像是狗一样的在地上爬。
为了更好的折磨她们,她们还有专门的人去管理,她们逃不出来,也死不掉。
容梨水闭上眼睛,看了一眼林舒月。她的企鹅号一直都挂在电脑上的。她今天下午两点钟就看到了林舒月的好友申请。
她看着那个好友申请看了一个下午,在五点时,给了她回复。
她来见林舒月,只是想看看为女性发声的记者长什么样。她没想过要跟林舒月说什么的。
可她太难受了,这种高级小姐的日子太难受了。在面对林舒月温柔的目光时,她忍不住将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