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淇泮
蒋彦也就气一气罢了,阿蛮不爱这些仁义礼仪的事,他也不在意,哪怕成了婚,他也从不管阿蛮喜欢什么,不拘束她。
小夫妻19岁成婚,虽没有别家新婚夫妻那样娇羞恩爱,但也多了几分因身份不同而产生的悸动与情愫。多年亲情友情的基础,加上成婚后慢慢滋生的亲密之情,两人的生活比从前还多了几分甜。
他们一个继续跟着阿爹卖猪肉,一个继续求学念书准备科考,小日子过得让街坊邻居都羡慕起来,都道赵屠户果然最是有打算的,早早就给女儿挑好了夫婿,还送他去念书科举,直接让自家女儿成了秀才娘子。
秀才娘子卖猪肉,这也成了赵家镇的一大奇景。
婚后第三年,蒋彦又要去考举人,这一次科考,需要赶路前往州府,而他们所在的州府正好在天子脚下。
赵屠户一家担心蒋彦体质弱弱一路安全问题,就让阿蛮放下肉铺的事情跟着蒋彦前往京城。阿蛮力气大,粗活都会做,蒋彦心思细,处事妥帖,小夫妻结伴同行大概就没什么大问题。
这一路也的确如他们预料一般,大问题没遇上,小麻烦都被他们自行解决。
到了京城,两人租房、熟悉环境、和其他赶考的考生交友,一切都顺顺利利,直到科举结果公布,蒋彦中举。
中了举人就代表踏入了官场的大门,这对所有的考生来说都是一件意义深远、身份地位彻底改变的大喜事,蒋彦接受几位同科邀请,上京城有名的状元楼聚餐庆祝,吃完饭回来,还被阿蛮嫌弃一身酒味,踹到榻上歇了一晚。
几日后,小夫妻收拾行囊返乡,蒋彦打算回家继续复习,过个年再来京城试一试会试,若是不成便再读三年;若是成了,无论名次,候一个小官做,可以让阿蛮不用再这么辛苦晨起杀猪卖肉。
赵屠户没有任何意见,一家三口,甚至整个赵家镇都因为这个中举的喜事过了热热闹闹一个年,年味未散,阿蛮又陪着蒋彦上了京城。
二月会试,三月殿试。蒋彦竟然运气很好地坠在最后勉勉强强进了殿试,更没想到的是,他以为自己不过来见识一番镀一层金,方便未来拿到一个好差事,结果殿试成绩公布,他竟直接中了状元!
蒋彦自己都呆了,阿蛮上上下下盯了蒋彦好几圈,犹不敢信:“你不是说没把握?”
蒋彦也不懂啊,自己这水平,真的有状元之才了?
这个答案在琼林宴上疑似被解开。
本该在御花园接受皇帝招待的蒋彦莫名被单独引到了一个大殿里,那里坐着一身玄色龙袍的皇帝,和一个泪眼朦胧的贵妇。
蒋彦被告知,自己竟是已薨太子的遗腹子兼嫡长子。
本朝平定天下不过四十载,二十多年前,天下初定,南方叛军山匪不止一处,皇帝登基,太子替父出征,一步步向南平扫,眼看着一统江山。在和最南边的叛军对战中,朝廷军队未充分了解南方瘴气,一时被敌军诱骗进了埋伏圈,全军覆没,包括身先士卒的太子。
那年,太子妃因为胎位不稳,按照太医建议去了热汤山温泉行宫养胎,听闻太子死讯,紧急发动诞下死胎,那孩子憋得青紫发黑又皱巴巴小得难以直视,宫人调侃太子妃娇惯十月生下一只死狸猫。
而太子妃却始终不承认自己的孩子已死,一口咬定昏死之前明明听到了孩子的哭声,看到了他挥动的手臂。
众人都当太子妃丧夫失子,得了失心疯。
这些年来,唯独对太子妃深信不疑一路追查的便是太子妃的娘家,而这次是太子妃的弟弟,蒋彦的小舅,在状元楼看到了庆祝中举的蒋彦,发现他竟然和太子长得八成像,年纪又和那个孩子相仿,心中起了疑心。
后来经过调查,发现蒋彦籍贯地赵家镇就在热汤山南面不远处,蒋彦原先的村里人都说,他是从小被蒋氏夫妻捡来的,捡来的年份和太子妃生育同一年甚至同一个月!
最后,巧得很,蒋彦中举后过了年又上京参加会试,省去了太子妃娘家调查的心思,安排人在科举脱衣检查时查看蒋彦右臂上方临近肩头处是否有个燕子形胎记。那人将看到的胎记准确画下,送到了太子妃面前,多年来守着青灯古佛的太子妃泪水喷涌而出,直接冲进了皇后的宫里。
此后的一切再不受蒋彦和阿蛮控制。蒋彦在经过一连串的验亲流程后,被确认身份。他中了状元却原来不是状元,而是皇太孙;皇帝失而复得嫡长孙,还是个有状元之才的嫡长孙,立刻昭告天下,把孙子安排进了当年太子的居所。
阿蛮稀里糊涂地跟着蒋彦进了东宫,见了皇帝皇后太子妃,然后得知,自己再也回不去家了,她成了皇太孙的妃子了。
蒋彦也很懵,他只是比阿蛮多念了一些书,皇家的事全然没经历过,小夫妻两个被天降大雷砸得六神无主,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安排了一件件一桩桩数不完的事。
别的时空里,有一出戏叫《狸猫换太子》,太子虽然从小吃苦,但是被找回去时没有妻子儿女,孤身一人,身份回归正位便了结。而现实里,皇太孙虽然也吃过苦,后来却过得不错,不仅进士及第,还娶了妻子有了岳家,只不过岳家是个屠户,妻子是个女屠夫……
这对某些人来说,比无妻无儿的情况差了百倍。
作者有话要说:阿蛮:(温柔)相公~你说我这杀猪刀,先砍了谁?
第381章 娘子的杀猪刀3
蒋彦住进东宫,被册立为皇太孙,每日都要前去陪伴皇祖父,并且重新学习为君之道。阿蛮成为了太孙妃子,却没有真正的宝印,没有太孙正妃的册立诏书。蒋彦几次试探提起,都被皇后回应以阿蛮还需教导。
阿蛮是个成长于市井的姑娘,她力气大,杀猪熟练,剁骨头切肉手法精准,是乡里乡亲都信任的好屠户,除了一身力气让人不敢求娶,其他没有半点让人指摘的毛病。她的性格更是继承了赵屠户的爽朗义气,为人十分大方,出门买个小菜,都会被乡邻们热情招呼,人缘极好。
阿蛮从前过得快乐,无忧无虑,心头明亮。可进了东宫以后,行止坐卧都被人拿着藤条纠正,她大步走路不对,她放声大笑不对,她多吃一块猪肉还不对。
阿蛮不能再提刀杀猪,不能天天见到爹娘,还要日日被提着压进书房,学那些看不懂的字,读那些看不懂的书。
更让她无法理解的是,她从前不成婚的时候还日日和蒋彦相见,婚后更是与蒋彦夜夜同床,到了这尊贵的皇宫,她问一句蒋彦去哪儿了,都会被指责不够端庄,更别说见一面了。
唯一的慰藉是,蒋彦会努力找机会跑来找她,偷偷把她爱吃的小点心藏在袖子里带来给她吃,然后安慰她自己正在想办法,一定会把这些教规矩的女官赶走。
但是日复一日,蒋彦始终没有成功,不仅没有成功,皇帝还下了新的指婚圣旨,指婚户部尚书嫡女为皇太孙妃。
阿蛮听到消息时,竟然已经是第三天,女官板着脸进来,让她去长乐殿劝说皇太孙。阿蛮这才知道,皇太孙为了拒婚,已经在殿外断断续续跪了三天。
见到蒋彦的第一面,蒋彦对阿蛮说的话是“对不起”。
不过一年不到,阿蛮眼里已经没有了在宫外时那样快活的光,他曾经答应赵屠户照顾阿蛮,最终却无法守信了。
阿蛮不曾劝说,蒋彦便牵着她的手回去了。
蒋彦与阿蛮,是夫妻,更是兄妹,夫妻之情时间尚短暂,但是兄妹之情已长久,蒋彦是个心地宽厚之人,感恩记情,从小就对阿蛮包容照顾,和赵屠户夫妻一般,事事以阿蛮为先,而如今,阿蛮被困东宫,受了无数委屈,他自己却无能为力,反而成为罪魁祸首。
皇后派人喊来阿蛮,蒋彦便知道,自己的反抗最终不会让自己怎样,但是阿蛮会被迁怒。
小夫妻回到东宫,相对而坐,却再也没了从前的叽叽喳喳无话不说。
阿蛮红着眼睛说:“阿彦,我想回家。”
蒋彦说:“好,我一定送你回去。”
过年前,大概刚进入腊月吧,阿蛮披着昂贵的貂毛斗篷,捧着从前没见过更不敢用的精致手炉,站在廊下看着墙角的腊梅探出一枝枝丫,自在地把花开在了墙外头,看出了神。
蒋彦穿着淡黄色的太孙常服从院子外走进来,笑着对她说:“阿蛮,我们回家了。”
寒冬腊月,阿蛮的心却像小鸟一样快活,她什么东西都没收拾,抛开了那些黑脸女官的眼神脸色,扔掉手炉,牵着蒋彦的手大步往外跑着,笑着,登上了离开皇宫的车辇。
阿蛮回到了赵家镇,蒋彦却只和他们过了一个腊八,就独自一人回去了。
从此以后,阿蛮再没见过蒋彦。
人人都知道赵家镇的赵屠户对皇太孙有恩,无人敢轻易前来招惹,赵家人一辈子都过得很安稳富足,只是赵家阿蛮,也被人指点传说了一辈子。
都说阿蛮是因为配不上皇太孙被舍弃,但是又因为曾经嫁了皇太孙,于是这辈子都不能嫁人。
被舍弃是假的,不能嫁人是真的。
阿蛮应该算是和离,这样的年纪,和离多年不嫁,按照律法早该被配婚,但是无人敢把皇太孙曾经的妻子配婚,当然,赵屠户几次想给女儿再找婚配,也是无人敢娶。
曾有一次,遇到了一个外乡人,原本马上要说成了,却被官府横插一手,直接搅和了。赵屠户气愤不已,却也只能认了命,一边懊悔一边安慰妻女,从此再不起嫁女儿的心思。
于是,阿蛮便做着屠户的生意,就这么做了一辈子,给父母养老送终后,又带了一个小徒弟,让徒弟给自己养了老。
阿蛮对蒋彦有感激有埋怨,对皇家却自始至终都是不满的。但是当皇太孙被废,从此独居远郊高墙再也没了消息,而几年后,老皇帝驾崩,曾经的二皇子按照遗诏登基为帝,蒋彦依旧被囚禁在高墙内,一生不曾外出,阿蛮心中,便只剩下对皇家的恨了。
她也好,蒋彦也好,在皇家眼里,到底算什么呢?
赵屠户后半生一直活在后悔自责中,后悔不该将女儿许配给蒋彦,自责是自己害了女儿一生;赵娘子弥留之际拉着女儿的手合不上眼,满腹都是对女儿的担忧和放不下。
在别人眼里,赵家被皇家庇佑一辈子,只有赵家人,却是有苦说不出,宁可不要这等福气。
来到地府,判官说阿蛮一生为善仗义,虽然从事的是杀猪血腥之事,但没有做过任何额外的杀生恶行,给她总结了好长一串褒奖的判词,然后要送她去投身富贵人家。
阿蛮直接怒了,手里没有剁骨刀,却有满身杀猪留下的霸气,她掐着腰站在堂下骂:“我一辈子做好事,却吃了一辈子苦头,下辈子还让我去富贵人家?什么狗屁富贵,天下最大的皇家我都去过!那就是个不见天日不是人呆的鬼地方!”
“狗判官,你休要唬我,我要去找我亲生爹娘!”
判官:“你爹娘早就投胎转世,下辈子也不会夫妻了。”
阿蛮气得想哭,当即学着生前市井骂街妇女的气势,岔开腿,掐着腰,仿佛脚下有钉子,死死钉在原地不动,指着判官骂地府不分善恶不辨黑白,不把自己爹娘找回来,老娘坚决不转世!
阿蛮觉着,当人太苦了,做好人,过不上好日子;做坏人,又太缺德丧良心。还不如不做人,哪怕灰飞烟灭,她也活够本了,不在乎了。
但是阿蛮是满身金光的功德之魂,那里能随便就把这样的魂魄处置了?而且世上人鬼千千万,这样性子烈脾气蛮的男男女女太多了,判官面不改色,再三确认真的不想投胎?
阿蛮斩钉截铁:老娘不投胎!
判官手中的铁笔一勾,把魂直接送进了怨女部。
怨女部不归判官管,他嘛,只要流程符合,把自己手头难搞的魂魄解决就好了。
作为怨女部的管事,颜华看完一切,呸地骂了判官一句,死道友不死贫道,判官这一手玩得真溜。
骂完睁开眼,就看到深夜的一片黑,窗外传来敲梆子的声音,听不清敲了几下。今天不知道是天气不好还是月初月末,外面的月光几乎不可见,她只能轻轻动了一下,感受自己身处的地方,手一动,碰到了身边一个热乎乎的身子。
夜里很冷,身上的被子感觉不太厚,并不是那么保暖,她下意识往身边的热源凑了凑。
身边的人动了一下,侧过身,拉了拉被子,将人裹进怀里。
她以为对方醒了,僵着身子不敢动,但对方并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呼吸十分平稳。想来,这是他睡梦中下意识的动作。
颜华闭上眼,凑着这个热源回忆现在是什么时候。
过了年的中原,天气依旧很寒冷,阿蛮和蒋彦裹着厚棉袄,被赵屠户夫妻一路送了几里地,再没法相送后,小夫妻两个才独自踏上行程。
赵家镇离京城很近,去年也走过一趟,除了天气太冷,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到了京城,两人熟门熟路地定了一个小院,和一个条件同样不错的考生合租,每日深居简出。
此时,正是蒋彦刚刚从考场出来的时候,会试结果未出,考生们正在京城或相聚,或写写字赚点零钱,或继续复习,等着会试结果。
颜华叹了一口气,这是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啊。
她只知道阿蛮不甘心自己一家帮了蒋彦最终却余生难以喜乐,不甘心蒋彦被强行带回皇宫最终却落得一个圈禁下场,可是不知道,重来一次,阿蛮想要什么?
她慢慢抬手,摸了摸心口,暗道:“你让我这时候来,是不甘心前世在皇家的遭遇,想要帮蒋彦夺得皇位吗?”
心底没什么波动。
“是想成为蒋彦的正妃甚至皇后吗?”
“想……继续和蒋彦回去过平常的日子?”
什么波动都没有。
颜华暗叹一声,放下手,对内心道:“那我顺着自己的心意想怎么活便怎么活了。”
心底突然有什么东西往外涌了一下。
颜华一愣,又无声笑起来。
好,那我按照你的性格,我的心意,肆意活了。
清晨,外头鸡叫一遍,蒋彦就立刻醒了。他迷蒙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按住被子口,自己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寒冬的低温一下子侵袭而来,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外面的天色还没亮,蒋彦窸窸窣窣地摸着黑穿衣服,时不时摁一下被子口怕把冷风带进了被窝,冷了阿蛮。
但是以往两人也差不多同时起,他一动,阿蛮就半醒了,等他穿了衣服,阿蛮也睁开眼睛打算起身。
蒋彦一边下床系腰带一边说:“我先去烧火,阿蛮你慢慢来,不急。”
成了阿蛮的颜华揉揉眼睛,打量床前的人,瘦高个,典型的文弱书生模样,因为光线不明,容貌暂时不能看仔细,但侧脸时,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清晰的眉骨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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