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木柔
但想是这么想,表面上戏还是要演。
岩朗将伊荼娜拨到自己的身后,看着姜玉鸣道:“我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却也知道一句话,‘君子不夺人所好’。”
他们本来商量好了,岩朗能不出面就不出面,顺利的话,伊荼娜一个人就能解决,但以现在的情形来看,他若是继续在屋子里呆着,才反而说不过去。
伊荼娜被他搂在怀里,抬头看了他一眼,准确的说,是看了一眼他发间的那只木簪,确认他有好好带着,才不动声色的安心下来。
姜玉鸣没说话。
他在等伊荼娜说话,但她的沉默,已经是一种表态,这种表态让姜玉鸣明白,他不管说什么也没有意义。
岩朗继续道:“君子有成人之美。”
“……”
“今天这位仙师若是一定要带我的妻子离开,只有一个办法——用你腰间的剑,杀了我。”
他的话语如此的理直气壮,因为他与她已经缔结了正式的姻缘,而他的出现也提醒了姜玉鸣,这已经不再是他和伊荼娜之间,单纯的两个人的事情。
他当然不会滥杀无辜,那与恶人何异?
他只深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来得更早一些,为什么没能更早的找到她——
如果在他们拜堂之前,不,哪怕就是在拜堂之时就到了的话,他如今也不至于在这个有着“丈夫”名号的男人面前如此被动。
这时,伊荼娜拉住了岩朗,轻声道:“别说了。”
岩朗回头看了她一眼,他身形高大,凝注着她的时候,往往要垂下眼眸。作为狼妖,他的脸上很少有人类那般丰富的表情,所以神色看起来颇为淡漠。
狼妖问道:“你后悔了?”
伊荼娜摇了摇头,然后从他身后走出来,向着姜玉鸣行了一礼道:“请仙师等我一会儿。”
说完,她转身走进新房内,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没过一会儿,手中握着一条剑穗走了出来。
那是一条淡蓝流苏渐变成月白的剑穗,上头打着一个精巧的吉祥结,串着一枚莲花形状的小巧白玉。
经过岩朗身边时,少女将手轻轻的搭在了他的小臂,仰起脸来对他柔声道:“再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岩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她准备做什么。
伊荼娜捏了捏他的手指,狼妖才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于是伊荼娜就像是得到了允许,笑了笑,走到了姜玉鸣的面前,将那条剑穗双手递了过去。
“我知道仙师爱剑如命,当初仙师身体抱恙时,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便想着去买些东西编一条剑穗,也算是……尽一份祈祷的心意。但后来……我也不知道再送出去还有没有意义,便一直留在了身边。今日,既然仙师来了,我便亲自交给你,若是仙师不想要,回头扔了也可以。”
姜玉鸣将剑穗中的白玉紧紧的握在手心之中,心中好像已经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她不会跟他走。
果然,伊荼娜眼神温柔的看着他,但语气比之前更加坚定:“仙师,我还是不能跟你走。”
“师徒传承乃是大事,岂可如此出于私心决定?旁人若是听见方才的那番言论,该如何想你,又该如何想八重云天?八重云天的名声非寻常门派可比,收徒更要慎之又慎,我……旁的不说,脚踝上的印记若是被人瞧见,只会让你蒙羞,让八重云天蒙羞,何必如此?再者,世人都说神仙好,可是,我更想平平凡凡的过完一辈子,更何况,我若是现在走了,对我的丈夫又何曾公平呢?仙师,莫要再在我的身上纠结了,你的未来远比一个女人更加广阔。”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伸出手来,拉住了他的衣袖,轻声保证道:“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会过的很幸福的。”
看着她的手,姜玉鸣忽然想起他们第二次遇见的时候,他带着她下山的时候,她也是这般拉着自己的衣袖。
那个时候,她还在他身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地离他而去,最终变成如今这样——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们却要永远的分开?
是他对她不够关心。
姜玉鸣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抗拒她,回避她,不愿面对自己的感情和心意,只想和她保持距离。
如果那时他能坦率的面对自己的心……也许此刻站在她身边的人,就不会是那个所谓的“丈夫”。
见姜玉鸣盯着手中的剑穗呆呆出神,似乎已经无话可说,庄子真觉得现在正适合将他带走。
“已经够了。”他慢慢走了过来,劝道:“玉鸣,缘分已尽,不可强求。”
他从拱门之下的阴影中缓步而出,姝丽俊秀的面容渐渐绽放在众人眼前,好像是月光照亮了他,但又仿佛是他自己本身就发着光。
而见他靠近,伊荼娜往后退了一步,尊敬的垂下了眼眸:“仙长。”
之前在人间逃难时,同伴们各自伪装身份,为免连累同族,在外人面前,都会装作陌生人,避免被人看出联系,怕到时候自己被抓,然后扯着萝卜带出泥一窝端。
因此,伊荼娜习惯性的在外面,谨慎表露出“我们不熟”的模样。
庄子真知道这一点,但这是他第一次亲身经历。
瞧见她那疏离淡漠,好像从没有与他微笑拥抱过的样子,他的脚步顿了顿,瞥了她一眼,不知怎么的,岩朗莫名看出了一点受伤的含义。
狼妖蹙了蹙眉头,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他没见过庄子真,但听说过八重云天的代掌门,银发浅眸,容色绝佳,对外性格冷淡,寻常人等难以入眼,对内却温和耐心,极为护短,虽然贵为日理万机的门派之主,但只要有弟子求助,他都会尽心尽力的给予帮助,像是恨不得把门下所有弟子都护在羽翼之下,不让他们受一点点伤的老妈子。
这样一位法力无边的真君,怎么可能那么脆弱,就因为伊荼娜避着他退了一步而觉得受伤?
一定是因为他的长相导致了错觉。
这位代掌门生的并不瘦弱,却总给人一种莫名的脆弱感,肌肤白皙的有时候仿佛透明,好像海中的泡沫。
庄子真拉住了姜玉鸣,垂眸道:“我们该走了。”
……
终于,庭院里再无外人。
伊荼娜确认姜玉鸣已经被带走后,长长的舒了口气。
岩朗才开口确认道:“折竹君,姜玉鸣?八重云天代掌门,庄子真?”
伊荼娜没有隐瞒:“是。”
“你若是之前就告诉我来人是这两位,我会以为你是想害死我。”
“我要是想害死你,直接把你丢在那儿不管就好了,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岩朗慢慢的抬头看向了月亮,笃定道:“姜玉鸣还会回来的。”
“为什么?我难道拒绝的还不够彻底?”
“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岩朗轻轻的叹了口气,“因为他最好的朋友死在了我手上。”
伊荼娜愣住了。
岩朗金色的眼眸望向了她:“你失踪的时候,他找了许多朋友来帮忙,他们没找到你,但发现了我。你见到我的时候,死的那个几个人,都是他的朋友。他们受他之邀前来帮忙,一旦意识到对方失去了联系,姜玉鸣绝不会就此不管,若是他追查下去——他就一定还会回来。”
伊荼娜皱起了眉头。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伊荼娜问道:“你和他, 谁强谁弱?”
“若我在全盛之时,大概不分伯仲。现在么……”岩朗伸手握了握拳头,感受了一下此刻伤势恢复的情况, 眯了眯眼睛道:“大约是三七之分。”
闻言, 伊荼娜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他不会那么快回来的,你还有时间恢复伤势。”
她的话语没有任何偏向,岩朗有些不信:“那你呢?”
“我?”
“你不告诉他吗?”岩朗道:“他的朋友是来帮他找你的, 你不会觉得歉疚吗?”
“那我问你,”伊荼娜表情淡淡道:“他的朋友遇见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 只是藏在山里, 想着怎么避开那么多的修仙之人。”
“他们为什么要对你动手?”
“因为我是一只大妖。”岩朗道:“我受了伤,但凶性和野性太强,会捕猎,会吃人。”
“既然你那时什么都没做, 如果他们就此离开,继续寻找我,难道还会死在那里吗?是他们主动对你出的手。所以他们之所以会死, 并不是因为他们受人之托在找我, 而是因为人类的傲慢。”
“什么傲慢?”
“人杀妖可以,妖杀人不行的傲慢。”
这个世界人类的傲慢,和上个世界,人杀深渊生物可以, 深渊生物害人不行的傲慢一模一样。
岩朗道:“你不怕我杀人?”
我又不是人类。
伊荼娜这么想着, 看向他道:“你是狼, 你受了伤, 你要活下去,你需要食物,就要狩猎,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为什么要怕?狮子会狩猎角马、猎豹会突袭羚羊,人类也不过是一种动物。他们狩猎其他的动物食用生长,为什么不能被其他的动物狩猎?杀人便要害怕的话,人也会杀动物,为什么你不问我怕不怕人?狼尚且不会对同一族群的伙伴下手,人却会杀死自己亲近的人,难道不是人更可怕?”
“在你眼里……”这逻辑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对,但仔细一想,岩朗就察觉到……伊荼娜显得太过置身事外了。她的地位摆的太过超然,有一种冷眼旁观的违和感。“我和人是一样的?”
伊荼娜说:“有人跟我说过,每一种存在都是平等,我相信他。”
“我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话。”岩朗沉默了一会儿:“人类是不同的,人类是万物灵长,是超然的。”
“那你既然觉得妖族天生便比人类低等,他们要杀你时又何必反抗?”
“因为我不想死。”
伊荼娜笑了笑,觉得这是个传道的好时机:“但这天下,已经被人类所占据了,这天下的正义是人类的正义,天下的公平是人类的公平,妖族能去哪里?人类有社会,有文明,妖族却是一盘散沙,散落各方,然后被轻而易举的各个击破……终有一天,妖族将再无容身之地。”
就像深渊一样。
他们在人间苦苦挣扎,但无可避免的要走向衰亡。
他们失去了领导者,没有人能再将他们聚合在一起,整合他们的力量,带领他们前进。
“所以,神决定创造一个属于妖族的世界。”
伊荼娜感知得到妖族的气息和深渊生物不同,可是和庄子真想的一样——狼人和血族并非同族,深渊也从未诞生过天使,但深渊就是能够包容这些所有为人类,为天界所不容的生物的地方。
待他们重建了深渊,妖族就会成为这个世界的深渊生物。
他们会成为新的同伴。
他们因皆为异类而相容。
“属于妖族的世界?”这个口号不可谓不诱人,但也怎么想都不现实。岩朗疑惑道:“难道你那位神,准备把全世界的人类都杀光?”
“当然不。一个世界的平衡是最重要的,人类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事物,怎么可能都杀光?”她话锋一转道:“你知道翟子法器和‘小世界’吗?”
“……‘小世界’只是传说中的东西,没有人知道它在哪,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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