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色
“自打皇上立了贵妃,宫里出生的孩子就再没能长大,还有那些尚在母亲腹中,来不及来到这世间,就已经化成一滩血水。”
“皇上可还记得,臣妾也曾有过孩子,才五岁大的小皇子,机灵可爱,却有一天,被人湿淋淋的,从咸池中捞出来。还有淑妃姐姐生的小公主,昭仪和昭荣妹妹未出世的孩子,一尸两命的德妃。这宫里充满了小小的冤魂,臣妾实在不想再添一个。"
"臣妾有次被成贵妃出言羞辱,是孝恭顺圣皇后帮着解围,并申斥了成贵妃。孝恭顺圣皇后的婢女提起之前之前对臣妾恩惠,请臣妾设法救救她主子。有这两个原因,臣妾没理由不帮。”
“所以臣妾才执意搬进出云庵居住,因为那里地处偏僻,而且离孝恭圣顺皇后居住的掖庭东北角很近,方便臣妾就近照顾。臣妾知道傅太医人品端正,就时常称病,借着傅太医看诊的机会,让他钻过掖庭宫墙下特意挖的狗洞,去帮废后调理身子,以便保住腹中胎儿。”
“一直到瓜熟蒂落,傅太医钻过狗洞,帮废后接生,然后把新生的小皇子装进医箱中,带出宫城,并设法通知了严相。”
宣平帝怒道:“这么大的事,你们竟敢瞒着朕!”
陈贤妃嘴角露出一丝讽笑,“陛下觉得,臣妾不瞒着您,小皇子还能活下来?”
宣平帝一时语塞,张张嘴又闭上。
傅蓉娘这会儿往前走两步,在中间跪下,道:“民妇傅氏,拜见皇上。”
“姓傅?你是什么人?”宣平帝问道。
傅蓉娘道:“民妇是原太医丞傅谦益之孙女,先祖父亡故之前,曾交给民妇手书一封,是关于小皇子一事。”
说着同样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双手呈上。
这张纸,同样是有些脆了,发黄的程度,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
上面写了当年给废后接生的经过,然后傅太医把小皇子带出宫后,立刻辞去太医丞的职位,携家小隐居泾州。
内容所述,和陈贤妃一样。
字迹当然和严相呈上来的一模一样。
严相接着道:“当时,臣得知小皇子的事,原想接回去抚养,但担心皇子年龄渐长,若相貌和皇上相像,肯定会引起成家怀疑,对小皇子下杀手,所以才托傅太医把小皇子带出京城。又通过沐恩候,打听到徐大将军的住址,派次子亲自去一趟泾州,托徐大将军收养小皇子。”
严相说到这里,徐忌接着往下讲述,“草民接到消息,本想把小皇子接回去,但是那会儿拙荆刚刚有孕,身体欠安,担心照顾不好小皇子。而且草民身边并不安全,恰好草民得知已故老睢阳侯的长女,就居住在离草民不远的村子……”
徐忌讲到这里,高氏冲皇上欠欠身,表示自己就是老睢阳侯长女。
宣平帝惊讶的看了高氏几眼,“你,是高家大表姐?”
高氏就跪倒在地,“高氏秀媛拜见皇上。”
宣平帝仔细打量高氏,她离京的时候,还是十几岁的年纪,如今鬓边已有白发,自然没有一丝过去的影子,而且他对于表姐们,也没多大印象。
高氏道:“徐大将军将小皇子托付于民妇,民妇当时有孕待产,索性装作身子欠安,由亡夫陪着,去泾州城寻访名医。在泾州城,民妇生下第四子,与小皇子假做双生子。一直过了两个月,从外表看不出两个孩子大小有太大差别,才带着两个孩子回家。”
“自此,小皇子就以民妇四子的身份,在民妇家里长大。”
宣平帝这会儿突然想起孔老太傅,难怪他当初突然出京,原来是去教导谢湛。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再次打量谢湛,太傅、徐忌、陆铎、严相,他们俨然是将他当皇储培养,所以才这么出色。
心里隐隐有些骄傲,他的儿子,以不足弱冠之龄,凭自己之力,考了个进士科状元。不光是历朝历代状元郎中年龄最小的,也是历朝历代皇子们不可能办到的。
礼部尚书出列道:“皇子的身份,虽然从出生到长大,中间多有人证,但是也难保大家串通作假。皇嗣一事,非同小可,诸位可还有其他证据?”
他倒不是存心为难,牵涉皇室血脉,江山社稷,再谨慎都不为过。
谢湛伸手摸了摸,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金灿灿的匕首,呈上去。
“这是亡母遗物,臣一直带在身边,请陛下查验。”
陈贤妃在旁边补充,“是当时废后塞给傅太医一并带走的。”
顾玖探着脑袋看,想起在老林子里时,谢湛拿这把匕首割开了她的衣服,才把她从食人树口中救回来。
当时还奇怪,谢湛一个农家子,竟然有这么华丽的匕首,现在才知道,竟然是他亲娘的遗物。
第549章 落定(一)
宣平帝把手里黄金打造的小巧匕首打开。
他对这把匕首有些印象。当时继后新入宫,虽然相貌生的明丽,但性子克己守礼,中规中矩,甚是无趣。
恰好番邦进贡的宝物中,有这样一把短匕,他把匕首给了皇后,告诉她,这匕首小巧,可做妆刀使用。
妆刀是女子受辱之际,用以自尽的。他赐妆刀的意思,是有几分讽刺她过于木讷守旧。
这把妆刀是他唯一送于她的东西,如今被用来证明儿子的身份。
“的确是她的遗物。”宣平帝道。
说着再次打量谢湛,这真是他儿子。
成峰颓丧的任由自己像一滩泥一样趴着,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从康宁郡主入京,他的注意力就放在康宁郡主身上,一直当谢湛只是一个聪明点,俊美点的农家子而已。
哪里知道,这么个看似弱小的人,却在背后筹谋着把成家连根拔起。
早知道当初……也是他们太大意了,从没想过孝恭顺圣皇后居然进宫不足一月就有了身孕。
大长公主站起来,“其实想确定谢湛是不是皇上的血脉,很简单。皇上可还记得,皇上祖母,臣妾的母亲文德皇后,右脚小指上,多生出一个米粒大小的指甲?”
宣平帝立刻想起来,他祖母文德皇后小脚指上,除了正常的指甲外,外侧还多生了一个小小的指甲,有时候穿袜子时线头没剪干净,挂到了还会流血。
打那以后,皇室他们一支,无论男女,都随了他祖母,脚上都多生一个小小的指甲。
谢湛二话不说,席地一坐,伸手除掉右脚鞋子、袜子,露出一只莹白如玉的脚来。
顾玖稀奇的跑过去,蹲下,仔细打量谢湛的右脚,“哎呦还真是,长得不太明显,不仔细还看不出来呢。这个属于显性遗传。”
说完凑过去小声道:“脚挺白。”
谢湛双眼含笑的看她一眼,场合也不适合,把到嘴边的虎狼之词咽回去。
宣平帝自然不好意思下去看谢湛的脚,黄公公代他下去检查。
武阳王作为宗正寺卿,掌管皇家族谱,自然也得去验明正身。
裴相和崔相、六部尚书全都过去查看。
这是事关皇嗣的大事,作为百官之首,他们有责任监督。
黄公公回到宣平帝身边,“禀皇上,谢大人脚上的小指甲,和皇上您的一模一样,同一个位置,同样的大小。”
大长公主站直身体,肃身而立,“皇上,从小皇子出生到长大,都有人可以证明,也有孝恭顺圣皇后的遗物,以及接生的傅老遗书证明。右脚的样子更能证明,他确定是我皇家血脉无疑!”
武阳王也笑道:“是啊皇上,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啊!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有子,江山后继有人,臣等之幸,百姓之幸啊!”
百官在下面站整齐,齐齐躬身,“皇上有子,江山后继有人,臣等之幸,百姓之幸!”
宣平帝望着下面的群臣,心里五味杂陈。
照理说他半生无子,突然冒出个亲生儿子,还是这么一个品貌俱佳,精明能干的儿子,他应该欣喜若狂的。
他的确是有些开心与自豪的,但同时更多的是失落,还有不甘。
这个儿子太能干,能干到众人尚且没有完全确认他的身份,就已经以他马首是瞻了。
三省六部,御史台,南北衙禁军,武阳王、大长公主,都已经站在他身后,成了他坚实后盾。
就算其中有些人心怀鬼胎,或者不甘不愿的人,但大势所趋,被裹挟着,只能迎合。
不对,谢家老五在神策军,虽然位置还低,但徐忌当年可是神策右军大将军,当年他的好友,下属,也多在神策军任职,他能不联系他们吗?
文臣武将,他已收拢了领头人,剩下的小鱼小虾也翻不出大浪。
他的好大儿,还没有被承认身份,已经架空了他,他心里能高兴得起来才怪!
宣平帝走神的功夫,下面百官仍然维持着躬身祝贺的姿势,大有他不承认就不起来的架势。
这是等他一个表态,儿子他们都已经认可,就等他一个正主肯定了。
他再看看阶下的谢湛,长身玉立的站着,双眼平静的凝视着他,有种笃定的从容。
宣平帝喉头滚动一下,艰难的道:“众卿平身。”
不反对就是认可了。
武阳王喜气洋洋的,活像他平白得了个好大儿一样,“微臣今日就把谢湛,不,公孙湛的名字记入皇家玉碟。”
然后万分慈爱的道:“小湛啊,还不快拜见你的父皇。”
大长公主也笑吟吟道:“是啊,今日你父子终于相认,真是天大之喜,快,拜见你的父皇。”
谢湛,哦,公孙湛朝两人笑笑,整整衣衫,郑重拜下,“儿臣公孙湛拜见父皇。”
顾玖在角落里紧盯着谢湛看热闹,她太了解谢湛的脾性了,他应该是不喜他这便宜老爹的,内心估计八百个不愿意,但也没办法,这个真是亲爹,不认也得认。
宣平帝同样也是,眼前的是亲儿子,还是唯一的亲儿子,将来要继承江山的,他不认众臣也要逼着他认。
伸伸手道:“起来吧。”
武阳王又笑道:“父子终于相认,真是天佑我大缙。不过,皇子湛认祖归宗,这以后怎么称呼才合适,总不能皇子皇子的称呼吧?”
礼部尚书出列道:“皇子湛才学出众,人品贵重,精明强干,贤明果决,堪为储君。”
刘卞立即正气凛然,慷慨激昂道:“我大缙二十年来,一直空悬储位,如今好不容易皇子归位,臣请皇上尽快立储,以安社稷。”
大长公主道:“刘大人说的对,还请皇上尽快立储,以安社稷。”
“请皇上尽快立储,以安社稷。”群臣纷纷下跪,声震屋瓦。
宣平帝脸黑如墨,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怒喝一声:“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以前二十年没有储君,社稷乱了吗?
裴相道:“皇上息怒,大家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皇子湛是皇上唯一子嗣,迟早要继承大统。储位乃国之根本,立储之事不宜拖延,为免朝堂震荡,人心惶惶,还望皇上早下决断。”
第550章 落定(二)
群臣再次跟着齐声道:“望皇上早下决断。”
宣平帝目光从公孙湛脸上划过,看向跪在地上的一个个朝臣,他们都在逼他!
他们是觉得他不是个合格的君王,所以今日把成峰做过的恶,当着满朝文武扒了个底朝天,除了扳倒成家外,最根本的目的,还是想让他看看自己这么多年做为一个君王,有多么的不合格吧?
他们用成峰打他的脸,就是要逼着他做一个摆设。
宣平帝目光在一个一个人的身上掠过,关键这个摆设,他还不得不做。
宣平帝无力的往椅背上一靠,无力的吐出两个字:“准奏。”
随着宣平帝的话落,下面响起一阵言不由衷的赞美:“皇上圣明!”
然后不知道谁带的头,群臣默契十足的,再次呼啦啦跪地:“臣等参见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