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零
借着外面微弱的光,夏瑶终于看到了熊猫的正脸。
它的脸比身上还要瘦,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的情绪,只剩下空洞,就连行动也很僵硬、木讷。就像是一只用木头雕刻出来的玩偶,只有躯壳,没有灵魂。
咔吧!咔咔……!
它把一截竹子递到嘴边,用力咬了一口,那些竹子脆的很,两口下去就碎成了渣渣。
没有味道、没有水分,熊猫简单嚼了两口就仰着脖子咽了下去,看得出它很不喜欢吃这些干透了的竹子,只是为了生存,它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一些。
还没吃完一节,它就把剩下的竹子丢到了地上,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的小角落,它再次蜷缩成团,把头埋在了手臂之间。
啪!啪啪!
门外倏地响起了几声炮响,紧接着就是孩子们打打闹闹的动静。
熊猫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惊吓,它没有表现出丁点的暴躁,只是又把头埋得更深了一点,身子也在跟着瑟瑟发抖。
“咋样,它这到底是咋回事?”
见夏瑶观察了半天,嘴里还不住地叹气,许父问道:“到底还有救没救了?”
夏瑶:“我说得不一定都对,可是要想它有好转,你们可能得多在它身上用点心。”
“你说你说,只要你说,我们一定照办!”许母跟着点头道。
“第一就是这吃,熊猫不能总吃放久了的干竹子,得吃新鲜的,最好能有点笋。水果什么的可以没有,不过可以再喂点红薯、萝卜这些菜。”
“第二就是住的地方,有点太潮了,它房间里的屎得勤清理着点,地上别弄太湿,要不身上的皮毛容易沤烂。”
“还有就是外面的炮声,熊猫喜静,别让它总听到这一惊一乍的动静。这熊猫还算是安静的,要是碰到个脾气不好的,肯定得从门里冲出来挠人不可!”
……
夏瑶叮嘱了许多要注意的事,越往后说,语气越平淡。
因为她知道,就算全部说出来他们也不一定会改。
吃喝还好说一点,唯独这炮声,光是他家就有一个爱放炮的小孙子呢,外面的桌子上还放了一挂鞭炮,想让他们不放炮?怎么可能。
不过,她还是尽己所能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尽人事听天命,哪怕他们按照她的话多做一点,熊猫也能多一分快乐,何乐而不为呢?
他们依次把夏瑶的话都记了下来,怕记错,还一边掰指头一边跟她念叨了一遍,看着真像是要按照她交代的来处理一样。
许父:“行,那我们先按照你说的改,过几天你再来帮着看看,成不?”
“可以,到时候让许大哥去找我就行。”夏瑶应允道。
大过年的把夏瑶找来,自然是要给些压岁钱的。许母从兜里掏出一块红纸,很大方地往里面塞了一毛钱:“夏瑶侄女,今天麻烦你了。给你包个压岁钱,来年身体健健康康,一切顺利哈!”
“谢谢婶。”
既然是压岁钱不是酬金,夏瑶便没有推搪,爽快地收了下来。
临走时,夏瑶倏地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于是对他们问道:“对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懂熊猫的?”
夏瑶在动物园当饲养员这事儿,只有村子里的人知道;当时各个村子申请领养木槿,也是夏有才和李招娣出的面。
就算是知道有人了解熊猫,他们也该是想到夏有才和李招娣才对,一进门就点名道姓要找自己,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许守财答道:“就长坪村的那个小李,李长富,他跟我说的你。说你是什么养熊猫的大名人,什么记者采访你、报道你,关于熊猫的啥事儿你都清楚!”
夏瑶:???
李长富?这又是谁啊?!
饭桌上,夏瑶向爹娘提到了李长富这个名字。果然,他们不一会就从脑海里找到了关于这个的记忆。
“李长富?是那个老李的儿子不?”李招娣向夏有才确认道。
夏有才夹了一筷子菜,“哎呀,不是那个老李,那个老李家是个闺女就比咱家夏瑶大两岁,李长富嘛,是那个老李家的。”
李招娣:“哦~记起来了!”
听他们打了半天的哑谜,李招娣这才向夏瑶说起了这个李长富的身份:“李长富他爹之前跟你爹上山砍过树,小时候就在住你爷爷家后头,后来娶了个长坪村的就跟着过去了。”
“不对啊,”夏有才细想了想,继续补充道,“长富这孩子老实得很,不像是个爱讲是非的,再说他也不知道夏瑶当过饲养员,咋会跟人胡扯了?”
李招娣把碗里最后两口饭扒拉到嘴里,淡淡地说:“过几天去长坪串亲戚去问问不就知道了,你在这猜这猜那能猜出个啥?当面锣对面鼓地问,啥事都清楚了。”
对,当面问问就清楚了!
……
在一声声的鞭炮声中,长青村迎来了1983年的春节。
村子里各处都响起了鞭炮声,热闹的氛围驱散了过去一年的冷清,年三十的晚上,孩子们肆意地在村子里玩闹,享受着儿时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和家人们守岁熬了一整夜后,大年初一的上午,吵闹了一整晚的村子逐渐安静了下来。
夏瑶:“木槿?饿了不?”
走到小房间,瞧了眼躺在地上四仰八叉的木槿,夏瑶疲惫地打了哈欠。
说好昨天大家一起守岁的,结果刚过十二点大家就困得不行。一家人挤在一张床上听着收音机睡了过去,直到天快亮了,村口放起了新年的第一挂鞭炮才把他们吵醒。
“木槿?木槿?”
夏瑶轻轻拍了下铁门,听到“叮叮当当”的金属声后,木槿这才蹬了蹬腿,翻了个身后,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担心木槿会被村子里的声音吵到,夏瑶用棉花和几个竹筒给它做了一个简易的耳罩。看样子隔音效果不错,这一晚上睡得挺香的。
原本想着给奇迹也做两个,但它的耳朵太小、竹筒太大,所以只能用手帮它捂着。
替木槿把耳朵上的罩子摘下来,木槿也跟着打了个哈欠,嗅了嗅外面飘过来的火药味,熟悉了之后,它的反应也不像前天那么强烈了。
“今天把木槿的房间扫扫吧?”夏有才站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拿起了墙角的笤帚,“大过年的,胖娃儿也要睡得干干净净才行。”
其实昨天就应该把房间再打扫一下的,结果家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没办法,只能拖到了今天。
要说打扫木槿的房间,其实也轻松得很,就是把地上的“青团”清理一下。本来就是土地,用笤帚把沾了尿的土扫出来,然后重新铺上干草就行。
木槿很懂事,每次夏有才和徐壮实清理它的小房间时,它都会乖乖地蹲在厨房门口陪李招娣做饭,偶尔还能帮着把水壶咬过来让他们忙完能喝口水。
咣咣咣!
“夏叔?夏婶儿!”
还没把木槿带出来呢,门外又传来了何家宝的声音。
仍旧带着一副虚假的热情,隔着门夏瑶都能感觉得到。
夏有才瞧了眼在厨房干活的李招娣,“这一大早的,他们不在家呆着,来这儿干嘛?”
串亲戚要大年初二才开始呢,年初一各家都是在自己屋头和家里人团聚。不过仔细一想,老何家现在那空荡荡的院子也没别人,老何生前又和夏有才关系不错,他找上门来想留下一起过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开门前,李招娣赶紧拉了一把夏有才的袖子,小声提醒道:“别让他们在咱家呆着,一坐又不知道要到啥时候了。”
不止是夏瑶,李招娣对何家宝也没什么好印象。
身为长辈,看在他爹的面子上愿意给他个好脸色;身为女人,这种整天满嘴跑火车的男的真是看见就烦。
夏有才:“知道了。”
“来了来了!”
打开院门,昨天还穿貂带绒的三个人今天换了一身打扮。看着是朴素了点,有了农村人该有的模样,可一看到的确良的面料还有脚上那双头一次穿的布鞋……更像是话剧院里来唱戏的演员。
陈元手里拿着笤帚,张帅肩上扛着梯子,光看背影以为他们是来干活的,但一看他们那张脸,总觉得他们是来找事干架的。
夏有才:“今天这是……?”
何家宝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主动往他跟前递了根:“昨天给叔添了不少麻烦,我们哥儿几个今天也没啥事,就想着来给咱家帮帮忙,看看有啥能干的。”
咱家?
一个姓何,一个姓夏,这句话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啊?
“我看咱家的屋顶是不是有点漏?趁着今天天不错,我让他俩帮着给补补?”
何家宝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不用不用,”夏有才被李招娣狠厉的目光盯得后脊梁发凉,赶忙上前拉住了他,“家里啥都好,屋顶也好好的不用修。那个,这大过年的,你们不在家里做顿饭?回到家了,不开灶做饭哪行啊。”
夏有才以为自己暗示的很明显了,没想到何家宝完全跟没听懂一样,又搭在了他的手臂上,“叔,你就别跟我们客气了!我小时候那会你和婶子没少疼我,如今我爸不在了,我是真的把你们当成自家人的!”
夏瑶:……
听他装得那么情真意切,夏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转过头继续跟木槿玩,故意装作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他今天就是要来帮点忙,就是要为夏家办点事!
“是啊,叔,有啥事你直接交代我们就行。”
“我们虽然没干过农活,家里的活还是能干的!”
他们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夏有才也不好再把人往外赶,只能硬着头皮让他们留了下来,“家里也没啥活,我们正打算打算给木槿的房间扫扫,要……”
“这还需要您亲自动手吗?”
陈元二话不说就捋起了袖子,露出了趴在他手臂上的那一条大青龙。看到那整条胳膊都布满了墨绿色的图案,夏有才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帅把梯子放在一边,也从他手里把笤帚拿了过来,无意间瞥见他右手少的半截小拇指,更是把他吓得腿都软了。
这又是纹身、又是断指,这样的人能做成什么生意啊?
“哎!哎!哎!”
徐壮实把奇迹从屋里抱了出来,动作像是在拖着一只煤气罐罐:“姐姐,奇迹又不听话啦!”
奇迹来回扭动着身子,试图从徐壮实的手里挣脱出来,脸蛋上的肉被挤成一团,身上那层白毛像是正在脱的毛衣一样,卡在了它的水桶腰上。
果然,只要超过五个月熊孩子就不会老实。
昨天脾气不好是因为被放炮吓的,今天就纯纯是皮痒了,想找点事。
夏瑶站起身朝它走过来,“奇迹怎么了?”
“嗯!嗯!”
看到夏瑶,奇迹硬是从徐壮实怀里挣了出来,摇头晃脑地朝她跑了过去,一把抱住夏瑶的小腿,两条小粗腿也跟着盘了上去。
得亏夏瑶站得稳,要不非得把她撞倒不行。
奇迹现在也有三十多斤重了,估计再过两三个月,奇迹朝她跑过来时就得躲了。
奇迹是真的把夏瑶当成了妈妈,也越来越粘她,一会看不到人就哭、就闹、就哇哇大叫,非得夏瑶哄着抱着才肯安静下来,活脱脱一只妈宝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