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iang
秦檀点了点头,视线往上一移,瞧见站在孩子堆背后的教书先生,似乎隐约有些眼熟。再定睛一看,却见那男子鹤风清骨,一身清贵,正是谢均。
“谢均?!”秦檀微微吃惊,“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均闻言,扬起头来,道:“如你所见,不过是教导二殿下一些诗歌罢了。”
秦檀喉头噎了一下,心跳微快。
芳姑姑很识趣,知道这相爷与秦女佐似乎是旧识,又有话要说,便立刻退下了。
谢均倒也不避讳那几位皇嗣,闲闲步到了秦檀面前,道:“你也不必讶异,我来此处,当然是有事要办。”
“有事要办?”秦檀有些不解。
谢均微露笑颜,道:“我让殷海生去皇上面前进言,取消我与殷二小姐的婚约。那殷海生精明得很,他说他在御前被斥,吃了大亏,那都是因为我的缘故,定要我好生弥补他一番。”
“……弥补?”秦檀微歪了头,还是不解。
“既然,我无法按照旧约迎娶殷二小姐,那也只能弥补殷家另外一个女儿了。”谢均悠悠说罢,转身招招手,让那二皇子上前,“二殿下,先前我教您的那些,您可记得了?”
五岁的二殿下望着谢均,眼里有儒慕的神情,道:“记得。国有国法,宫有礼规。皇后娘娘乃是我的嫡母,我自该日日探望,仔细侍奉。”
秦檀听着二殿下这番话,心底微微咯噔一下。
殷流珠与李源宏成婚多年,却始终都缺了一个孩子。而这位二皇子,恰恰早丧生母,也非由嫔妃养育,而是住在太后宫中。
殷海生真是打的好算盘。
秦檀挽紧衣袖,笑问道:“二殿下瞧着很是欢喜宰辅大人。”
五岁的二殿下眼睛晶亮直闪:“正是!我从小仰慕宰辅大人。皇后娘娘一听说我仰慕宰辅,立刻将他请来做先生,我真是高兴坏了!皇后娘娘可真是个好人,与皇祖母说的完全不一样!”
秦檀:……
小孩子可真是好哄。
“二殿下真是聪慧,难怪皇后娘娘疼爱记挂你。”谢均夸赞道,“二殿下正与两位公主讲诗吧?不若再去详细说解一番,免得公主们生惑。”
“宰辅大人说的是!”二殿下眼睛愈发亮了,蹦跳着回去了妹妹们的身边,指着书本上的方块字儿叽喳起来。
秦檀不欲多留,打算喊芳姑姑进来,一道接敬宜公主回去。她堪堪转了个身,手便被人握住了。旋即,谢均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檀儿,你可有想我?”
一瞬间,秦檀便面红耳赤起来。她咬咬牙,板着面孔呵斥道:“在这等地方,你也敢说这样不知羞耻的话!若是叫年幼的皇子、皇女瞧见了,岂不是害了他们?!”
谢均眸光扫去,见二殿下正热火朝天地与两个妹妹讲诗,便扣紧了她的手腕,轻轻摩挲着娇嫩肌肤,道:“无人看见,不必怕。”
“你松手。”秦檀低低喝道,欲甩开他的手腕,耳朵根子上都是红的,“你对我做这样不知羞耻的事,叫人看见了,我还怎么在宫里做这个女学士?”
谢均虽瞧着文气,可力气却绝对不小。他若不松手,秦檀便无法挣脱。秦檀挣了好半天,也不得其法。她更是因为不想惊动几位公主、皇子,连声儿也不敢发出。
“檀儿,你且告诉我,你有没有想我。”谢均笑得暧昧,凑近了身子,“答的好,我就松开你;答得不好,我就一直握着。你选吧——是说不知羞耻的话,还是做不知羞耻的事?”
秦檀咬牙。
这——
这要她,怎么选?!
第53章 童言无忌
秦檀倒也不是不想谢均。他的信来的多, 倒也不会时时想起。可谢均这般逼问她, 却叫她起了逆反的心思, 只倔强道:“谢均, 你想得倒是美。我可是一丁点儿都没想到过你。”
谢均听了, 只作平常神情。
秦檀这个嘴硬好胜的毛病, 他也不是第一日知道了。她总是防着别人, 将自己的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起来,生怕被人窥到一点儿真正的心意。若是哪一日,她真的敞开了心扉, 那才算是少见。
“原来,檀儿并不想我。”谢均蹙眉,故作出落寞神情, “可我却很是想檀儿。”
“不害臊!”秦檀斥一句, 终于将手狠狠抽出来。她揉揉手腕,嘟囔道, “你瞧你干的好事!我的手腕都被你抓红了。”
谢均一见, 果真如此, 她那娇嫩肌肤上多了两道红印子, 瞧着好不刺目。他摩挲了下手指, 道:“这…这是我的过错。我回头命人给你送点儿药膏吧。”
“药膏倒是不必了。”秦檀撇撇嘴, 道,“你以后少在宫中和我拉拉扯扯。若是叫旁人瞧见了,那可就糟了。”
“好好好。”谢均满口答应, 眉宇间很是无奈的样子。
“我……我可要走了。”秦檀扭身, 低头道,“你自己多多保重。你常陪着皇上,更要小心些。”
谢均闻言,微微笑了起来。“嗯,好。”他答道,“要想听到檀儿一句关切之语,真是不容易。”
秦檀出去唤了芳姑姑进来,两个人一起接了敬宜公主,回丽景宫去了。秦檀还不大认得路,只能跟在芳姑姑后面,左右张望着。
“秦女佐,出了这条宫道,南边儿是太后的寝宫,北边儿则是御花园。”芳姑姑有心谄媚,一路上耗尽唇舌,尽心尽力地给秦檀指路,“西北那块儿,则是武安长公主的朝露宫。长公主体弱多病,平日是不见客的,也听不得吵闹,因此少有人去朝露宫那边。”
秦檀点头,随着芳姑姑的指引朝四下看去,但见红墙碧瓦、飞檐高瓦,一派皇家富贵。往来的宫人络绎不绝,个个行色匆匆,赶着做自己的差事。
七转八转,好不容易才回到了丽景宫。
“娘娘,公主下学回来了。”芳姑姑走近殿门,在外头恭恭敬敬地行礼。
“回来了?”恪妃很是高兴的样子,“怎么样?今天皇上有没有去看望公主?”
负责照料公主的仆婢为难地摇了摇头,道:“皇上今天一直没去勤学院呢!刘春公公早前说了,近来前朝忙碌,想来皇上是分身乏术了。”
恪妃听了,立刻不高兴了。她将生气袒露在脸上,撕扯起自己的绸缎帕子了:“前朝!前朝!前朝的事儿,哪有那么忙?竟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顾了。”
这般大不逆的话,却没能在丽景宫里掀起波澜来,几位宫女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秦檀眼珠一转,耳旁仿佛依稀回荡起了刘春交代的话——
“明日,皇上就会来看您,请您收拾收拾,不要忘记了。”
于是,秦檀走近恪妃一步,道:“恪妃娘娘,刘春公公先前引微臣来丽景宫时,曾说过皇上会于明日驾临丽景宫。”
恪妃的眼睛陡然一亮:“秦女佐,你说真的?!”
“不会有假。”秦檀点头。
“那刘春为什么告诉你,不告诉本宫?”恪妃很是疑惑。
“这一点……微臣也不甚清楚。”秦檀故作疑惑状,“娘娘不若好好准备一番,哄得皇上开心。恪妃娘娘后宫专宠,皇上定然会垂怜。”
“那是那是。”恪妃喜不自胜,“皇上一定是想给本宫一个惊喜,这才偷偷摸摸的。”说罢,恪妃转向大宫女,道,“宝珠,吩咐下去,准备好酒好菜,再去把乐司的人也请来。对了,挑几件艳丽的衣裳出来。明日皇上移驾,本宫定要在门口迎接。”
秦檀微笑着点了点头。
料想明日的夜晚,定然十分热闹精彩。李源宏偷偷来到丽景宫,等待他的却是盛装打扮的恪妃,以及一桌子佳肴美酒、一屋子管弦声丝。
恪妃依旧是喜滋滋的。她逗弄两下敬宜公主,便将目光转向秦檀,扫她两眼,道:“现在你瞧着,也没那么惹人厌烦了,倒也像是个嘴巴抹了蜜的。”
秦檀行礼,受了这句夸。
恪妃心情好,挥手让秦檀下去休息了,说今日是秦檀第一日来宫里,定然不习惯,让她先好好歇歇,认识认识这丽景宫里的人。
其实秦檀已将恪妃身旁的人认识了个七七八八——那芳姑姑是恪妃娘家带来的,不大稳重,喜欢说好话。大宫女宝珠倒是有些聪慧,只可惜恪妃不欣赏她的聪慧。
顺带一提,秦檀甚至知道一些小八卦,譬如宝珠从前的名字叫桂花;恪妃嫌土气,定要改个更符合她心意的。于是,与皇后冲了名讳的宝珠便这样诞生了。
秦檀从恪妃的屋子里出来,到了女学士休息的耳殿。这地方叫听雨斋,名字的意境倒是雅致,修陈也素淡。
“女佐,您回来了?”红莲从屋子里出来,擦擦额头上的含,“奴婢刚刚放好您的行李呢,恪妃娘娘没为难您吧?”
“没有。”秦檀摇了摇头。
恪妃可比她想象的要好哄多了。
她进了屋里,见得一片清净雅致。半放的纱帷是淡淡的青莲色,炕上的苏绣合线靠枕并脚踏的罩布皆是一水儿的月白。整座屋里,唯一的亮色便是美人汝瓶里插着的两枝杜鹃,艳红夺目。
“女佐,这屋子虽然瞧着素淡,可奴婢瞧着这些摆的、放的,都是些价值连城的东西。”红莲说着,细细打量八宝架上一樽小观音像,“这观音娘娘可真是栩栩如生呢!”
秦檀道:“这毕竟是恪妃的丽景宫中。恪妃娘娘岂会允许她的宫里出现什么寒酸的地儿?”
秦檀走了一日,脚有些疼,当即便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幔桌边。红莲心疼,凑上去给她捏小腿:“女佐,还好那敬宜公主尚年幼,不必您多照料。”
秦檀点了点头。
敬宜公主虽年幼,但她身在这丽景宫中,便是麻烦重重。恪妃跋扈,总是欺压皇后。单这一点,便足以惹来事端。更何况,她还要想办法接近武安公主,完成那些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花影渐移,日头渐渐西偏了。将到晚膳时分时,恪妃那里传来旨意,说是恪妃要去景泰宫陪皇上用膳,不在宫里摆膳了,秦檀也不必去她跟前站着。
小厨房做了晚膳,给秦檀送来了屋子里,四菜一汤,三热二冷,有些略丰盛了。小厨房照着恪妃的口味做,很是甜腻,又是糖又是蜜,实在是有些腻歪。
秦檀刚拿起筷子,外头便有个宫女扣门,通传道:“秦女佐,二殿下来了。”
“二殿下?”秦檀搁下筷子,拿帕子匆匆插手,起身到外头。只见半黑夜色里,二殿下幼弱的身躯正徘徊着。见到秦檀出来给他行礼,二殿下便停下徘徊的脚步,上前像模像样地让秦檀起身。
“女佐不必客气。”小小的他摆了摆手,露出一副大人模样,“我是替宰辅大人来送东西的。”说罢,他就从袖中摸出一瓶膏药。
秦檀定睛一看,不由失笑。那原是一瓶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想来是谢均还记挂着捏红了她手腕的事儿,这才辛苦二殿下跑一趟。
谢均也真是,使唤起孩子来,根本毫不客气!
“谢过宰辅大人与二殿下了。”秦檀收下了,道,“不过是些小伤,根本不碍事,难为二殿下特地跑过来一趟。”
二殿下原本正故作严肃状,此刻,他终于绷不住那副大人的做派,破了功。他挤眉弄眼起来,露出孩子气的一面,问道:“秦女佐!本殿下有事儿问你!”
“二殿下但问无妨。”
“秦女佐,你……你…你是不是……”二殿下屯一口唾沫,朝秦檀竖起小拇指,勾了勾,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宰辅大人的那一位?”
“啊?”秦檀狐疑,“什么……什么‘那一位’?”
“就是‘那一位’!”二殿下却始终在打哑谜,“宰辅大人对所有的女子都是不冷不热的,连我的武安姑姑都不入他的眼。可他却对你格外照顾!女佐,宰辅大人是不是对你……”
秦檀咳了咳,道:“非也,非也。他只对我好……那是因为,他瞎。”
——可不是瞎吗?谢均自己说的,他看不到其他女子,眼里只有秦檀。都看不见人了,这不就是瞎嘛!再发展下去,岂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二殿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这可不对呀!宰辅大人说的,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秦檀起了好奇心:“他是怎么说的?”
二殿下道:“他说,女佐欠他一笔债。我还好奇呢,这是多大的一笔债,几百两还是几千两,才会让宰辅大人对女佐这么关照?竟要体贴地送药膏来!”
二殿下的声音是孩童的天真,秦檀却听得有些恍惚。
——是多大的一笔债?
是……
是情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