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iang
今日一切如常,待快到敬宜公主回丽景宫的时间了,秦檀便与芳姑姑一道,打算将她接回来。在容月堂里碰到孙女佐,难免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这孙女佐不爱好好说话,只喜欢引经据典,骂起人来拐弯抹角地用典,酸气泼天就罢了,旁人不仔细想,还想不透她到底是在骂什么。秦檀一和她说话,都觉得脑仁子疼。所以,她对孙女佐都是能避就避,免得和她吵起来。
两人出了丽景宫,芳姑姑便劝道:“秦女佐,那位孙女佐向来都是如此,说话让人摸不着头脑,您别与她一般计较。”
芳姑姑刚说罢,后头就传来孙文若的大嗓门儿:“芳姑姑,你什么意思!”
说罢,她就怒气冲冲地追了上来,一屁股挤开秦檀,道:“公主向来是由我接下学的,秦女佐,你初来乍到,肯定是不懂公主的性子的!”
她强硬地跟着,一定要同去接公主。这下好了,一路上叽叽喳喳的,都是这孙女佐叭叭叭叭地说个不停,不得安静。
“哎呀秦女佐呀,我瞧你还是去学个琵琶吧!这样儿好歹色衰之后,还能有个去处。若是独坐在江心弹琵琶,兴许还有天香居士来垂怜你呵!”
“趁着如今热闹,倒不如先好好看看红踯躅繁金殿暖、碧芙蓉笑水宫秋的光景,免得以后老了,连个水殿按梁州的梦都做不了。”
“汉武帝也求长生不老,你褪了妆粉,天墀长立如何?兴许上苍感动,便降了你一颗韦应物的金丹呢!”
听这孙文若铆足劲儿地讲话,芳姑姑真是一头雾水,小声问秦檀:“秦女佐,这孙女佐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秦檀揉揉眉心,道:“没什么,拐弯抹角地骂我以色侍人呢。”
“哎哟。”芳姑姑摇摇头,心底暗道:这孙女佐的心胸,如今恐怕是连针尖那么大都没有了。
到了勤学院,便看到二皇子拽了另两个四岁的皇子站在树下摘叶子,想来是下学已久了。三人都是庶出,也没什么好捧高踩低的,兄弟之间倒是和乐融融。天色晚了,夕光照在几位皇子们童稚的脸上,嬉笑声不绝。
二殿下看到秦檀来了,便蹦跳着过来。
“秦女佐,你来的不巧呀。宰辅大人今日事忙,只在晌午过来了那么一炷香的时间,随后便走了。”二殿下摇摇头,道,“教了几句诗,还叮嘱我要去母后那里谢恩。”
秦檀笑道:“宰辅大人事忙,这也是常见的。”
二殿下眼巴巴地盯着她,问道:“你不伤心吗?今日见不到宰辅大人。”
秦檀摇了摇头:“宰辅大人与我,不算太熟悉。我怎么会伤心?”
她说罢,心底却还是有些失落的。今日见不到谢均,便总觉得有些不圆满。想来是那恶相总是在她的面前张牙舞爪,哪一日他不出现,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二殿下拽住秦檀的手,挤眉弄眼道:“女佐,你就别瞒我了。我看你呀,伤心的很。”
说话间,芳姑姑已经抱着敬宜公主出来了。秦檀正欲上去迎公主,孙文若又是一手臂横过来,叭叭地开始讲话了:“初来乍到,便该恪守本分。小心别碰着公主了,让她沾染了你那点桃花得意能几时的穷酸气!”
秦檀见孙文若又开工了,便干脆将手缩回来,权当什么都没听见。
孙文若见她从头到尾都不讲话,便越发地来劲了,准备了满肚子的话,打算尽数泼在这个不要脸的小狐媚子身上。那模样,那表情,便如将上天的一捆爆竹似的。
这捆爆竹刚要爆炸,便听得有人道:“何人如此聒噪?”
孙文若正欲发火,扭头一瞧,却看到谢均从树下走了过来。
他穿的是正服,想来是刚从前朝过来。他先走到二皇子面前,揉了揉二皇子的脑袋,低声说了些什么。待二殿下点着头答应了,他才转向孙文若,问道:“你也是恪妃娘娘宫中的女学士吧?”
孙文若老实了一些,规规矩矩地行礼:“回宰辅大人,是的。”
谢均微蹙了眉,夕光镀了他的轮廓,让他的面容微微模糊了谢。他打量一眼孙文若,道:“女学士,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这位宰辅是如何的权倾朝野,孙文若早就知道了。她连忙笑着道:“请宰辅大人吩咐。”
“从现在开始,这回丽景宫去的一路上,你闭上嘴,半个字儿不许说。”谢均微微挑眉,道,“听见了吗?”
孙文若大张了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谢均见她大吃一惊,便笑问:“我问你话呢。女学士,你可听见我的吩咐了?”
孙文若有些委屈,道:“听、听见了……”
谢均的眸光儿斜斜扫过来:“我不是让你半个字也不准说吗?你答的什么?”
孙文若这一回彻彻底底地闭嘴了,面上神情愈发委屈。
秦檀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55章 枇杷糕点
回丽景宫的这一路, 终于清静了。
孙文若委委屈屈地闭了一路的嘴, 到了丽景宫里, 她总算可以开口了。
她恨恨盯一眼秦檀, 又如个炮竹似地炸了起来:“你这狐媚子, 果真是个擅吹滥竽之人!没有妺喜褒姒的能耐, 就想着蛊惑起男人来了!今日宰辅大人为了你可以这样羞辱我, 明日是不是还要给你听撕帛裂玉之声!”
秦檀很淡定道:“孙女佐过奖了。听你的意思是宰辅大人无才德,以是,他才被你比作了帝桀?”顿了顿, 秦檀故作惊讶,道,“那夏桀就算再残暴, 也是一国之主。宰辅大人区区一个臣子, 孙女佐却以君相较,这是何意?莫非……”
孙文若倒吸一口气, 忽然意识到自己嘴快失言。她立刻左右张望一阵, 见四下无人, 便凶狠道:“管好你这张嘴!若是说与旁人听了, 我绝不饶你。”
说罢, 孙文若便朝丽景宫里踏去。
几人领了小公主, 到了恪妃宫里头。宫殿里有一股淡淡果香,又见恪妃面前摆了几个黄澄澄的枇杷,大宫女宝珠正小心翼翼替恪妃剥着枇杷皮。
“敬宜回来了?”恪妃瞧见女儿, 伸手招了招, 嵌金缕的指甲壳子在空中一扬,“今晚上你父皇要来,母妃叫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小奶糕。回头,你可得多在你父皇面前笑笑。”
敬宜公主软乎乎地应了声好,心思都飞到小奶糕上去了。
哄罢了敬宜,恪妃拿帕子擦了擦手,傲慢地问道:“今日去勤学院,可有碰到什么事?”
芳姑姑谄媚,连忙凑到恪妃的耳边去,道:“今儿个在勤学院,二殿下拉住了秦女佐,亲亲热热地说了好多话呢。想来二殿下呀,是欢喜咱们女佐的。”
恪妃听了,眼睛登时一亮。
她上下扫视一番秦檀,道:“长得好看,也招小孩子喜欢。”她冶艳的嘴角一扬,对秦檀道,“既然你讨二殿下喜欢,那就多和二殿下走动。本宫恰好缺一个儿子,我瞧那二殿下就合适。你多与他熟络熟络,免得叫凤仪宫的那位抢了先。”
恪妃这话说的理所当然,就好像已经把二殿下过继了来似的。不过她性格一向如此,什么都藏不住,秦檀也不觉为奇。
孙文若见恪妃对秦檀好似有些嘉奖的意思,心底不甘。她立刻上前,抱怨道:“恪妃娘娘,今日秦女佐去了勤学院,她不好好照料敬宜公主,反而与相爷拉拉扯扯的!她从头到尾,都没沾着咱们公主的袖子呢!”
说着,孙文若便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了:“这秦女佐仗着自己容色好,便四处勾搭男人,难免坏了宫里的风气。长此以往,如何了得?娘娘还是得管一管!”
孙文若这一记张口胡说,可谓是炉火纯青,熟练到家了。
秦檀听了,只冷笑一声,只道:“孙女佐,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哪只眼睛见到我与相爷拉拉扯扯了?从头到尾,相爷都在和你说话呢——问你是哪宫女官,要你替他办一件事儿,可不是这样?”
孙文若讪笑一下,道:“相爷叫我办的事儿,是叫我闭嘴,这也算是替他办事?秦女佐,你这春秋话术真是叫人佩服。一桩普普通通的小事儿,从你嘴里出来便成了秽乱宫闱的大事儿。”
恪妃听两人争执,觉得头疼的很。她一贯想的简单,此刻便重重拍了拍炕桌,不高兴地喝道:“吵什么呢?在本宫面前也敢如此放肆?”说罢,恪妃又狠狠瞪了一眼孙文若,道:“还有你,孙文若,少叽叽歪歪那些酸气十足的话。本宫听着便烦心!”
恪妃可是一点儿都不通诗书的,偏偏孙文若讲话就爱引经据典。孙文若或许是无意,但恪妃听了,便觉得这孙文若是在借机奚落自己不会读书,因此很是不喜。
“皇上应该快要来了,你们各自回去吧。”恪妃一边说,一边挑了一个金黄的大枇杷,把余下的一整盘带皮的枇杷都递给了秦檀,道,“喏,这一盘就赏你了,回去吃吧。以后多使点劲儿,给本宫争取个儿子来。”
秦檀谢了恩,退下去了。
孙文若没的枇杷赏,还挨了恪妃一句训,面色更不好了。瞧着秦檀的眼神,浑似瞧仇家似的。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皇城之中,华灯慢上。恪妃的丽景宫里,灯彩晃晃,一片繁华。
数墙之隔的宫道外,有一列人正缓缓走着,却是李源宏的龙辇。
打头是两个提着灯笼的小太监,之后又有提着香炉、拂尘、唾壶的,个个都低着头,盯着石灰青的鞋尖儿,似上头有什么宝贝一般。那龙辇环以朱栏,饰以金玉,黄绒的云带与褶裥,可谓是奢侈已极。后头又跟了十来个仆从,打着孔雀扇与玄武幢,派头十足。
在龙辇旁跟着伺候的,是瘦太监刘春。他一路细碎地走,一路谄媚李源宏,道:“皇上,您要见那秦女佐,何必亲自去呢?差个人把她叫到御前,不就成了?”
李源宏歪在腰辇上,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道:“刘春,你就不如晋福乖觉了。”
刘春闻言,有些讪讪,知道是自己没猜透皇帝的心思。
可他确实也猜不透,皇上干嘛亲自来瞧这秦女佐?不过是个女人而已,随便招招手就来了;他是天子,有哪个女人不是他的?
莫非……皇上不想用强的,想用真心打动这秦女佐?
可若说皇上有真心,那未免也太可笑了!历来帝王皆薄情,更何况是喜怒无常的今上呢?只怕是将那秦女佐捧着哄个两三回,就立马破罐子破摔了!
但刘春也不想落在晋福下头,便立即谄笑道:“皇上放心,我已告知过秦女佐了,她知道您会要去接她,定是会好好收拾准备的。”
李源宏嗤了一声,道:“她会好好准备?倒不见得。”
——那秦檀,可不像是如此乖巧之人,反倒比较可能想个法子拒见自己。她连拒婚都敢,更何况拒绝见驾?
正说话间,腰辇已近了丽景宫。但见宫里头灯火明明,管乐丝弦之声隐隐。宫门外站了几个女子,似是在躬身等待圣驾。
刘春乐呵起来,笑道:“皇上您瞧!那秦女佐还是收拾收拾,出来迎接您了!这模样,收拾得还甚是像样呢!可见天下女子,都是心系于您的。”
李源宏也微微一惊,倾身向前。
再走近些,那低身恭迎的女子们齐齐发出了声音:“恭贺皇上驾临!”
李源宏听着这声音很是熟悉,定睛一看,这守在门口的,竟然是恪妃孟茹馨。
“怎、怎么是你?”李源宏微蹙眉,面色一沉,“恪妃,你在这里守着做甚?”
“皇上,臣妾不守在这儿,岂不是不能第一眼见到您了?”恪妃杏眼一扬,很是娇媚的样子,“皇上特地叮嘱了秦女佐来带话,说是今日要来丽景宫,臣妾岂敢不准备?臣妾吩咐下去了,今夜的晚膳呀,都是难得的野味!”
李源宏一阵沉默,刘春亦是一副尴尬的样子。
——这硬要说……皇上来丽景宫,也没错。可是皇上来丽景宫,是亲自来接秦女佐的,不是来瞧恪妃的呀。
“罢了。”李源宏摆了摆手,道,“来都来了,便进去坐坐吧。正好有些时日,朕没与敬宜说话了。”
恪妃露出欢喜的神情来,立刻上去拉李源宏的手。敬宜公主也乖乖巧巧地上前,给她的父皇请安。
李源宏下了腰辇,问恪妃道:“新入宫的那个女学士,你用着可还妥帖?”
恪妃想到秦檀,连忙笑道:“自然是妥帖的!敬宜很欢喜这位女学士呢!要是她以后出了丽景宫,敬宜恐怕要伤心了。”
李源宏冷眼斜扫过去,已将恪妃的心思看的清楚,知道她是不希望秦檀离开丽景宫,成为妃嫔。
恪妃这样的性子,恰好是李源宏最想要的。若是恪妃的思虑再多些、心思再深沉些,他便不会让恪妃爬到如今这样尊贵的位子了。
“恪妃,看样子,你是想拘着秦檀一辈子了?”李源宏问。
“那可不一定呀。”恪妃故作欢喜,“若是她以后要辞官出宫,臣妾也断断没有拦着的道理。”
恪妃当然猜到了李源宏对秦檀有意,于是,她牵着敬宜公主的手,娇美地笑着,道:“皇上,强扭的瓜不甜。女子呢,还是要她心服口服地允嫁才好。您一定要收她为妃嫔,她若是不欢喜您,岂不是无趣?”
李源宏冷哼一声,收回目光:“你倒是一向如此,敢这么直说。”顿了顿,李源宏又吩咐刘春道:“刘春,你去把秦女佐喊来。”
刘春应了声是,下去了。
没一会儿,刘春便赶着回来,道:“回皇上的话,不巧了,秦女佐说她偶感风寒,不敢到御前伺候。”
“偶感风寒?可真是巧的紧。”李源宏面无表情道:“知道了。”
恪妃陪着娇娇地笑,说道:“皇上,还是用膳要紧。”
到了恪妃宫里,佳肴珍酿便如流水似的送上来。但李源宏并没有心思多动几筷,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箸,道:“前朝事忙,朕先走了。”
恪妃低身恭送了李源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