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iang
敬宜公主哭的越发大声了。
秦檀指点了公主大半日,快晚膳时分,才回听雨斋里去。红莲惦记着春莺的事,忙道:“女佐,不如赶紧将那春莺叫过来,说说当年那场大火吧。”
“不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秦檀却摆摆手,如此道,“红莲,你去针线房要些新的材料来,线要挑细密紧实的。”
“是。”红莲应了。
红莲走后,秦檀便从衣柜的抽屉里取出一本描红花册,借着灯火仔细翻看着。
自打入宫了,便许久没做针线活,也不知手艺有没有退步?做出来的东西,会不会被那人嘲笑?
***
隔了几日,恪妃传秦檀去殿里说话。
还未出梅,天气依旧潮闷,但恪妃已经换上了轻薄的衣衫,衣摆的纱料子飘飘如仙。她一贯喜爱东珠,便是这薄如蝉翼的纱料外衫,也被她缀了好些明晃晃的东珠,整个人都宝光四放,如一株行走的珊瑚树似的。
“见过恪妃娘娘。”
听到秦檀的行礼声,恪妃合上手里的珠宝匣子,很是喜气洋洋地上来扶她。
“不必多礼。”恪妃笑笑,让人给秦檀看座,“秦女佐,本宫记得,你从前是嫁过人的吧?”
“回娘娘的话,正是。”秦檀点头。
“你与上一任夫君和离,想来也是可惜。你大好年华,何必独守空闺?这下半辈子,总得找个人托付。”恪妃拿着手帕,一副操心的样子,“本宫嫁入宫中,日日提防,提心吊胆。这样的日子,定然也是不适合你的。”
听见恪妃说的话奇奇怪怪,秦檀的心里已有了警觉:“娘娘这是何意?有话不妨直言,微臣自当聆教。”
恪妃咳了咳,假作正经,问道:“秦女佐,你觉得…咱们大楚的宰辅大人,如何呀?”
秦檀懵了一下:“什么…如何?”
“哎呀!”恪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就是你觉得谢大人为人如何,够不够俊!”
“……娘娘?”秦檀愈发诧异了。
恪妃今儿个是怎么回事?
恪妃红唇一扬,拉着秦檀的手,做姐妹亲切状,仔仔细细数着谢均的好:“你瞧呀,那宰辅大人,位高权重、玉树临风,还满腹诗书!皇上拿他当兄弟对待,他跺跺脚,半个京城都要震一下!”
“宰辅大人确实君风翩翩。”秦檀不明觉厉,只能跟着一起夸谢均。
“本宫呢,一向关心丽景宫的人。你是女学士,本宫自然不舍得你长久地待在宫里。这宫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根本不是人待的地儿!”恪妃摆出一副为秦檀好的架势,数落着宫里头的不是,“所以,本宫和太后娘娘商量了一番,决定为你寻个好去处,将你嫁给宰辅大人做侧夫人,如何?”
恪妃美滋滋的,心底的算盘打的噼啪响。
若说天下有谁敢抗旨,那就只有谢均了。将秦檀嫁给谢均,皇上便是再生气,也不会砍了谢均的脑袋。
但是秦檀这家世,配给谢均做正室,着实有些委屈谢均了。太后不希望看到谢均动怒,便折中了一下,让秦檀做谢均的侧夫人。
“…”秦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为了不让自己入宫分走宠爱,恪妃竟将主意打到了谢均头上。
真不知该说这一回恪妃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呢,还是歪打正着。
那头的恪妃,还在一个劲儿地夸着谢均:“虽然是侧夫人,可谢均一直没有娶正妻,你嫁过去,不就是他府里头一号的女主人了吗?便是日后有正室过了门,因资历不及你,也会矮你一头。宰辅大人有才有貌,虽说拖到了而立都不曾娶妻,可他照样是咱们大楚京城数一数二的好男儿…”
秦檀思忖一会,答道:“婚姻之事,顺其自然,不必强求。”
“哎,你这说的什么话!”恪妃很不赞同,“宰辅这么好的男人,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本宫待你好,才替你谋了这个婚事。”
恪妃说着,眸子一转,道:“宰辅大人不是要启程去昆川了吗?他走之前,本宫让皇上设个宴,大家一块儿喝喝酒、听听曲,你可要好好表现!”
秦檀:…
***
另一头,太后宫中。
贾太后坐在炕桌边,语重心长地与谢均说话。宫女奉上的茶早就凉了,贾太后的话还没说完。
“要那出身不行的秦氏进你谢家的门,确实有些委屈你了。不过她美貌,也不算是碍眼。更何况她不过一介侧夫人,你不喜欢,打发去京外便是了。”贾太后叹一口气,道,“你与皇上一道长大,情谊非常。若非是当真无计可施,哀家也不会这般为难你。”
顿一顿,贾太后似回忆起了什么,道:“先皇脾气不好,又生性多疑。你替皇帝少年时受过的鞭子,哀家都记得。你的正室,哀家自然会好好挑选。你与那殷二姑娘无缘,哀家便再去寻个更配得上你的。”
贾太后说的言辞恳切,谢均沉思一会儿,道:“太后娘娘,此事似有不妥。”
贾太后心底“咯噔”一下,心道:怕是谢均觉得为难,不愿让这门不当户不对的秦氏进门了!
“那…宰辅的意思是?”
谢均笑笑,道:“微臣觉得,做侧夫人不好。”
太后又燃起了一丝希望:“那便做个普通的贱妾也成。能做谢家的贱妾,是这丫头的福气了。”
“太后娘娘误会了。”谢均露出笑容,眼底微温,如忆起什么好事,口中道。“微臣觉得,她做正室夫人才好。”
——有什么事儿,是一定要赶在离开京城前办下的?
那自然是与檀儿的婚事。
第60章 非死不可
秦檀在恪妃这里, 听了一耳朵夸奖谢均的好话。
可是翻来覆去的, 她也只能说一句“婚姻大事, 任其自然”, 并不松口应恪妃那句给谢均做侧夫人的话。
她怎么能答应的?她可不想做个侧夫人。
可她又不能说出“要做正室妻子”这样的话, 落到恪妃耳朵里, 那就是不知足。保不准, 恪妃这个脑袋简单的女人又会想出什么怪主意来。
秦檀回了听雨斋,只当没有听过恪妃的话,照旧做自己的事。白日指点敬宜公主的学问, 得了空便抓紧女红。她一连几天的熬夜,红莲看了,有些不忍, 便一直劝说她休息。
“女佐小心把眼睛熬坏了!这红通通的, 怪叫人心疼的。”红莲捧着一卷丝弦,眼底满是不忍, “到时候宰辅大人看了, 也会难受呐。”
“我又怎会叫他看到我红着眼睛的样子?”秦檀不以为意, 用牙咬断线头, 捧起手中一双鞋履细细观看, 口中喃喃道, “昆川多湿热,潮气也重,不可闷的太紧实, 免得他穿了不舒服。”
主仆两正说着话, 外头传来宫女的通传声:“秦女佐,武安长公主殿下请您过去一叙呢。”
秦檀搁下手里的针线,微微诧异:“长公主?”
红莲有些心焦,道:“长公主请您过去,十有八|九,不是好事。女佐还是找个借口,推掉了吧。”
秦檀略一思忖,道:“不,我还是要去。”说罢,她将手中做了大半的鞋履细心地藏起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衣衫发髻,便出了听雨斋。
正是午后,天是雨后的半阴。
朝露宫里,一片清净。武安长公主喜静,所有仆从都是缄口屏息,不敢吵闹。整座宫宇,都是凉薄的寂静。
长公主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把赤金的长命锁。她戴了两串软东珠的手镯,镶嵌的红宝花样闪着富丽的光华。
“长公主,秦女佐来了。”松雪向她恭敬行礼。
“秦氏来了?”武安长公主默不作声地收起了那把长命锁,余光往珠帘外一落,“既然来了,就叫她在外边跪着,跪到本公主满意为止。”
松雪有些忧虑,劝道:“无缘无故的,让女佐罚跪,恐怕是不大好。一会儿可能还要下雨,若是她淋了雨……”
“无缘无故?”长公主的眼底有一缕锐利的怨气,“她那张脸,便是最大的缘故。不仅仅像那个女人,更是勾引了均哥的祸害。让她跪着,本公主便不信了,这宫中,还有人敢置喙本公主不成!”
松雪无奈,知道是这秦女佐的脸惹了事,让长公主气在心头。长公主的固执,那可是极为可怕的;她若不解气,这秦女佐恐怕得长长久久地跪下去。
松雪跨出殿外,对行礼的秦檀道:“秦女佐,长公主罚你在宫门前长跪。公主出来唤了,你再起身。”
秦檀蹙眉,道:“松姑姑,我何错之有,须得罚跪?”
她虽这样问,但心底却明白的很——她并没有犯什么过错,只是长公主想要罚她罢了。武安长公主在李源宏面前得宠,又是整个大楚人人称赞的大义公主;长公主想要罚自己一下,她是绝无力量去反抗的。
松雪左右张望一下,见无人注意,便小声道:“秦女佐,你越是硬来,长公主便越是要罚你。倒不如此时服软,先跪上一会儿,奴婢这就派人去请皇上来。”
“不必了。”听到“皇上”二字,秦檀的面色瞬间冷硬了起来。她干脆地撩起裙摆,双膝一弯,跪到了地上,“我宁可跪着。”
她才不希望自己欠了李源宏的人情。
松雪有些诧异,不知这秦女佐为何不肯受皇上的好。明明听长公主说,皇上被这秦女佐迷的七荤八素,想着法子也要将她留在宫里。
眼看秦檀真的在冷硬的地砖上久跪着,松雪怕她真的跪坏了腿,便瞒着长公主,偷摸地派了一个小宫女去景泰宫请李源宏。
过了没一笑会儿,李源宏的圣驾便到了。
他从腰辇上下来,便瞧见了跪在地上的秦檀,当即蹙眉道:“这又是在闹哪一出?”
武安长公主轻轻地咳嗽一声,从殿内走出来。她苍白的面孔迎着日光,羸弱的身躯如一节衰败的柳叶:“皇兄来的倒是快。武安竟不知道,皇兄原是这样器重秦女佐的。”
李源宏阴沉的面孔微微一凝,他冷声道:“倒也不是器重,不过是顺道来看看妹妹你。”他脚步不停,紫色镶银缘的皂靴踏过秦檀身边,口中状似随意道,“秦檀,你与朕认个错,以后乖觉一点;兴许,武安便会让你站起来了。”
秦檀跪在地上,笑笑道:“微臣何错?皇上须得让微臣知道了,微臣方可认错。”
李源宏一甩袖,在她面前弓下身子,道:“那你与朕服个软,朕便替你向武安求情。”
他说这句话的模样,倒不像是那个荒唐的帝王了,反而如个情子似的。可秦檀依旧不买账,道:“微臣当如何服软?请恕微臣无知。”
服软?
说的轻巧。要是眼下服了软,那日后想要再硬气起来,便难了。届时李源宏要想拿捏自己,那可是轻而易举。勿论是做妃做嫔,恐怕都得听他安排。
见她这么不知好歹,李源宏也恼了。他本就不是有耐心的性子,此刻寒意覆面,冷冷地哼了一声,站到武安长公主身边去了。
他把秦檀送去恪妃身边,就是希望恪妃能弹着、压着,叫她明白天恩的厚重,不要再整日想着替母亲洗清冤屈,而是乖乖做她的妃嫔。可是如今看来,秦檀的性子,却是一点都没有变软。
她宁可跪在那儿,也不肯向天子说一句讨好的软话。
秦檀这样的行径,叫李源宏觉得牙关有些痒痒的,心底也如有什么在挠一般。他便那样冷冰冰地站着,肃杀的威压叫周围人都双股战战,可他却独独只盯着秦檀瞧。
将要出梅了,天微微的热。内务府提前发了新作的夏衣,是宽敞轻薄的样式,颜色有些沉,恰好将她艳丽的容色压得不那么醒目了点。她规矩地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如一樽完美的陶瓷雕像一般。
李源宏看她越久,便越觉得她不可思议。
一个人,一个普通的人,如何可以做到前后反差这般的大?从前她是怎样使劲心机手段地闹着要做太子嫔,李源宏尚且记得清;可她如今却又对权势敬而远之,宁可跪地也不服输。
难道,是因为均哥?
李源宏一想到这件事,心底便如长了刺一般难受。
他的眉心紧结,一双眼半阖,眼底有几分危险的毫茫。手紧紧蜷起来,手背处的青筋用用力而微微凸出。
他盯着秦檀,心底有一个焦躁的念头在反复徘徊。
她怎么还不求饶?
她怎么还不服软?
难道,权势对她当真已毫无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