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iang
谢均问:“因为何事?”
“你们俩竟然都瞒着我!”谢盈微咬牙切齿,手指重重扣着桌子,“到底是什么时候瞒天过海的,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谢均低下了头,咳了咳。
秦檀也低下头,咳了咳。
谢盈重重摇了几下扇子,终于歇了气焰。她道:“算了,如今阿均的婚事有着落了,还是太后亲自赐的旨意,那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要是阿均喜欢的,那家世、出身如何,便都算不得事。谢家荣宠已极,也不需要旁人来锦上添花了。若真是娶了那殷二小姐,恐怕还有结党营私之嫌呢。”
说罢了,谢盈亲自走下来,扶起了秦檀,微微埋怨道:“你对阿均有了心,竟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一直以为,是他死缠着你不放,我都没脸面回你的信了。还好,曹嬷嬷仔细与我说了这事儿,叫我险些误会了你的心意。”
秦檀还是有些心虚,问道:“王妃娘娘……我……”
“好了,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谢盈抚了抚她的手,“我知道,你从前嫁的人待你不好。如此,你更当珍惜与阿均的日子才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既然你们有情,那便无什么可以阻碍的了。”
说罢,燕王妃盈盈地笑起来。
瞧方才秦檀紧张着替谢均揽罪的模样,想来是用情已深。
“王妃娘娘……”秦檀大为诧异。
“还叫‘娘娘’呢?真是生分了。”谢盈道,“你随着阿均一道,喊我一声‘姐姐’吧。咱们谢家并无长辈,我便算是唯一的亲眷了。”
秦檀听了,脸皮竟有些红。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叫向来性子要强的她,面颊烫了起来。
“姐、姐姐……”她小声道。
谢盈松开了手,对谢均道:“难得回来一趟,今天便与你们一道吃了晚饭再走。”
谢均道:“如此也好,叫曹嬷嬷多备一双筷子。”
谢盈许久没有回谢家了,情不自禁想去四下走走瞧瞧。两人送她出了厅堂,秦檀有事要问,便对谢均道:“谢均,你说姐姐她爱吃什……”
“你都唤了‘姐姐’了,怎么对着我,还不改口?”谢均露出微微疑惑的样子。
秦檀心底有不妙的预感。
“改,改口?改什么口?”
“自然是——”谢均勾起唇角,声音很是温柔缠绵,“叫我一声‘谢郎’。”
秦檀:……
果然是你教的!你都教了二皇子什么玩意儿!
第67章 余花沐浴
入了夜, 谢府点上了灯火。
已是晚膳时候, 偏厅里支开了桌子, 谢盈、谢均与依次秦檀坐在桌旁。桌上铺着万字红锦垫, 碗碟里排开了清蒜萸肉、佛手金卷、花菇鸭掌、龙芽豆腐等菜色, 有浓有淡, 甚是诱人。
秦檀起了身, 想替谢盈布菜。谢盈却推开她手臂,笑道:“檀儿,你是主, 我是客,你不必这么辛苦,叫下人招待着我就是了。”
秦檀:……等等?
谁是主, 谁是客?
谢盈拿筷子夹了一道萸香肉, 笑眯眯道:“许久不曾尝过家中的味道了,真是想念的紧。”
谢均替她夹菜, 道:“姐姐若是喜欢, 便将家里做菜的厨子召去王府。”
“何必这么兴师动众?让王爷知道了, 少不了又要闲话。”谢盈却没这个意思, 另夹了一筷子黄芽, 轻声道, “王爷如今待我,便和待一阵气儿似的。我若是冒出来惹了点事,他还不高兴呢。我看他呀, 是巴不得我天天回娘家来走动, 少在燕王府碍眼。”
谢盈说的轻巧,谢均的面色却微微暗了下去。
——姐姐和燕王,始终是这么不咸不淡地处着;不像是夫妻,倒像是客居在一块儿、萍水相逢的友邻。从前二人传为佳话的感情,如今都被消磨殆尽了。
“阿均,你也别光顾着给我夹菜,多少也要照料一下檀儿。”谢盈拿帕子微微地擦了下嘴,道,“你将人家接来小住,也不知道秦家人同不同意?这多少有些于理不合了,小心惹得你岳丈发怒。”
谢均抄起了筷箸,道:“我将檀儿接来,本也是无奈之举。姐姐也知道……武安长公主她……”
谢盈闻言,流露出理解之色:“倒是我疏漏了,没想到这一层。长公主可不是个轻易相与之人,留檀儿在秦家,指不准要出什么纰漏。”
秦檀原本正安静地在旁端着饭碗,小口小口吃着。听闻此言,她忍不住问道:“姐姐也知道长公主的事儿?”
谢盈翘着筷子,露出头疼神色来:“说来,长公主少时与我算是闺中密友,我俩的交情也有十来年了。只不过,她和亲塞外那一年,整个人的性子都变了,和我也疏远了。待她从草原上回来,她再瞧见我时,便莫名恨起了我,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由。”
谢均盛了一碗汤,放在秦檀面前,低声道:“长公主生气,从来不需要什么理由。”
这汤是菌菇干贝汤,汤面上翻着些红艳艳的枸杞,香气扑鼻。秦檀小进了一口,觉得唇齿生香,赞道:“难怪王妃娘娘惦记,这谢府的一汤一菜,确实都好极了。”
谢盈道:“别说光是我惦记了,阿均也喜欢的很。他口味刁钻,自小到大,只认这一个味。”说罢,她便忍不住笑道,“他这个人也是如此,固执的很。单单是成亲这件事,我说了他多少回,他都不肯听从。人人都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倒好,一定要等个可心的女子。——还好呀,如今这是等到了。”
谢盈说着,话语有欣慰之意;反而是秦檀,略略有些不好意思了。
谢均这样的执拗,她也是领教过的。那时她深受贺桢情伤,不肯再嫁。谢均为了表明痴心,便在雨中苦守一夜,末了还发起烧了,平白让人忧虑。
他仗着自己喜欢他,便敢这么放肆,真是不像话。
谢均道:“姐姐这话,是要取笑阿均吗?”
“这也算取笑你?姐姐若真要取笑你,哪轮得到这件事。”谢盈笑着摆摆手,扯起谢均小时候干的事儿来,“阿均他呀,小时候为皇上伴读,不小心将皇上的头发给烧了。还好皇上待他仁厚,没告发,只说是自己闹着玩烧掉的。”
谢均咳了咳。
不知怎的,这位从来游刃有余、面不改色的宰辅,露出了微微的窘迫之色。
“姐姐,这种事儿便不必说了罢。”他道。
秦檀险些笑出声来。
想到少年李源宏近乎秃顶、头发被烧的样子,她便打心底觉得好笑。
“喔,还有还有!”谢盈卖起亲弟弟来,那叫一个顺手,“从前阿均贪玩,不肯背书,做了一张作弊的条子来应对先生的抽查。结果临到抽查那一日,不小心带成了前几日抄的菜谱。先生问他,‘晋襄王请官为何意’,阿均大声说,‘加陈醋,加蒜末,焖至鲜红’!”
“姐姐!”谢均越来越头疼了。
秦檀只觉得乐的很,谢盈更是笑的停不下来。好不容易,谢盈才止住了笑声,道:“罢了,自家弟弟,我也不该取笑。免得檀儿听了嫌弃,不肯嫁了!”
三人吃的差不多了,丫鬟端着茶水和巾帕上来,让他们各自净手漱口。
秦檀方擦干净了手,便听得外头有人来通报:“王妃娘娘、相爷,秦家的二爷和秦五小姐一道来了。”
说的是秦檀的父亲秦保,和秦檀的庶妹秦桃。
“这就上门了?比我想的倒快些。”谢均说罢,去牵秦檀的手,“檀儿,终归是你生身父亲,虽然你不喜他,还是得去瞧瞧。”
两人携了手,到外头的庭院里。果真,秦二爷秦保正站在外头,打扮的是精神抖擞、红光满面。秦桃乖乖巧巧地跟在他身后,一副天真俏皮的样子。
瞧见谢均出来,秦保连忙上前问安:“相爷可用过晚膳了?这么晚了,下官还来打扰,实在是冒昧了。只是……”秦保为难的眼光,望向秦檀,“今日乃是小女辞官归家的日子,相爷留她用膳,多少有些不便。”
早先,秦保听闻秦檀被赐给了谢均,他心底就很是欢喜——虽不是嫁给皇上,但兜兜转转,秦檀还是嫁了个不错的高门。这笔买卖,定然不亏。
为了和秦檀拉拢关系,叫她嫁入谢家后,不要忘了多多扶持母亲,秦保今日特地搁下了手头的政事,去南宫门前接辞官归家的秦檀。
只可惜,秦保等了大半日,都没能接到秦檀。回家一看,才知道人被谢均给带回家了!
这一下,秦保可急了,连忙上门来讨人——若是秦檀不在秦家住,他还要怎么和秦檀叙父女情谊,怎么让秦檀记得秦家人的好?
谢均像是听不懂秦保的话,散漫问道:“秦大人说的话有些奇怪,请问是有何‘不便’?我与檀儿是未婚夫妻,太后娘娘懿旨所赐,谁敢非议?”
“这……”听到谢均搬出了太后,秦保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太后娘娘虽为您二人赐了婚,可到底还没成亲……相爷若是想见檀儿,大可来我们府邸上走动。”
走动才好,多走动走动,秦家人才能在谢均面前露脸。
“那又如何?”谢均还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我觉得檀儿住在这里更好。”歇一句,谢均抬手,淡然道,“秦大人不用说了,天色已晚,还请回吧。隔几日,我就会把婚期定下来,你们看着准备便是。”
这话里毫无周旋的余地,竟是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令,不给秦保再讨价还价的余地了。不仅如此,谢均甚至连个借口都懒得想,只说“我觉得更好”,还自说自话地要把婚期定了。
秦保的面色,微微一变。
他没料到,面前这位相爷会如此不给面子。
可就算谢均再如何落秦保的脸面,秦保也不敢发作。谁让面前这位宰辅大人权势滔天,轻易便可将自己碾在脚底。两人的地位之差,简直如天上地下似的。
秦保有些灰溜溜地,张了张口,道:“……是。檀儿,檀儿她……这些时日,就劳烦相爷您照料了。”
他有些泄气,总觉得,秦檀嫁进谢府后,自己便再也无法掌控了。
平白失去一个这么好的棋子,他实在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如今秦家有式微之势,秦保不愿放过任何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秦保正要转身,他身后的秦桃小步上前,一双眼扑闪着望向谢均,娇娇俏俏地开口了:“姐夫,若是三姐姐要住在你这儿,那我能否来陪着三姐姐一道?我与三姐姐自幼一起长大,还没怎么分开过呢!三姐姐一个人住在陌生的地方,一定会害怕的!”
秦桃说罢,咬着嘴角,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谢均。
她穿了身倩红的衣裙,身影娇艳,如一枝初绽的花,水灵灵的。那略带调皮、古灵精怪的神情,是她一贯常用的,对寻常男子很是管用。
谢均“唔”了一声,拉长声音,问道:“你说你不曾和檀儿分开过,这么说,秦五小姐也做了好几年的小尼姑?”
秦桃噎了一下,小声道:“那倒是没有。我怎么可能会去庙里做尼姑呢?庙里呀,那是只有犯了错的人才会去的地方!”
“哦?”谢均挑眉,又问道,“那你也嫁去贺家了?”
秦桃卖力地摇头,飞红了脸颊,道:“我还不曾嫁人呢!大楚又有几个女子,竟敢做出和离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呢?恐怕也只有三姐姐了吧!我可是个循规蹈矩的普通女子。”
“那么……”谢均又问道,“你也去宫里待了一段时日,伺候丽景宫的敬宜公主?”
秦桃有些讪讪,道:“皇上不喜我呢……自然是不会让我进宫的。我有心陪伴三姐姐,但皇上不让,我也不敢违抗圣命呀……”
谢均点点头,道:“既如此,那说明你也不算是‘和檀儿没怎么分开过’。檀儿不需要你陪着,免了吧,我谢家不收闲人。”
一句话,就让秦桃的眼眶泛起了委屈的红色,好似被伤透了心。她呜咽了一声,顾不得礼仪,转头就跑了出去,脚步蹬蹬蹬的,飞快消失在了谢家门前。
“桃儿!”外头人来人往的,秦保自然担心不已,连忙和谢均告辞,“恕下官无礼,先告退了。”
待那父女俩匆忙离开了谢家,秦檀眯起眼,问道:“谢均,你怎么对我五妹妹这么无情?什么‘谢家不收闲人’,说的话也未免太不客气了。”
虽是埋怨的句子,但她却在笑着,眼底有很是明显的满足。
谢均负了手,道:“我若不严厉些,那才叫是害了旁人。难不成,檀儿想看我对旁的女子温柔?”
“你敢?”秦檀投过去一道锋利的眼刀。
送走了秦桃与秦保,没一会儿,谢盈也要回燕王府去了。客人都走后,谢府里便安静了下来。谢均还有些朝廷的事要处理,便让秦檀不必等他,先回去休息。
谢均为她安排的住所,是北边的余花堂。领她去余花堂的人,又是白日引路的曹嬷嬷。
“这处院子,相爷很早便命人修葺收拾了,一切都往仔细里打点。”曹嬷嬷打着灯笼,在前头走着,群裾在地上摩挲出细腻的响声,“门前那些花盆,会栽各色时令花朵。春是牡丹,夏是芍药;秋有万寿,冬日则单薄一些,只有叶片儿了。相爷特意请了南边的花匠,日日来仔细料理着。花开之时,香满扑鼻。”
夏虫趴在草丛里头魆魆地叫着,余花堂门前立着个人,拎着灯笼,原是青桑。
秦檀入宫之前,将青桑放到了谢府来。如今,青桑可比她更熟悉谢府。
秦檀进了屋中,青桑与红莲都迎了上来。她们二人自幼一块儿长大,情如姐妹。分别许久再见,险些红了眼眶。她们二人齐齐行了礼,对秦檀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