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iang
谢均摇摇头,很是无奈的样子。
他要去宫里,李皓泽也要去宫里。李皓泽是魏王,谢均也不好拦着,只能和醉醺醺的他一路同行。两人一起到了李源宏的景泰宫里,面见皇上。
李源宏一反常态,非常勤快地在批折子,书桌上的奏本堆的有山高。
他没抬头,一边点着朱墨,一边问道:“均哥回来了,要来见朕,朕知道;可皇弟你,又是为了什么来见朕呐?”说罢,李源宏嗅了嗅,微怒道,“一股子酒气,不像话。”
但他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李皓泽是一众兄弟里最让李源宏放心的那个。他母嫔卑贱、血统低微,人也没什么志向,成日里只知道饮酒作乐,比起贤良勤快的燕王、民心所向的三王,都要省心得多。
“皇兄,臣弟有个不情之请。”李皓泽抬起眼皮子,打了个小声的酒嗝,“臣弟年纪也大了,想娶个媳妇儿。”
这么一说,李源宏倒是想起来了。一干兄弟里,只有年纪最小的李皓泽还未娶妻。贾太后没什么空管他,先前又碰上给先皇帝守孝,这件事便这样耽搁下来了。
“瞧你这副模样,是心有所属了?”李源宏搁了笔,问道,“说罢,是哪家的美人儿!朕看看成不成,给你指上几位。”
李皓泽恭敬地伏下身子,脚步却还是歪七扭八的:“皇兄,臣弟瞧上的,是殷家的二小姐,殷摇光。……嗝!”
李源宏闻言,眉目一冷,道:“魏王,你真是醉糊涂了,不像话!还不去醒醒你的酒劲,再来领殿前失仪的罪!”
那殷家的小姐,岂是他可以高攀的?
“臣弟有话要说!”李皓泽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哈哈笑了一声,道,“臣弟克、克、克子……”
眼见着李皓泽真要把那个理由说出来了,谢均便插嘴道:“皇上,依照微臣之见,您倒不如问问殷二小姐的意思。若是二小姐无意,那魏王殿下也不可强人所难。”
李源宏嗤笑了一声,道:“也对。魏王,待朕去问问殷家的意思。若是那殷二小姐不肯,你就不准再胡闹,听明白了?”
那殷摇光的性子,他是听殷皇后说过几回的。眼高于顶不说,个性还极为火辣。连谢均这样万里挑一的人,她都瞧不上,拿着鞭子要将人家抽出去;更何况,魏王李皓泽还是这么不中用的酒囊饭袋?
那殷二小姐是绝不可能答应这件事的。
李源宏只觉得心头大事已了,随手挥下,道:“行了,魏王先下去吧。只要殷二姑娘松口,朕就给你二人指婚。”
李皓泽大喜,道:“臣弟谢过皇兄!”
“谢什么呢?”李源宏纳闷了,“八字连半撇都不能有,还谢!真是喝多了酒,晕了头……”
第72章 准备婚事
醉醺醺的李皓泽, 离开了景泰宫。
宫殿里, 只剩下了谢均与李源宏。
李源宏略侧过头, 拿余光打量着谢均, 道:“均哥, 你这一去昆川, 人倒是黑了不少, 可见是辛苦极了。朕原先还想着,你把朝政都扔给朕,自个儿去享乐了。如今想来, 是朕怪罪了均哥。”
谢均抱袖,行了一礼,道:“皇上还是不要打趣微臣了。”
“路途遥远, 你一路辛苦, 还是早先回去休息吧。若有什么旁的要紧事,也明儿个再说。”李源宏讲着讲着, 便叹了口气, “你那未过门的媳妇儿, 想来也是在等你。你不在的日子, 她又将朕狠狠教训了一顿。”
谢均微微诧异一下, 很快压下神色, 郑重道:“皇上,有件事,微臣不得不说。此事紧急, 事关三王与昆川, 还请皇上垂听。”
“什么事儿这么焦急?”李源宏不解,不屑道,“三王他偏居一隅多年,那昆川又是这般荒僻,朕不信他还能在昆川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正是因为昆川远离京城,皇上不知昆川详状,这才大意了些。”谢均的声音愈发肃穆了,“臣这回亲至昆川,发现那昆川整郡,皆唯三王是瞻。百姓男女,皆高颂三王贤德,而不知有天子也。且那昆川虽荒僻,但却有少民宗族。如今三王收服了这些少民,自成一军,不可小觑。”
李源宏闻言,很是震愕:“你说什么?!”他狠狠一拍桌子,面色狠戾,“好一个李恒知,好一个三王!昆川那样荒芜的地儿,都能叫他整出花样来!怎么,莫非,他还想凭着那群少民,来折腾朕的江山不成?”
说罢,他越想越气,面色也黑沉起来:“朕这回一定要摘了他的脑袋!”
“皇上请息怒。”谢均说,“如今三王已收复了昆川郡民,您若是贸然要他性命,恐怕昆川郡人皆会暴动。百姓乃大楚根基,皇上当以百姓为重,不可令战乱四起,祸害黎民。”
李源宏听着,面色难看的很:“均哥的意思是,朕要做个明君,还不能摘了李恒知的脑袋?!朕就不信了,朕派一支大军,还不能打的过昆川手无寸铁的百姓!”
“此非明君所为,还望皇上三思。”谢均道。
李源宏一甩袖口,烦躁地反复踱步,问道:“均哥,那依你所见,朕该怎么做?”
“依照微臣之间,当下最重要的事儿,便是令三王离开昆川。如此,昆川郡内群龙无首,军民自然消散。”谢均慢慢道,“并且,必须得是以‘赏’的形式,传令三王进京。若不然,昆川百姓定有怨言。”
“说的倒是容易!李恒知又不蠢,岂会不知这个道理?为了保命,他大抵是死都不愿离开昆川了!”李源宏一副恼怒的样子,眼底俱是凶光,“难怪他多年来一直没什么动静,原来是在那等乡下地方盘营!”
“皇上,臣有一计,一定能让三王心甘情愿回到京城。”谢均忽然道,“只是这法子……可能需皇上忍痛割爱。”
“说。”李源宏重坐下了,身子歪歪斜斜的,手指尖不耐烦地咄咄敲着扶手。
“当年三王被贬,其中有一条罪状,便是‘坐视秦朱氏扼死小郡王而无阻拦’。若是皇上能为他洗去这条冤屈,再准许三王与三王妃团聚,他定会与皇上冰释前嫌,感恩归来。”谢均道。
李源宏的眸光深了点儿。他冷笑道:“这些话,是三王与均哥说的?他倒是算计的好,借由均哥的口来与朕说。”
谢均轻笑,道:“从前旁人只道三王是无法回京,遍求其门而不入;殊不知,三王却也是不愿离开昆川的。三王肯答应放开昆川郡,已是让臣费尽了口舌。”
李源宏挑起了眉,声音冷冽如冰:“要美人不要江山,他想这样潇洒,也要看他配不配!”
——李恒知不能回京。
若是李恒知回了京,他一定会道出当年平临宫大火的真相;唯有此举,才能坏了李源宏与贾太后的威信。那时,举天之下,众人皆知武安长公主是个扼死亲子、栽赃他人的毒妇;便是想要保住武安,那也来不及了。
想到此处,李源宏摆摆手,道:“不必多说了,朕不会答应此事。”他的眸光愈发晦暗了,直如不见底的深渊,声音中有一丝咬牙切齿,“他李恒知,这辈子都休想再踏进京城一步。”
谢均并未气馁,只是如常一笑,道:“微臣明白。”
***
半个时辰后。
太后的寝宫中,传来细细碎碎的议论声。菊姑姑守在太后跟前,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手里的茶壶都给端凉了。贾太后眉心紧蹙,握着凉了的茶杯,喃喃道:“李恒知当真是这么要求的?”
菊姑姑点点头,答:“是宰辅大人带回来的消息,绝不会作假。”
贾太后伸手揉着太阳穴,喃喃道:“当初哀家就该找个机会,斩草除根。哀家早知道,李恒知和柔妃那个贱妇一样,都是不肯安分的。身在昆川,竟还能在泥巴里折腾起浪花来!”
菊姑姑劝慰道:“太后娘娘当初是仁慈之故,又岂会料到三王今日这般不知好歹?是三王狡诈,怪不得太后娘娘。”
贾太后缓缓阖上眼,道:“若是不洗去三王的罪名,这昆川郡可能便要闹起来,危及皇帝的江山;可若是要洗去三王的罪名,召他回京来与罗氏团聚,那武安便……便少不得要受些委屈了。这三王,是要哀家在儿女之间,做个抉择呀!”
菊姑姑叹一声,也不知该答什么,只能宽慰道:“太后娘娘莫急,皇上聪慧,定能想出两全的法子来。更何况,还有忠心耿耿的宰辅大人在,定不会叫那奸王如意。”
贾太后的指尖摸到额头一缕皱纹,神色渐渐哀戚:“哀家想,若是哪一日,哀家真的要在武安与皇帝之中做个抉择……”
“太后娘娘,您万万不可这般说呀!”菊姑姑心焦。
可贾太后却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若是当真要选一个,那也只能对不住武安了。源宏是天子,是国君。哀家便是倾尽心血,也定要保住他的帝位。”
菊姑姑眼角微红,道:“绝不会有那等时候。”
主仆两个各自沉思着,谁也没发现寝宫的窗纸外,有一道人影。宫外的台阶上,武安长公主面无表情地攥着手帕,精致的绣履微抬,朝着白玉石阶下一级级地走去。
“长公主殿下……”长公主的心腹松雪在后头追着,面有焦急之色。
“不必说了。”武安长公主神情麻木,缓缓地行走着。繁复的花盛宝钿层叠含翠,闪着毫无温度的冰冷之光。在华美的衣饰之下,她的面庞,就像是秋风里将谢的残叶一般,一双眼里了无生机。
“太后娘娘一定是一时冲动。”松雪小声劝道,“您平日多受宠爱呀!这定是太后娘娘糊涂了。”
“糊涂?”武安长公主眉眼不动,嘴角讥讽地扬起,“在对待皇兄的事儿上,母后从来都是不糊涂的。为了保住皇兄的帝位与权势,没有什么是不可以付出的。”
松雪忧虑道:“长公主,那咱们可怎么办?莫非,真的让三王回京城来吗?”
“他想回来,也要看看皇兄肯不肯。”长公主捏紧了冰丝的帕子,眼睛狠狠眯起,“只要本公主还活着一日,皇兄便永远是愧对本公主的。这江山安泰、宙土广阔,皆是用本公主换来的。皇兄如何舍得再牺牲本公主一回?”
听武安长公主这样说,松雪也定了神。她扶住了自家主子,一道朝腰辇走去。
“走罢,先回朝露宫。待晚上皇兄批完折子了,再去见皇兄。”
***
谢均与李源宏说完话,便出宫回家了。
已近晚膳的时候了,天边挂着一道暖橘色的残阳。京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颇为热闹。他难得没有坐马车或是轿子,而是自己一路漫步回去。
沿街有不少摊贩,卖的俱是些小物什。有头花、胭脂、发簪,亦有字画、书卷、墨砚;此外,还有人提着一竿子鸟笼,便走边叫卖各色鸟雀的。
谢均在路边一家摊子上停下,买了一对耳坠,又要了些热蒸的糕点,这才慢悠悠回了家门。
秦檀听闻他回来了,便出来迎接。先前谢均没仔细瞧,如今从宫里回来了,得了闲,定睛一看,她今日打扮的格外隆重些,妆花缎的衣袍上托满了金银花的织样,袖边儿是鲜嫩的长春色,瞧着甚是喜人。她微一低头,发髻里的步摇便垂下片片鎏金叶子来,几要闪花人眼。
“相爷可算是回来了,恰好摆了晚膳,一道吃了吧。”她在人前不会女儿气地直呼谢均名字,而是会敬重地喊一声相爷,给足了面子。
“那便走吧。这一路上没什么好吃的,舌头都有些馋了。”谢均笑眯眯地,牵过了她的手,顺便将买来的那对耳坠子按在她手心里,“刚才在路上瞧见的耳坠,随手买了,送给你。我从昆川回来没带什么礼物,这便是赔罪了。”
秦檀瞧见那包着手帕的耳坠,忍不住笑的更深了些。
晚饭是曹嬷嬷与秦檀精心商量后备下的,挑的都是对谢均胃口的菜色,还上了几道大菜,算是给谢均接风洗尘。
“一段时间不见,我怎么觉得,檀儿更像是主人,我反倒像是个客人了呢?”谢均望着桌上妥妥当当的碗碟,笑着道,“你来照顾我,还真是有些不习惯了。”
秦檀拿过碗,替他盛了一道四喜鸭子汤。
“对了,檀儿。”谢均不急着动勺,反而扯起了别的事,“我去昆川这么久,那些裁缝、工匠们,应该把我交代的活完成了。我瞧着七月初五便是个不错日子,初秋时节,既不冷也不热,婚事便定在那日了。”
他这话说的霸道,没有给商量的余地。秦檀拿着筷子,微微吃惊:“这样急?”
“是呀,急的很。”谢均慢条斯理说,“若是不尽快娶了你,只怕皇上哪一天又改了心意,要你入宫了。据我所知,那道立你为丽妃的圣旨,皇上还一直收着,未曾丢掉。”
秦檀眸光微转,道:“只要我父亲和秦二夫人答应,我倒是无妨。我一个嫁过一回人的老姑娘,也不在意这些东西,听你的便好。只是这日子太赶,我怕出了纰漏,堕了你谢家的颜面……”
谢均笑道:“不会。”
秦檀闻言,放下了心。
谢均说不会出纰漏,那就是不会出纰漏。她会怀疑世上任何一个人办不好事儿,但绝不会怀疑谢均的能力。
她低下头,去尝调羹中四喜汤的味道,眼底眉梢不禁有一份喜意。这汤的味道,似乎也较往日更可口了些。
饭罢后,谢均到余花堂里闲坐。
今夜的蝉鸣叫的微弱,不算聒噪恼人。秦檀叫丫鬟摆上了消暑的冰镇酸梅汤,叫谢均看她自己摆的棋局。
“相爷说,待我研究透了这本棋谱,你便差不多该回来了。”秦檀将那本棋谱翻开,给谢均看,“可如今我已差不多将它读了两遍了,你才算是回来。”
“那是我低估你了。”谢均看着棋上的残局,道,“檀儿,你看这棋局,有没有什么想法?”
秦檀仔细盯着那棋子,道:“众敌围攻一帅,可见万众离心、分崩离析之势,乃是最下。”
“原来你悟到了。”谢均道。
“悟到了?”秦檀微惑,转过视线去。旋即,她眸光一转,敏锐道,“难道,你是说,让武安长公主也成为这颗万众离心的棋子,让贾太后、皇上都不再护着她?”
谢均点头,道:“没了太后与皇上的宠爱,长公主便是独木难成林了。她再孤戾,也无法继续狐假虎威。”
秦檀缓缓地颔首,托着下巴,盯着那棋子发怔。
她的侧影,在灯光下被镀了柔美的金晕,挺翘小巧的鼻梁与柔软的唇瓣,皆如天仙恩赐似的。虽是炎炎盛夏,可她身无薄汗;一身冰肌玉骨,让人瞧着便心底舒爽,仿若有人在耳边按曲凉州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