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iang
……
喜烛烧的快要见了底,满盘子皆是蜡泪。秦檀蜷在谢均怀里,半额薄汗,如雪似的肌肤染上寸寸殷红。她鬓发凌乱,连带着额上描的那朵桃花都乱了模样;水红色的涂料散在额间眉心,瞧着又是狼狈,又是香艳。
“累了?”谢均问她。
“是有些。”她伏在枕上,声音绵软无力。
“可我不累。”他低声笑着,嗓音沉沉。
“……”秦檀不敢答话。
——细腰纤纤,肤腻如脂,这又怎么会累呢?只余下颠倒错落,引颈合鸣。
后半夜,秦檀沉沉睡去。这一睡,便到了次日的午间。因无需去给婆婆敬茶,她便安安稳稳地睡到了中午,连谢均什么时候起身的都不知道。
待她醒来时,只觉得腰酸背痛,哪儿都不大对劲。想来是昨夜一晌贪欢,折腾过了头。
外头的丫鬟听到响动,进来服侍她起身。红莲和青桑俱是挂着止不住的偷笑,也不知道是在乐什么。两人扶着她到妆镜前坐下,给她梳起了妇人发髻。
“夫人,相爷说您起迟了,早膳都赶不上,就一道进午膳吧。过了午后,还要去宫里,向主掌命妇事宜的皇后、指婚的太后娘娘谢恩呢。”红莲一边梳着头,一边提醒道。
秦檀点了点头,偷偷地伸手锤了下腰。她目光掠过妆奁盒,指着那支并蒂芙蓉的发钗,道:“把这个戴上。”
到了要去用膳的时候,红莲却一直不在。秦檀环顾四周,纳闷道:“红莲呢?”
青桑便答道:“许是去小厨房了,方才还瞧见她在外头呢。”
很快,主仆两人便一道走出了房中。秦檀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红莲的身影。她正站在园子里头,低声与谢荣说话。两人也不知在打趣什么,笑声轻轻的。
红莲在秦檀跟前一向稳重老成,很少笑得这么翩然。
秦檀对青桑道:“看来呀,是有什么好事情呢。”
青桑不解:“什么好事呀?”
秦檀却不再回答了。
午膳摆在第一进的厅堂里,做的是些家常小菜,锦缠鸡、金丝小枣、荷叶豆腐等,颜色悦目清丽。谢均一手捻着手串,一手那本书,早早地坐下了。
看到秦檀扶着丫头进来,谢均合了书本起身,笑道:“夫人来了?坐下一道吃。这荷叶豆腐新鲜嫩热,应当合你的胃口。”
秦檀现在便是连坐下都有些困难。她慢吞吞放低了身子,小声埋怨道:“相爷瞧起来,精神头倒是不错。”
“是啊,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洞房花烛,可是堪比小登科啊。”谢均说罢,撩袖取了筷子给她夹菜。他侧眼看到秦檀鬓中那支并蒂芙蓉钗,唇畔笑意便愈深了些。
用罢了饭,青桑捧着洗手的小水碟子上来。秦檀将手指泡在水中。
谢均见着她纤纤玉指在水中起伏,那水珠儿挂在莹白的手背上,正如月下露珠一般。他情不自禁地想到这双手昨夜是如何攀着自己的肩膀,随波摇曳的。
他忽然抓住了秦檀的手。
“相爷怎么了?”秦檀有些纳闷,动动手指,弹了弹水珠。
“没什么……”谢均微咳嗽一声,抄起一旁的帕子,给她擦手上的水滴,“我帮你擦擦手。”
第74章 七夕回门
午后, 秦檀与谢均一道到宫里, 向贾太后等人谢恩。
殷皇后赏了一对金手镯, 好声好气的模样。温姑姑却总是盯着秦檀瞧, 眼底似有催促之意。秦檀知道, 温姑姑这是想让自己快点儿出个主意, 替殷皇后解恨。
那武安长公主势大, 凭借凤仪宫之力,是奈何不了的。温姑姑无可奈何,这才把希望都投在了她身上, 希望她依仗着自己那位权倾朝野的夫婿,能有些作为。
只可惜,现下的秦檀也只能等, 她在等自己埋下的种子开花结果。
向殷皇后谢恩后, 二人又去了贾太后处。身为赐婚人,贾太后却不大高兴见到他二人, 称病不见, 只叫菊姑姑赏了一杆玉秤下来。
秤者, 量器也。
贾太后赏玉秤给秦檀, 想必是希望她掂量掂量自个儿, 不要以卵击石, 妄想再去动武安长公主。
可这对于秦檀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她听了谢均关于棋局的见解后,便已暗自做了一番手脚。想来过不了多久, 她做的好事便能得到成效了。
他二人从太后宫里出来, 恰好在宫道上遇到了李源宏的御辇。
身着明黄的天子正襟危坐,手里把玩着一串沉檀十八子手串,袍角的江牙纹散开一片褶子。他本是直视,瞧见做正装打扮的二人在路边请安,便道:“停罢。”
小太监们停了腰辇,李源宏蹙眉探身,问道:“是到宫里来谢恩的?可见着太后娘娘了?”
恰似闲聊一般的语气,听着平平无奇。但腰辇旁边伺候着的晋福,却无端听出了一股子酸劲。再看皇上的眼珠子,和生了根似地,快要长到那新嫁人的谢秦氏身上去了。
谢均打扮的比平日更正紧些,衣领子都是一丝不苟的。乌发束起,襟上压了串佛珠,神色是温雅恭敬。跟在他身后的新夫人虽刻意作端庄状,但那眉眼间的美艳凌厉,真是藏也藏不住。
虽秦氏的身份和宰辅差的有点远,但她有这样绝色容貌,也不算是不匹配。只要不提家世,两人站在那儿可真是活脱脱一对璧人。
“回皇上,未曾见到。太后娘娘身体抱恙,不宜见客。”谢均答。
李源宏随意地“哦”了一声,手指拨弄着珠串。他瞧着秦檀低眉顺目的模样,满心都是烦躁。旋即,他摆一摆手,道:“成了,你们新婚燕尔,赶紧出宫回去休息吧。”
“谢皇上恩典。”两夫妻一齐谢了恩。
晋福喊了声“起”,叫小太监们升了腰辇,继续朝玉林殿去了。他肉咪咪的眼睛打量着李源宏,发现他神色阴沉,显然是心情不佳。
“哎,皇上,您可别太难受,还是保重自身要紧。”晋福拍马屁的劲头上来了,忙赶着宽慰,“天涯何处无芳草,大楚也不是没有比谢夫人更美的女子。您看开点儿,这后宫还有三千佳丽等着您的恩泽呢。”
李源宏听了,神色却更为可怖了:“晋福,你真是糊涂了,竟敢在御前胡言乱语。那秦氏是什么东西,值得朕留意?朕不过是在烦着昆川那头的事情罢了。”
晋福心一跳,谄媚笑:“皇上教训的是,是奴才糊涂了。”
“慢吞吞的,还不赶紧走?朕要赶紧回去批折子了。”李源宏呵斥道,“晋福,你去盯得紧一些,叫下头人把折子都送上来,朕通通都批了!朕还不信了,没了均哥,朕还不能做个明君了!”
晋福哎哟哎哟地应了是。
晋福心里清楚,皇上这是又被伤了自尊了。皇上是天子,比旁人更自负狂傲些。但对于谢均,皇上从来是又敬重、又嫉妒的。如今皇上看上的女人却倾心于谢均,这可不是激起了皇上的好胜心吗?
情场不得意,那就在其他地方找回脸面呗。
要他晋福说,皇上会有如斯大的改变,那还是多亏了宰辅和他夫人——他二人让皇上一连吃了好几个钉子,还偏偏舍不得将人发作了。
一个是皇上视若兄长的肱骨,一个是令皇上欲罢不能的美人。这两人换了其他任何一个,或是他二人没凑到一起,皇上都不会改变这么多。
要管以前呐,皇上哪会自己勤劳地批奏折?朝政丢给谢均,自个儿去恪妃娘娘处乐呵;哪儿会顾念着“明君”的名声,责罚大臣前还要留心一番?一有点儿怒火,就把人拉出去杖毙了。
***
李源宏到了玉林殿,便忙起了政事。没多久,晋福便来通传,说是殷侯爷来了。
“殷侯爷”说的是皇上的岳父,殷皇后与殷摇光的父亲,殷海生。这位殷侯爷从老父的手里承袭了爵位,但他更出名的官衔乃是帝师,因此常人多唤他帝师大人,更胜于侯爷。
因着皇后殷流珠的缘故,李源宏对殷海生颇为敬重。
“微臣参见皇上。”殷海生给李源宏行礼。
“岳父是自家人,不必拘泥于虚礼。”李源宏虚扶一下。
殷海生当然不敢真的拿自己当皇帝的自家人,还是恭恭敬敬的。他挂着一道薄汗,有些为难地开口,道:“皇上,听闻您之前允诺魏王殿下,只要小女摇光答应出嫁,便为她与魏王殿下指婚……”
李源宏思忖一下,终于想起了这件事,道:“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岳父放心,朕也知道朕这个四弟不成器,终日游手好闲,配不得你家的小女儿。岳父若是为难,朕自会去开口,叫老四收敛一些。”
“这……”殷海生愈发为难了。
他觉得自己的话很难出口,一出口可能就招来大祸。但是想到家中二女闷闷不乐、终日求死的模样,他又不能不说。
“岳父可是有什么话要讲?”李源宏察觉到他的为难,问道。
“皇上仁厚,微臣不敢不直言。”殷海生擦一擦额角的汗,颤声道,“小女摇光,与魏王殿下两情相悦。听闻皇上愿意赐婚,殷家上下很是感激。”
这话一出,殿中一片安静。
李源宏掩去眼底的诧异,面色冷硬,道:“殷爱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朕那四弟不成器,殷卿这是要拿摇光小姐的一生做赌了?”
这一个“赌”字,真是叫殷海生心惊肉跳。
赌什么?
赌权势地位,赌江山谁主!皇上这意思,已然是在猜忌他有不臣之心,因此才预谋将二女分别嫁予皇帝和魏王,以求万事皆保。
“皇上明鉴,微臣并无不臣之心。只是这男女情爱之事,实在不是微臣可以预料的。”殷海生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哭道,“微臣家中无子,后继无人,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还望皇上体恤微臣为父之情呐!”
经殷海生一提醒,李源宏想起来,殷海生没儿子,这家业无人能继承。
“就算朕能体量,可这事未免也荒谬。”李源宏压下怒气,不悦道,“朕确实是一气之下,说出了赐婚这事。可这……这……”
他现在无比懊恼,自己怎么嘴上没个把门儿的,竟真让他二人看对了眼。殷家势大,魏王保不准便是存了借殷家东风的心思,想要扶摇直上。
那殷家摇光气性这么高,怎么会喜欢上李皓泽那个酒囊饭袋?他从不沾半点政务,书也没读过几本。白日里要么喝酒打牌、要么听曲遛鸟,纨绔得不成模样。
“皇上,微臣已稳妥考虑过了。横竖微臣这家业无人继承,与其从族中挑一个不成器的子嗣过继,倒不如将爵位还给皇上。”殷海生深深地趴伏下去,话语诚恳。
这话说的,殷海生自己都肉痛不已。可殷摇光都上吊两回了,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想尽办法答应爱女的请求了。连夫人都放话了,若是摇光有个一万万一的,她也不活了,一定会跟着去的。
眼下之计,也只能先退让一些,消了皇上的疑心再说。
李源宏听罢,眉头微跳,陷入沉思。
殷海生的头衔,可不止侯爷这一个。交了爵位,他殷家照旧是大富大贵的高门望族。只要殷流珠还是皇后,殷家就不会倒。可没了这爵位,殷家便始终差了那么一层。更何况,瞧这殷海生的意思,是不指望族人来过继家业了。
他思忖再三,冷漠道:“既如此,那朕也不可棒打鸳鸯了。摇光小姐和四弟两情相悦,朕恩准他二人成婚便是。岳父倒也不必交还爵位,殷家没了爵位,皇后定备受打击。朕只有一个条件,岳父与魏王若是答应,朕便松口。”
听到李源宏的话,殷海生已是大舒一口气,此刻只忙不迭道:“微臣定赴汤蹈火。”
“朕的兄长,燕王李逸成,前几日已自辞朝政政务,打算回封地去做个富贵闲王了。趁着燕王妃的身子还轻,他二人过了中秋便走。”李逸成拿手指敲打着桌面,眼睛斜斜地瞟过去,“朕也会给魏王一个封地,魏王与摇光小姐成亲后,只去封地快活便是。京中的事,便不用管了。”
殷海生愣了下,冷汗涔涔。但他不敢表露出犹豫,连忙扣首谢恩。
不可犹豫,万万不可犹豫。若是稍稍表现出希望魏王留京的意思,那皇上的疑心,便会卷土重来。
他知道,皇上这是要将魏王李皓泽也赶出京城。皇上的这些个兄弟们,个个都去了南天北地,远离权利中心,对宫中龙椅上的事,是想伸手也碰不到;如此,便再也妨碍不到李源宏。
譬如那三王,被发落昆川那么多年,真是碰也碰不到皇宫里的事。虽有人传言他在昆川拥兵自重,可做昆川的头儿,哪有做京城的臣子顺心如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乡下的霸王再横,也横不过城里的员外郎。
李源宏见殷海生战战兢兢地谢恩了,流露出满意之色。旋即他道:“若朝中接连有两个王爷离京,朝臣难免说朕寡情,不顾兄弟手足情谊。这件事得先保密,不得伸张;待燕王走后,再将此事告知天下。”
殷海生哪敢不应下?句句都称皇上圣明。旋即,他便老实地告退了。
待殷海生离开后,李源宏又披了会儿奏折,武安长公主来了。
已是初秋了,天气却还有些闷热。武安长公主亲自提着一道食盒,慢慢地踏了进来。
“武安,你怎么来了?”李源宏搁下奏折。
“马上出暑了,想着皇兄爱吃夏天的绿豆糕,武安便亲自下厨做了些。”她说着,声音有些羸弱。语罢,小咳一声。
“这些自有宫人去做,你何必亲自下厨?”李源宏很是心疼,“叫母后知道了,又要责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