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雁九
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如何发葬、什么名义发葬,都要有个说辞。
贾源带了子侄跟着史今一道走了,远行归家,要送孩子回家也要报平安。
院子里只剩下南山村众人。
霍五、霍宝父子对视一眼,都瞧上了这处院子。
要是只有他们父子两个,城里城外没有什么区别,遇到事情父子两人也能自保;可拖家带口这么些人,正要是陷在城里,霍宝再有巨力也不敢保证什么。
别人尚可,牛大郎兄弟几个都带了不安。
这一路上都是跟着霍家人混吃混喝,如今到了地方,也都想着自食其力,可眼下这兄弟三个口袋里比脸还干净,真是一个大子儿也没有,少不得有进账之前还得厚着面皮跟着霍家人。
霍五瞧在眼中,只做不知,对霍大伯道:“大哥,咱们就在这个院子落脚吧,住着宽敞,也比城里便宜。”
霍大伯点了点头。
霍五便随口做了分配。
“大哥同我住东屋,他六婶带了妞妞住西屋,大郎他们几个住东厢,小宝带了他几个侄子住西厢。”
“霍五叔……我们兄弟几个一会儿就出去找活儿。”牛大郎满脸感激,却也没有说那些虚的。
“嗯,也带着石头他们几个,都是成丁的大小伙子了,不说赚多少钱,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我给大家做饭。”霍六婶忙道。
虽说都是堂亲,可隔了房头的,也没脸吃白饭。
吃饭是天大的事,这金陵物价就算比江北那两顿便宜,可也足以让他们这些乡下人咂舌。
如今各个争着抢着做事,倒是将亲人惨死、背井离乡的悲痛都减了不少。
算下来,除了两个孩子,只有霍宝父子与霍大伯是闲人,可大家都觉得理所应当。
霍大伯年将花甲,想要出去找活儿也找不到;霍五父子那里,得了史家的馈赠,并不缺银钱,一个大病初愈,正该好生调理;一个十二、三岁,不管多大的力气,在外人眼中还是一半大孩子。
大家有了规划,都有了奔头的模样,脸上带了几分轻松与期待
霍宝看着院子里的骡车,想想里面的遗骸,真要问问大家,是不是忘了点什么,怎么就那么心大呢?
第11章 蛟缠身,蛟化龙
等史今再来,就带来了丧主史二婶。
看似柔弱的妇人,见了丈夫遗骸眼泪就没有停过,不过待提及丈夫后事时,却格外有主意。
“不要说急症,也别说遇匪……就说船出事,溺亡……”
要是急症,儿子不在身边服侍是大不孝;要说遇匪,女儿的清白要被人嚼舌。
史二婶只有这一对亲生儿女,自是盼着过了这一段,他们能平安归来。
丧主做主,史今这个当侄子也没有异议。
只是如此一来,霍家这救命之恩就不能摆着明面上。
霍五却是巴不得掩住此事:“本就不必提我们,到底是忌讳……”
这史二婶却是晓得感恩的,看着霍宝,就要跪下去。
霍宝哪里能受,忙一把扶了。
史二婶跪不下去,就拉了霍宝的胳膊:“那两个孽障是我的命根子,小哥救了他们,就是我的恩人。我笨嘴拙腮,不会说好听的,且看将来。”
“不必麻烦,晚辈已经收了令公子大礼……”
“救命之恩又哪里是身外之物能顶的……”
“……”
史家带来的棺木,将史二叔遗骸装殓,一行人进城去了。
空荡荡的院子,需要添置的物什还多,霍五身边只有银子,就带了儿子进城寻钱庄兑钱。
进了金陵城,满眼繁华。
热热闹闹的叫卖声,安逸自得的行人,一副太平景象。
美中不足的就是,乞丐太多,三五成群,见人就纠缠乞讨,时常引得人掩鼻而走。
霍五没有立时往钱庄去,带着儿子往城东去了。
顺着城墙附近走了一段。
眼前百十来丈的地方,城墙缺了个大口子,形同虚设。
“这……”霍宝目瞪口呆。
再高再厚的城墙有什么用?这么大的口子,压根就不需要大军围城,完全可以长枪直入。
“当年我路过金陵时,这段就没了,十几年了,竟然还没有人修上。”
“这不是打前朝的时候坍的?”
“当年樊城一丢,第五帅殉国,其他城的守将既都对朝廷冷了心,就没有死守的,能降的都降了,不愿降的也都的的弃官远遁,金陵城这边压根就没打起来。这个口子,是十八年前地龙翻身时震塌的。”
十八年前,正是今上登基那年。
地方官不敢要银子修缮城墙,好像找到了原由。
父子两人沉默,前往仙鹤街薛家。
“不是什么远亲,那薛彪是你爹多年前的一个老朋友,性子狡诈,不是厚道人,不过面子情,见见就行了。”霍五少不得跟儿子说了一番与薛家渊源。
父子两人说着话,就走到了仙鹤街。
刚过路口,就见前头围了一圈人,笔笔画画的看热闹。
“薛家抄家了!说了通匪!”
“哎呀,薛老爷的妹子不是知府家的小奶奶吗?怎么就抄家了?”
“让他家显摆,活该!”
“再有钱也是商贾人家,养肥了可不就要宰了!”
随着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官兵锁拿了薛家上下,封了薛家。
上下百十来口人,下仆不算,姬妾儿女就有二三十人,十来个俏丽妇人,七、八个少年,五、六个少女,都被绑成一串,哭哭啼啼,如同待宰羔羊。
父子两人站在人群中,看得胆战心惊。
等衙役拉了人离开,父子两人夹在看热闹的百姓中,离开了这里。
“金陵城要乱了!”父子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多了沉重。
像薛家这样的商户,能立足金陵,定是将衙门上下都喂的足足的,这个时候被抄家,指定是衙门里头不稳了。
父子两人没有再说别的,在城门附近找了钱庄,兑了一枚银锭,十贯钱。
一贯钱是六斤四两重,十贯钱就是六十四斤,装进褡裢,霍宝背了。
等父子两人回了院子,史今去而复返,已经在等着了,带了满满两大车东西。行李被褥、锅碗瓢盆,都是簇新的。
霍五领情,并没有虚客套,只道:“我们哪哪都不熟,正愁怎么添置东西,这是帮了大忙了!等过几日暖房,过来好好喝一盅。”
史今是丧家,送完东西,少不得要往叔叔家支应门户,就告辞离开。
霍五父子送到门口,霍五从怀里掏出几张契纸,递给史今:“我们是客居,保不齐哪日就离了金陵,留着无用,就请史兄弟帮忙转手,越快越好。不用耗着市价,少个两三成的也没事。”
这本就是史家给的酬谢,托到史家人手中,也算是方便史家赎买。
史今扫了两眼,又递送回来,劝道:“我那堂妹是这一辈的嫡长女,陪嫁的妆田都是上等水田,宅子也是府学左近的收租宅子,卖了想要再买回来可就难了!霍五哥今儿才到金陵,怎么就说走的话?有贾家同我们家,也能彼此帮扶些。若是银钱不凑手,我那里还有。”
“金陵好是好,可离淮南太近了!淮南乱成了一锅粥,离金陵只有一江之隔……”
史今在军中,消息灵通,不再相劝,反而想起刚得的一条消息:“白衫军占了徐州,朝廷正从山东调兵准备往徐州平叛!”
徐州四省交汇,淮北要镇,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
徐州失了,朝廷却只能从外省调兵,可见整个江淮都乱了,无可用之兵。
霍五皱眉,没想到局势败坏的这么快。
霍宝却觉得在意料之中。
朝廷重税,连年大灾,没有活路就百姓就都跟着造反。
如上辈子那个历史上的黄巾军、红巾军、太平军,都是大灾之年造反,造反后迅速扩张,等到朝廷有应对时,已经占了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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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今忧心忡忡的离开。
南山村诸人不知忧,围着半院子的东西欢喜。
“都分了吧!”霍五交代了一句,就抱着一套被褥去了西厢,给儿子铺床。
西厢两小间屋,各自开门,石头与虎豹兄弟一间,霍宝这个做叔叔的理所当然独占了一间。
“爹,自己来……”
“还是爹来,小宝这一转眼就长大了,还不晓得爹能照顾你几年!”
“再大也是爹的儿子,爹担心什么呢?”
“爹原想着江北不太平,咱们就在金陵避避,没想到金陵看着也不对头,流民乞丐太多,容易出乱子;衙门在死命敛钱,官老爷有了其他打算;还有那城墙,真要遇到大事,这金陵城就是的案板上的肉……”说到这里,霍五顿了顿,皱眉道:“实在不行,爹就带你去松江,从那里去海外岛上避几年……”
“爹,要是金陵败坏,咱们不出海……”霍宝低声道:“咱们去找我三舅!”
“啊?!”霍五吓了一跳,“腾”的起身:“不行,不行,那可不行,爹就你这一根独苗苗,咱们家传宗接代可都落在你身上,可不能出家当和尚去!”
“嘘!”霍宝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霍宝凑到老爹耳边,轻声道:“那年三舅来家里,我看到有那么粗的青长虫缠着三舅舅,还长了两个爪子,一眨眼就没了,我当自己眯瞪了,就没跟爹娘说……杀猪前一晚,我又梦见三舅舅了,那长虫还在,头上鼓了两个小包……”
霍五抓住儿子的肩膀,目瞪口呆。
嫡嫡亲的宝贝乖儿,打死霍五也想不得儿子会扯谎骗自己,只当是真真的。
太平年岁,听着这样的梦,就算有点儿想头,也只是想想。
时逢乱世,这就是老天爷给的提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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