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草莓甜玉
一来是按规矩,天字班不少人即将下场考试,县令往年都会去勉励他们一番,二来,今年天字甲班有一个天纵奇才,山长有意让他们提前见面,既能展示县学的成绩,又能让他提前在县太爷面前留下好印象,一举两得。
沈玉如字练得专心,不但忘了手臂的酸痛与身体的疲乏,连门口来了一大堆人也没注意,真正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纪明珠是第一个注意到外面动静的,不得不打断好友:“阿妧,你外祖父来了。”
沈玉如一顿,写到一半的笔画差点断了,险险控制住。
“外祖父来了?”
她抬头一看,这哪是她外祖父来了,怕是整个县学半数先生都来了。
只见为首的是陈县令,身材肥硕,穿着七品大员的官服,头戴翎帽,官气十足。而她外祖父体格清瘦,发须半白,一身藏青便服,跟在县令身后,毕恭毕敬。
外祖父来了他们班,她自然没什么心思再练字,胳膊也快到极限,便提前解了沙袋放进书案底下。
这会儿工夫,县令已经被一众人簇拥到了堂桌一侧,学生们都抬头望着他。
县令常被戏称为七品芝麻官,但正七品已经是整个县城最大的官。何况陈县令是进士及第出身,对许多渴望科举改命的学子而言,这正是他们日思夜寐所渴求的,不由仰望敬畏。
陈县令很满意大家的反应,那种崇敬的眼神让他浑身舒泰,夸了大家几句,又夸山长把县学办得甚好。
山长顺势道:“陈大人,他们再过三个月就要参加四大书院联考,更有学生即将下场院试,您学问极好,不如考较他们一番?”他这话完全是为了让萧景昭在县太爷面前露露脸。
“不错,小小年纪,便过了童生试,那我便考考你们。”陈县令十分满意他的识趣,当下出了一道题,正是他当年会试时的一道考题。
山长和先生们,一听这题,就觉得出得过于艰涩了些,一般童生恐怕连这题要考什么也弄不懂。
好在他们对萧景昭极有信心,若是他,应当是能答上来的。
林主薄已经在陈县令手底下做事许多年,今日他禀报完各类事务,县令突然说让人备马,他们一同去县学瞧瞧,心底便觉有些不妙。
可是这不妙又无甚缘由,便按捺下来,只一路更为小心翼翼。现在听到他出这样难的题来,眉心都跳了跳。
这哪是要考较学生,先生们都未必能答得多好。
好在甲班第一不是摆设,听完题当即站起来,准备应答。
林主薄瞧他面如圭章,身材颀长,既有潘安之貌,又兼子建之才,不惧权贵,玉树临风。
他知道,此人便是当年蕙娘心善托他办了户籍文书的婴孩,亦是令阿妧非要进甲班不可的少年郎。
林主薄正在心里暗自点头,想听听他要如何回答县令故意刁难一般的考题,却见陈县令伸出一只满是横肉的手来,让他坐下:“你这甲班第一的名头,我在县衙都听人提了许多回。你自是不成问题,今日这机会便留给其他人来作答吧。”
萧景昭只得坐下。
然而他坐下之后,再也没有其他人站起来。
山长额头开始冒汗。
虽是县太爷出的题太偏太难,但谁也不可能去怪县太爷,只会怪学生们学得不够好,先生们教得不行,就连他这山长,恐怕也免不了被训斥。
几个过了童生试的学生更是战战兢兢,他们确实过了童生试,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要去考秀才,但对这道题却一头雾水,根本无从下手。
他们也知道,先生必定希望他们几个成绩好的,能在此时站出来回答,可他们实在不会,谁也不敢在县令面前丢这个丑。
罗紫柔此时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儿。
这题她会,却只会一半。
在孙先生单独给她的考卷里,有一道题,问的便是陈县令出的前半问。她当时答不上来,后来找孙先生,先生仔细与她讲解过。
罗紫柔见除了萧景昭,再无旁人起立,心知此题极难,她便是只能答上一半,也是出彩的,当下鼓足勇气站了起来。
陈县令原本眼神已经飘去了别的地方,忽见她起立,露出几分兴味:“你说说看。”
罗紫柔把孙先生那天跟她说的,条理清晰地逐一复述出来。
不愧是甲班第二名,虽因女子未入书院不得科举的规定还未参加童生试,但坐在她后面的几个童生都深觉自愧不如。
“不错,你叫什么?”
“学生罗紫柔。”
“罗紫柔,甚好。”
山长听到这话,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虽然不是萧景昭作答,但罗紫柔也答得很不错,他让学生表现的目的差不多达成了。
一同陪着县令等人的孙先生,也在后面满意地对罗紫柔点头。
这学生是真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了,不枉他如此看好,还把自己珍藏的考题告诉她。
大家都以为此题算是过了,毕竟只是临时考较,又不是真正科考,没人想要多么严谨,对一道超出学生水平的题仔细深究。
此时已临近下学时间,山长便想带县令离开,另外设宴招待,谁知陈县令话锋一转:“方才罗紫柔答得虽好,却只回答了一半,这后半问可有学生作答?”
听闻此言,山长和先生们心念急转,几乎可以肯定,今天县令大人怕是有意要落他们县学的脸面。
也不知他们是哪里做得不好,惹了他不快?
林主薄也暗暗蹙眉,不知这陈县令又是发哪门子疯。
他正想着,就听陈县令道:“刚才作答的是个女学生,可见巾帼不让须眉,我便再点个女生作答吧。”
众人心里暗道不好。
甲班总共三个女学生,谁不知道另外两个是靠家里进来的草包美人?
甲班的学生再不喜这“双姝”,也不想让她们在这时候,给自己班里丢脸,一个个都全神贯注盯着县令,想看看是她们中的谁那么倒霉,被县令点中。
“就那个穿绿衣的学生,你来回答吧。”
纪明珠偏好浅紫色,沈玉如爱着绿衣裙。
学生们或许还没想那么多,机敏些的先生和文官随从,到了此时,却都已经大约猜到,今天惹县令大人不快的,不是纪县丞,而是一向保守谨慎的林主薄。
还有人去偷偷打量林主薄的脸色。
萧景昭没有像其他学生一样,看热闹似的转身张望。
他始终端坐着,听到绿衣,放在桌案下的双手握成了拳。
青筋毕现,指节分明。
第12章 县学12
沈玉如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
她梳着双丫髻,一身精致的绿罗裙,颇有江南少女的乖巧可爱。即便她不是沈清淮的女儿,林主薄的外孙女,单看在她这容貌上,许多先生也不忍心对她说重话。
眼下没办法,大家只能在心里祝她好运,别让县太爷把怒气往她身上撒。
也有不同心思的,罗紫柔本来还担心有其他人回答出来,倒把自己比下去了,见是沈玉如,松了口气。
这是连老天都要帮她,沈玉如越是不会,便越衬托得她答得好。
外祖父担忧的目光,越过一整个班级,看向她,纪明珠开始疯狂替好友翻书,只是她连县令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答案又从何翻起?
沈玉如按住明珠的动作,又给了外祖父一个安心的眼神,学着萧景昭平日回答先生问题时那样,笔直站立,又把方才罗紫柔回答前半问时,她心中梳理出来的答案,逐一说出。
没错,这道题,她正好会。
她自己也没想到,她的运气这么好,但凡换一道这么难的题,她都没指望,但这一题,恰好她爹和萧景昭在她面前讨论过。
起因是今年过年时,她听纪明珠说有一处林子梅花开得极好,便缠着萧景昭要去。
萧景昭同意了,却说要她先做半日功课,午后再带她去。
都要过年了,她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做功课?但萧景昭在这上面说一不二,她不做功课,就不去梅林,为了赏梅,她只好逼着自己在书房坐下来,抓着毛笔,头痛得用笔杆子直戳脑袋。
她爹见他们今日还在书房,便进来询问,萧景昭就在这时,问了她爹这道题。
沈玉如当时就很开心,因为萧景昭和她爹讨论题目,就没法盯着她念书,她光明正大地在他眼皮子底下荒废时光,还极为大胆地去瞧人家。
景昭哥哥长得真是俊俏……许是目光过于直白,认真与沈秀才交流的少年不得不分神,瞪了她一眼。
她终于不瞧了,却也绝静不下心自己读书的,一支笔在宣纸上涂鸦,一边听他们讨论。
一开始听得云里雾里,但是他们实在讨论了许久,其间旁征博引,不知说了多少典故,讲完又从头到尾梳理几遍,精简归纳,得出考场上最适宜作答的答案。
当时沈玉如记得最清楚一句话是:“昭儿功课做得很扎实,这题连我都觉得艰深,许多地方考虑不周。”
萧景昭被爹爹夸奖了,她比自己被夸奖还高兴,因为,秀才娘子离自己又近了一步……
此时,沈玉如在课堂上,顶着全班和半个县学先生吃惊的目光,条理清晰地作答。
大家本来觉得,罗紫柔虽只答了前半问,但已经答得无可指摘,哪知沈玉如更是旁征博引,由古及今,那些典故如同信手拈来,简直可以直接到考场上写出一篇策论来。
连山长都自觉未必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到那么多。
这个年年考下等的小姑娘,何时变得这么厉害?难道之前一直在藏拙不成?
不至于啊,若是藏拙,也不必花那么一大笔买学钱,据他所知,林主薄家比不得纪县丞那样有姻亲是一方大贾的,甚至算得上清贫,那些钱拿得并不容易。
其实沈玉如要是光听了那一回,现在或许能说出几个她隐约记得的典故,但也绝对谈不上什么条理,恐怕就是站出来丢人现眼罢了。
可是,她这几日,天天在来回路上与萧景昭谈时务策论,听得多了,思路不知不觉条理清晰起来,见识也慢慢开阔,加上连日勤学苦读,大约是脑子转得多了,整个人都清明许多,不再如往日那般懵懂。
加上罗紫柔又在前面给了一个粗略的模板,她心里更有底气,自然答得更好。
等她答完,班里的学生几乎觉得,他们好像从没认识过这位沈同窗。
这还是他们印象里的“双姝”吗?
他们是眼盲心聋才会觉得沈玉如是草包美人吧,明明比罗紫柔还要胜上许多啊!
罗紫柔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是全班第二,沈玉如是倒数第二,对方居然答得比她好这么多,她竟然还自诩得意地主动去答……
沈玉如,她明明整天只知道些情情爱爱,家里有那么好的条件支持她读书却不知珍惜,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厉害?
要不是今天这题是县令临时出的,她一定会觉得,又是沈先生偷偷在帮他女儿。
陈县令神情变幻莫测,他不说话,其余人一时也不敢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身对林主薄道:“你这外孙女,倒是教导得极好啊。”
“陈大人见笑,多亏这里的先生们教导有方。”林主薄半躬下身,恭恭敬敬道。
“不错,听闻她爹也是这里极好的一个先生,果然是虎父无犬子。”陈县令说完,大步走了出去,“回去吧。”
县衙随行人员、先生们,都匆匆跟上去离开教室,方才还显得拥挤不堪的甲班,瞬间又空荡下来。
学生们有些莫名,在他们看来,今天沈玉如真是出了一个好大的风头,完全压过了罗紫柔,就连一开始想作答的萧景昭,今日也不及她夺目。
哪知陈县令对罗紫柔还说了“甚好”,轮到沈玉如,好像夸了,又好像没夸,总之听来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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